一代军师
自若而又冷酷无情的猎杀令人心中陡然生出寒意。李显虽然亲自断后,可是仍然只能勉强挡着代州军的攻击。
李显心中焦急非常,若是不能迅速和敌军脱离,雍军恐怕要惨败溃散了,李显心一横,策马扬鞭向代州军前锋冲去,他身边的亲卫迅速跟上,而紧紧跟着李显的一队亲卫都拿着皮盾替李显遮挡箭雨,而端木秋则紧跟在李显身侧,引弓待发。代州军稍微停滞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雍军为何反而迎头冲上,可是几乎是立刻间代州军阵放缓了速度,前锋形成了一个半圆,仿佛要将雍军反攻而来的这支劲旅围住,而箭矢却更加密集,想要尽可能的消灭这支敌军。虽然李显亲卫执盾相护,可是仍然有不少赤衣骑士坠马陨命。
这时候,端木秋一声厉喝,弓弦迭响,每声轻响都有九支羽箭如同幻影一般射入代州军阵,端木秋号称银弓,箭术自然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是以骑射见长的代州军也罕有人能及,一时之间,不少冲锋在前的代州军勇士中箭坠马,代州军是绝对不会和敌人争一时之锋芒的,所以代州军又放缓了一些速度,而就在这时,李显已经冲入了代州军前锋,马槊横扫,鲜血迸现,即使是个人战力极强的代州军勇士,也是有所不敌。一时之间,代州军的攻势被强行遏制了,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代州军的反攻将更加悍勇,可是战场之上,生死往往在一线之间,任何迟滞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代州军的主将林碧动了。
刚将一名代州军士刺落马下,李显耳中传来清脆的銮铃声,然后他便看到雪亮的枪尖刺向自己的咽喉,那一枪突如其来,枪上的红缨被劲风激荡,直立得宛如钢针,李显手中的马槊向上格挡,那银枪顷刻间化成千百条幻影,李显只觉得马槊没有碰到丝毫阻碍,一种力道落空的无力感从心中涌起,然后便觉得双手虎口剧痛,马槊被一个强劲的力道向上挑起,如虚似幻却带着无穷杀机的枪尖从两臂之间刺向李显的胸口。银枪带出的劲风带着无坚不摧的威势,若被这一枪刺中,虽然有甲胄的保护恐怕也会重伤。不过李显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虎将,他将手中的马槊向前抛出,身子在马上扭转,枪尖擦过他的左肋,两马错镫之际,李显长身而起,右手抓住从空中坠落的马槊,顺势刺向敌人,银枪毫不示弱的架住了马槊,瞬息之间,撞击数次,却是平分秋色,李显忍不住抬头望去,那人也正向他往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是有些愕然。虽然是敌对的主将,可是战场上主将交锋乃是罕见之事,两人交手之前竟是谁都没有想到会遇到彼此。
林碧目光闪动,对面的敌人面甲并没有放下,她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雍军主帅李显,和上次相见不同,那时的李显危险而压抑,仿佛虽是都会择人而啮的猎豹,可是如今的李显神色坚毅果决,虽然是战败之际,却仍是没有一丝灰心沮丧,那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让林碧也不由心折,那一身火色战袍已经被鲜血浸透,更衬出李显的英勇彪悍。
李显看着对面的敌人,银枪黑马,深绿色甲胄,虽然面甲没有掀起,看不到容颜,可是那双隔着面甲仍然湛然幽冷的凤目,以及婀娜矫健的英姿,再加上身后绣着织锦凤凰的大氅,都显露了对方的身份。他无声地道:“嘉平公主。”
几乎是同时,两人想起了东海波涛之上,两人对饮的情景,当时曾有生死无恨之语,虽然有知己之感,可惜两人却是敌人。李显和林碧都是心志坚毅之人,几乎是一失神之后,又都立刻清醒过来,银枪和马槊分开,两马错身而过,两人几乎是同时强行策马回身,一声清鸣,马槊和银枪再次交锋。这时,两人亲卫已经蜂拥而上,将两人分隔开来。李显仰首长啸,这番冲杀,已经暂时抑止了代州军的攻势,达到目的之后,李显立刻向雍军后阵追去,在雍军将领的接应下,飞也似的逃去。或许是逃得多了,虽然马速极快,战阵却是丝毫不乱。
林碧怅然低吟道:“陌路相逢成知己,他年沙场见此心。”然后高声道:“随我追,就是追到冀氏,也要取了李显性命。”代州军闻言也随之高呼道:“杀了李显,杀了李显。”代州铁骑径自向雍军追去。龙庭飞心中暗暗计算,方才一战,虽然已经大胜,可是雍军主力仍然存在,而且若是李显不死,自己这一战也不能说是大获全胜,于是也扬声道:“诸君,公主带着代州军前来助阵,我们岂可落在人后,杀。”北汉军将士轰然应诺,也向雍军追杀而去。
~第二十四章 战事如棋~
两军对峙,未分胜负,雍将荆迟千里奔袭,猛攻北汉军后军,龙庭飞率亲卫迎之,荆迟不能胜。
战正酣,嘉平公主率代州军攻齐王后军,代州军骁勇善战,齐王不敌,乃竭力突围。王亲自断后,全军而退。
是役也,齐王部折万五,荆迟部折九千,龙庭飞军折万人,代州军几无所损,遗尸遍野,沁水尽血染。
——《资治通鉴·雍纪三》
三十里之外,沁源与安泽之间的群山中,一处修整过的山梁上,千余雍军在倚山而建的寨垒中严阵以待,而在寨垒最高处,一个青衣书生和一个青袍儒将正在对弈。一枚黑色的围棋子轻轻落在一片白子的边缘,将白色的大龙困在其中,宣松微笑着看向愁眉苦脸的监军大人,若论弈棋,这位监军大人可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啊,不过也只有在下棋的的时候,这位江大人才会流露出一些孩子气吧。不过宣松心思也不在棋上,这次齐王兵锋直指沁源,监军大人却说服殿下将所有步兵留下,整修道路,修建工事,从冀氏到安泽、沁源之间的群山,布下了多重防线,若是问他为何耗费兵力防守,他却只道“未虑胜,先虑败”。众人只觉得监军大人过于谨慎,但是念及前些日子的败阵,再说齐王已经同意,也就无人反对,宣松心中最是迷糊,原本和龙庭飞对峙最需大将,江哲却是将自己留在此处,前几日还令自己安排防线,这几日防线粗成,索性就拉着自己下棋,倒像是无所事事一般。可是宣松却不能像江哲这样轻松,但是他生性深沉,知道纵然自己焦急万分,也不能让这位监军大人交出底细,所以索性在棋盘上将他杀得七零八落。
我看看一败涂地的棋盘,心里盘算着是否让小顺子传音给我,然后大胜个几盘,可是想来想去,棋风不同,太容易被人看穿了,终于还是作罢,这时候一骑绝尘而来,马上是一个少年骑士,正是前几日才赶来的赤骥。我让他留心前方的军情,现在他快马赶来,想必是设想中的变化已经出现了。我微笑着丢下棋子,赤骥下马走到近前,躬身道:“公子,前方军报传来,荆迟将军已经和齐王殿下会师,若是苦战下去,我军或会惨胜。不过我们果然发现了代州军的踪迹。”
我挥手让赤骥退到一边,看向皱眉苦思的宣松,道:“宣将军可知道天下最强的骑兵是哪一支?”
宣松苦笑道:“这个也不好说,我大雍铁骑和北汉骁骑似乎相差不多,南楚、蜀国就不必提了,除非是塞外蛮人的骑兵,可以说得上是天下最强。”
我对小顺子道:“撤去棋盘,将地图拿来。”
小顺子上前将棋盘收好,交给赤骥拿了下去,将一张地图放到了方桌上,轻轻铺开。
我指着上面一个明显的标志道:“天下骑兵最强的就是代州军,不论是奔袭还是冲锋,天下少有能够敌得过的,这些年来,蛮人年年铩羽,都是因为代州军越来越强大,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知代州军为什么能够安然无恙?”
宣松皱眉道:“北汉国主和代州林氏乃是姻亲,林氏既无反心,北汉国主怎会加害?”
我摇头道:“虽然也有这个缘故,但是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缘故,就是代州军有最大的缺陷,这个缺陷注定林氏不可能以代州军为根基成就霸业,所以不论是东晋后期,还是北汉立国,最后都默许了林氏割据代州。”
宣松正容道:“愿闻其详。”
我笑道:“其实宣将军也未必不知道,只是可能不够充分罢了,代州军兵力虽强,但是却十分排外,代州军以血缘和忠义维系,所以若不是代州人,绝没有可能在代州军取得高位,而且代州军只对守家卫土感兴趣,所以不论是蛮人侵掠还是北汉军进攻,代州军都是誓死反抗,可是若想让代州军出境攻击,那大半将士都是敬谢不敏的。所以只要不侵犯代州,那么代州就是最好的朋友,这就是北汉国主最后竭力结好代州林氏,而又许诺不调用代州军的缘故。只因代州军本就是不可能被轻易调动的。所以北汉虽然拥有代州,但是世人都不将代州军当成北汉的战力,只因代州军不出境,已经是人们心中的固有的印象。”
宣松皱紧了眉头,只因他听不出江哲说这番话的原因。
我叹了口气道:“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佩服北汉的国主,自从代州降服之后,不仅恪守诺言,绝不调用代州军,还对代州百般结好,几次代州有了灾情,他都动用国库赈济,每年赏赐代州军的金帛都十分丰盛,十几年前,中原多家势力混战,数次侵入北汉,甚至兵锋直指晋阳城,北汉国主都没有调动代州军,因为那时候中原还没有平定,只要守住晋阳,那么入侵的势力都必定没有后力,不得不退走。所以到了北汉生死存亡之际,厚积薄发,代州和北汉朝廷的关系已经到了最密切的时候,所以才可能说服代州军出兵相助北汉军围歼我军。”
听到此处,宣松已经是面色铁青,他沉重地道:“代州军虽然强大,但是毕竟一州之力,有限得很,未必可以起到什么作用。”
我指向地图上面的雁门,道:“代州军不会倾巢而出,只因蛮人南下的时间快要到了,这一次蛮人虽然因为雪灾受到很大的打击,可是侵掠定然会更加凶狠,虽然后力不足,可是初时的攻击一定是非常猛烈,所以两万五千的代州军最多只能有一万五千人南下,而能够担任主将的只有嘉平公主,她既是北汉公主,又是代州军心目中的统帅,更是北汉军主将龙庭飞的未婚妻子,只有她才能够和龙庭飞配合歼灭我军。我早已料定,代州军必然出战,如果不出战,那么龙庭飞种种布置无从解释。”
宣松腾地站了起来,道:“监军大人既然早知道代州军会出兵,为何不告知殿下,殿下只有四万铁骑,加上荆将军最多不过七万,北汉军原本已经有十万军队,再加上虎狼也似的代州军,殿下岂不是败局已成,大人坐视此事发生,是为何故?”
我淡淡的看了宣松一眼,继续道:“宣将军可知道敌我两军所求者何?”
宣松强忍心中愤怒,道:“自然是战胜敌军,我军与北汉军已是誓不两立,北汉军若败,就是亡国之危,我军若败,数年之内无力北窥。”
我摇头道:“宣将军所说并不完全,北汉军想要取胜,可是他们不想要一场惨胜,大雍势强,北汉国力不足,我们若是败了,不需数年就可以东山再起,北汉军就是惨胜,二十年之内恐怕也无力南下,如今天下争霸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北汉若是国力骤降,就是我大雍亡了,也有别人来攻,所以北汉国主和龙庭飞想要的是一场大胜,而且还要损失越少越好。所以我军在安泽败后继续北上,就是踏入了龙庭飞预定的战场,他要在沁源歼灭我军主力,最好是将齐王殿下俘虏或者杀死,这样大雍伤筋动骨,北汉国力无损,他们就可以眼看着我大雍陷入和南楚的缠战之中,而他们可以休养生息,等到大雍国疲民弱,北汉军就可以南下西进,攻取大雍领土。”
宣松听得连连点头,道:“所以龙庭飞才会调动代州军,只因他手上的十万铁骑不能稳胜我军。”
我说道:“不仅如此,荆将军行踪龙庭飞焉能不知,他是故意不留后备军力,全军攻击齐王殿下,诱使荆将军不顾长途跋涉之后军队疲惫,立刻加入战局。”
宣松问道:“若是荆将军猜透龙庭飞诱使他攻击呢?”
我摇头道:“先不说荆迟是否能够看穿龙庭飞的心思,若是荆将军不进攻,齐王殿下必然损失惨重,到时候就是两军会师,也不能稳操胜券,所以荆将军是一定会攻击的,再说晋阳军不能轻动,而且步兵居多,荆将军也想不到会有一支强力的骑兵作为北汉军后援。所以这个陷阱荆将军是一定会踏进去的。”
宣松眼中闪过迷茫,道:“末将不明白,既然监军大人早知如此,为何不改弦易辙,稳步作战?”
我笑道:“这就要说到我军的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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