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军师
重,更何况如今主持雁门关军务的就是他们心中最畏惧的林远霆,不由有些慌乱,前面的蛮军拼命向后退,想回到他们占据优势的平原,而后面的蛮军尚不知道前方的变化,仍然向前冲杀。
就在蛮军陷入混乱的时候,在亲卫保护下后退的完颜纳金耳边传来弩机的声音,他下意识地俯下身躯,想避过随之而来的弩箭,可是混乱的战场上突然响起一串高亢的呼哨,他座下的战马闻声突然扬蹄而立,完颜纳金促不及防,身形暴露在弩箭的攻击范围之内,剧烈的疼痛袭来,他才听到弩箭穿透自己甲胄的声音,耳边传来亲信部将的惊呼声,近距离的强弩攒射,乃是白发百灵的阎王帖子。只觉得往事在脑海中接踵而来,完颜纳金不甘心地高吼道:“苍天无眼!”然后这刚刚登上蛮人最尊崇的宝座,满是野心,一心翼望可以重现昔日汗廷荣耀的青年汗王,就这样跌落尘埃。
失去了首领,原本慌乱的蛮人反而被激怒了,他们开始自然而然地组成小股骑兵,向代州军开始反攻,不需要强行合作,蛮人反而更容易发挥自己的战力,雁门关内外只听见杀生四起,不论是代州人还是蛮人,都忘却了一切地拼死厮杀。弓箭早就不知何时失落,赤骥手中的长枪犹如蛟龙,死死护住林彤的侧翼,此刻他万般庆幸昔日跟着李顺学过马上厮杀的枪法,这几年又下过一些功夫。林彤乃是武将世家出身,若论枪法更在赤骥之上,银枪如雪,影似梨花,血肉飞溅中更显得这一对璧人英武如玉。
只是代州军力量太薄弱了,虽然他们拼命苦战,换取了数倍的蛮人生命,可是越来越多的蛮军冲入关内,代州军却是没有援军,战局越来越倾向蛮军。见到这种情形,林彤无奈地发出了撤军的命令,这是林远霆的意思,到了这个时候,残余的代州军只能沦为敌人铁骑下的冤魂,既然已经达到作战目的,与其让他们战死此地,不如为代州军多留些种子。
听到撤退的号角,所有的代州军勇士几乎是含着泪退走,他们无力顾及被封锁的城头上的战况,甚至无力顾及他们年轻的统领,赤骥和林彤带着林家的死士断后,他们用鲜血和生命确保着代州军勇士撤退的道路的畅通无阻,军令如山,而且若是自己撤退的及时,或者郡主和郡马尚有生还的可能吧,每一个代州将士都奋力奔逃,许多受了重伤不愿拖累同袍的将士干脆挥刀自尽,还有一些战马受伤或者不能骑马奔逃的将士则是跟着林彤一起断后,几乎不到一拄香的时间,代州军的残部就已经突围而去,只有林彤、赤骥仍然带着百余人不能离开,这倒不是两人存心一死,虽然这样的念头早就深埋在心,可是他们都不情愿让这么多代州勇士陪葬,只不过蛮人已经将他们彻底包围,再没有突围的可能了。
林彤心中没有丝毫后悔和绝望,身为林家之人,就是女子也有舍身沙场的觉悟,她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在代郡的母亲,不知道母亲会如何打算,托庇于雍军对这位外柔内刚的北汉公主来说,或许是不能接受的决定吧。耳边传来赤骥沉重的呼吸声,林彤侧过脸望去,只见那原本清秀洒脱的少年,如今已经是浑身浴血,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心中涌起不可遏制的感激和甜蜜,这个抛弃了青云之路,选择了和自己共赴黄泉的少年,已经是自己的夫婿,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日,但是林彤却觉得两人仿佛已经结发多年,再无彼此。仿佛是心有灵犀,赤骥也转头向林彤望来,四目相对,都是深情无限。然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枪,将袭向爱侣的敌人刺倒。四周的蛮军望不到边,就像波涛汹涌的海浪,转眼间就可以将这支仅存的代州军淹没。但是两人却都仿若未见,就在这时,林彤的战马终于颓然倒地,身中数箭,创伤多处,这匹战马能够支持到现在已经是很难得了,赤骥连忙伸手一拉林彤,林彤借势飞起,轻盈如燕地落在赤骥身前,回眸一笑。赤骥左手紧紧握住林彤的左手,揽住她的纤腰,还以笑容,两人全然没有夺取无主战马的打算,多活片刻又能如何,还不如生死都在一起。
赤骥只觉得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心绪空灵,和心爱之人在战场上相拥,即使越来越近的蛮人凶恶的面容也不能让他心中生出一丝涟漪,握紧了银枪,他等着最后时刻的来临。恍惚中,他突然感到大地传来猛烈的震动,那是只有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兵全力疾驰才能产生的震动,莫非是我糊涂了么,赤骥苦笑,但是他很快就看到身边的林家死士和外面猛攻的蛮军眼中也都流露出相似的迷茫,那些蛮人甚至放缓了攻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号角声和越来越响的轰鸣声,赤骥落下泪来,哽咽中,他甚至无法开口回答林彤满眼的疑问,只是抱紧了林彤的纤腰,仿佛一放手,就会失去他心中的挚爱。
~第四十一章 遥望林泉~
五月二十日,代州使者入晋阳,嘉平公主闻凶讯,恸哭泣血,言曰:承父训,非以代州事林氏,以林氏事代州耳,乃令两兄率代州军出城降雍,后主闻之,唯叹息流涕,不肯阻,且遣人语主曰:可出城降之。主曰:受王深恩,死且不悔,焉能背离,乃止。
雍帝闻公主不归,感叹莫名,遣使入晋阳劝降,络绎不绝,后主感雍帝意诚,乃降。
——《资治通鉴·雍纪三》
就在这时,外围的蛮人开始奔逃,仅存的十几个林家死士抬头望去,一支青黑色衣甲的骑兵正在大肆屠戮着兵败如山倒的蛮人,铁蹄雷震,旌旗如海,正是雍军的前锋到了。烟尘弥漫中,冲到林彤等人身边的雍军骑兵流畅地左右一分,一个雍军将领策马奔来,而他身边一个身穿代州军甲胄的高大青年一马当先奔来,高声道:“彤儿,彤儿,父亲呢?”
林彤心中,死里逃生的喜悦和前途未卜的迷茫混杂一处,见到这个青年,种种情绪都化作乌有,她高声悲叫道:“大哥,大哥,爹爹在城上,早已没有了声息,只怕,只怕……”
那青年一声怒吼,转头扑向那已经被封堵住的蹬道,那个雍军将领轻轻一叹,一挥手,一些雍军随那青年而去,那将领肃容道:“末将李榷,忝居大雍威武军副将之职,奉陛下之命,救援雁门,不知诸位可还有余力为大军指引方向,追杀蛮军。”
林彤拭去珠泪,断然道:“我是林彤,愿为将军引路。”
李榷皱眉道:“郡主久战余生,只怕难以支持,而且郡主难道不想去看看林老将军的情况么?”
林彤断然道:“林彤的性命早已不是自己的,能够活到如今已经是上天庇佑,父亲是生是死,林彤已经无能为力,可是若让蛮人全军退走,林彤纵死也无颜去见代州父老,请将军放心,林彤尚可支撑。”
李榷仍然有些犹豫,赤骥出言道:“李将军请宽心,在下王骥,愿和拙荆一起为大军引路,在下熟知雁门关外的地理,当会有助大军追敌,请将军不必担心我们夫妇。”
那李榷目中闪过一丝耀眼的光芒,他在马上拱手道:“原来是楚乡侯门下的赤骥公子,失敬失敬,末将曾在寒园侍奉过先生,临别之时楚乡侯曾经托末将留心公子的下落,见到公子安然无恙,末将也心中安慰,且有公子引路,想必定然可以让蛮人欲逃无路。”
赤骥发出低呼,忍不住问道:“我家公子也到了忻州么?”林彤闻言心中生出恼意,正好有雍军牵来战马,她闷声不响地手肘一撞赤骥小腹,赤骥忍痛不已之时,她已经上了新的战马,策马向蛮人逃去的方向奔去。赤骥也顾不得和李榷多说,连忙追了上去。引得那些劫后余生的林家死士都是会心一笑,几个自负尚有余力的也策马追去,在前面为雍军引路。
李榷也是暗暗好笑,其实他也没有见到江哲,从十几日前,他就奉命进入代州,代州人都知道林家和大雍之间乃是敌对,如今雁门关血战正酣,竟是无人忍心将消息送去雁门,他们都担心林远霆若是知道大雍攻入代州的消息,牺牲了自己成全一州百姓,因此便自发的组织起来,阻挡雍军的攻势。虽然李榷已经多次声明欲救援雁门,那些民众仍然以为大雍是要趁火打劫,在不能伤害代州平民的情况下,雍军可以说是举步唯艰,往往是一夕数惊,好容易才到了代郡。这时候代州民众都以为李榷欲攻代郡,那里是林氏的宗祠所在,代州侯夫人安庆长公主如今就在代郡,李榷几乎是寸步难行,就在他苦不堪言的时候,遇到了准备去向雍军请降求援的林澄仪。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江哲的信使也到了李榷面前,向他说明了赤骥在雁门协助林家守关之事。虽然不明白怎么江哲的门人会在雁门,但是曾经在寒园守卫的李榷也只能惊叹江先生的神机妙算罢了。有了林澄仪的指引,雍军前锋几乎是毫无阻碍地赶赴雁门,李榷心知皇上对代州林家十分器重,所以一路狂奔,尤其在遇到从雁门逃出的残军之后更是心急火燎。到了雁门,从千钧一发的危局中救下了林彤和赤骥,他心中也是十分庆幸,看来林远霆已经是凶多吉少,而林彤如今已是林远霆亲命的代州主将,有了她的合作就可以安定代州,这一点林彤恐怕比林澄仪更加重要,只看林远霆最后将大任交给幼女而不是长子,就知道这一点了,更何况和林澄仪同行一日夜,他也已经看出林澄仪虽然骑射高明,性情直爽,却是没有作为将帅的潜质。
这时,城头上突然传来了痛彻心肺的哭喊声,李榷轻轻一叹,就见林澄仪从蹬道冲下,翻上战马就向关外冲去,李榷见他泪痕满面,双目如血,心中更是怜悯,使了一个眼色,一个接近林澄仪的亲卫趁他无备,一剑柄将他击晕搀扶下去。这时,一个偏将从从城头下来,到了李榷马前,摇头赞叹道:“将军,代州军果然是英雄豪杰,城上简直是修罗场,三千雪狼军和所有代州军几乎全战死了,不过代州军一名将领叫做林远崇的仍然活着,还有几个代州军将士也只是身负重伤,虽然都不能说话和移动,但是性命应该无碍,属下已经令军医救治,林远霆已然战死,身边都是雪狼军和代州军的尸首,依末将所见,定是他以身诱敌,在身边设下埋伏诱杀敌军。”
李榷也是心中叹服,道:“好了,我们也去追敌吧,别让人将我们威武军瞧得扁了。”说罢策马扬鞭向雁门关外奔去。
在相隔两百年之后,中原的铁骑终于再次踏上了蛮人的土地,这一次足足追袭三百里,在代州军指引下,李榷将蛮人的主力击溃,此后的二十年,重建的代州军多次袭入草原,将蛮人各部打得七零八落,格勒部更是几乎灭族,自那以后,足足有五十年之久,蛮人偃旗息鼓,不敢窥视雁门关。北疆一地,固若金汤。这是后话不提,雁门大胜之后,当务之急就是如何面对已经控制了整个代州的雍军了。
如今的代州,残军不过千余人,主将乃是红霞郡主林彤,虽然兵力微薄,可是从李榷进入代州以来的经验来看,如果林家不顾一切发动代州民众抵抗雍军,这绝对是一场苦战。林远霆在雁门关苦守无援,一来是因为按照惯例,代州各郡县的乡民团练主要是为了保护乡梓用的,一般不会参与大战,二来雍军进入代州也给了各郡县不少压力。
在林彤扶柩返回代郡之后,李榷很想催促林彤去忻州觐见雍帝。但是他又不敢犯了众怒,如今蛮人已退,代州各地得知林远霆战死的噩耗,都是纷纷前来吊唁哭祭,代州一地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孝衣如雪,这种情形下李榷怎敢催逼林彤。安庆长公主得知丈夫和爱子战死的消息,再加上雍军入境,所以一病不起,林远崇已经可以扶杖而行,以长辈身份主持丧仪,林澄仪和林彤、赤骥都在守灵,众人都下意识地将觐见雍帝之事抛到脑后,就是赤骥,也不愿当真去面对李贽,谁知道最后会如何处置林家呢?在这种情形下,李榷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回报给雍帝,等候谕旨行事。
五月十四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灵堂,赤骥越发觉得疲乏,丧仪本就十分繁复,何况林远霆身份尊贵,种种礼节更是不能轻忽,林氏兄妹都不擅长处理各种琐事,只有赤骥熟稔外务,他只能以女婿的身份四处奔走,反而是林澄仪和林彤,除了在灵堂守孝跪灵,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之外,没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方才有军士前来禀报,说是驻扎在代郡之外的雍军突然有了异动,赤骥苦笑,如今难道还有什么法子对付强大的雍军铁骑么,再说就是有法子,难道自己还能和大雍为敌不成。
走入灵堂,只见容色憔悴的林彤怔怔地望着堂前的灵柩和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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