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军师
李麟大笑的声音。陆云抓着岸边的岩石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向上游去,转过一个拐角,前方还有四座水榭。第四座水榭黑暗无光,没有声息,他游到第五座水榭,发觉这座水榭比起前面四座有些不同,距离水面只有尺许高度,邻水的房间外面是一处平台,平台的一半是凌波悬空的,三面以朱栏相护,从这里溪水渐宽,水流也缓慢许多。陆云心中一动,正想攀上平台探听一下,手指刚刚抓住一根栏杆,便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然后灯光从门内溢出,将整个平台笼入了昏黄的光芒之中。陆云心中一寒,身躯轻轻沉入水中,只是攀着水中支撑平台的柱子,侧耳倾听。
然后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叹息,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然后,头上的灯光亮了许多,想必是那人点燃了平台一角高挑的风灯,这下子四周水面都被照亮了,无法潜行,陆云心中烦恼非常,却只能隐忍等待。过了片刻,那人还没有回房的意思,山风冰凉,月色星光都极为黯淡,不知这人怎么会有赏玩景致的心情,陆云心中暗暗痛骂,却是无可奈何。
这时候,那男子突然轻咦了一声,陆云心中一紧,随即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叹息声,这个声音清冷而悲凉,陆云只觉得心神一颤,忍不住仔细听去。
只听那女子说道:“无敌,这些年你在异域飘荡,还过的好么?”
那男子的声音平淡清雅,他答道:“多谢你的关心,也说不上好不好,日子还算平静,只是总会想起昔日的同僚,和沁州的风烟,所以终究是忍不住回来了。故土难离,大概就是如此。听说你已经封了侯爵,颇受重用,我也替你高兴。”
那女子淡淡道:“其实皇上对我也是过于厚待了,凭我的微薄功劳,做虎贲卫副统领尚且可以,封侯却是赏赐太重了。”
那男子道:“你当得的,而且大雍重用于你,那些和凤仪门有关联的人就会放心许多,知道大雍不至于因为出身的缘故摒弃他们,想来这几年凤仪门的余孽在大雍的活动应该越发艰难了。”
那女子沉默片刻,道:“这些事情我无需过问的,自从北汉灭亡之后,我心愿已了,除了虎贲卫的事务,我已经不过问别的事情么,护卫皇室责任重大,我不敢松懈。”
那男子叹息道:“我知道你其实对于权势名利并不重视,只是如今你纵然想脱身也是不可能了,若是离开大雍朝廷的庇佑,你在天下可能会是寸步难行,毕竟现在北汉王室虽然已经降服,可是怀恨你的人一定还有很多,就是凤仪门,也不会放过你的。听说你还没有成婚,呼延将军呢,他这次应该是陪你一起来的吧?”
那女子顿了一下,道:“呼延他这次定要陪我来,甚至还去司马大人那里请了假,我也没有办法,只好由得他了。其实我现在过得很好,无需殚精竭虑,无需钩心斗角,有些事情你说得很明白,我只需安分守己,就可以安享富贵,这样的日子是我最期望的,这么多年,我苦苦挣扎,早已经筋疲力尽,当日觐见陛下,我曾提出辞官归隐,陛下说我结怨太多,又是颇有功劳,不愿我在民间消沉,所以给了我一个虎贲卫副统领的职位。我若有心,自可以做一番事业,我若无心,也可以安养度日,皇上待我恩重如山,所以我虽然知道他们也是想利用我的身份安抚人心,却仍然留在长安。如今我一无牵挂,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你,所以听侯爷说你也到了长安,终于还是前来看你,你,还恨我么?”
那男子笑道:“恨,谈不上,十三年前,你我分手之时,就已经分道扬镳,各为其主,你虽然投了大雍,倾覆了北汉江山,可是我不恨你,这是你的选择,只要你无悔,别人还有什么可以指责你的呢?七年前,我身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窘境,我知道你有心相救,又替我求情,这份情谊我绝不会忘记。可是青妹,我怨你,石英之死,虽然是多种因素造成的,可是你是起了主要的作用,而且我知道你是利用了我们之间的事情,石英虽然和我不合,可是他是堂堂正正的好汉子,刚烈无比。这件事情我永远不能原谅你,你不仅让他百口莫辩,自尽身死,还污蔑他的名节,虽然这是两国征战的手段,我不恨你如此作为,可是身为旧交,我不能不怨你。”
那女子沉默许久,突然笑道:“我明白,今日听到你这番话,我才觉得终于释然,石将军之死,这些年来我每每想起,都是觉得不安神伤,今日有人为此事怨我,我反而可以抛下心事了,谢谢你,无敌,解去我心中死结。这些年来,我始终等着和你重逢的机会,你别笑我,虽然当年在石将军墓前,是我断情绝义,可是直到今日我知道你必会终生怨我,我才能放下心事,觉得不再亏负你。”
那男子沉声道:“我明白,海骊曾对我说,若是不给你机会了断你我之间的缘分,你这一生都不能安乐,否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到长安来的。呼延将军这些年来对你情深意重,当年初见,我便知道他的心意了,你半生凄苦,若有他陪伴,我也能够放心许多。”
那女子的语气多了几分温柔,道:“其实来这里的途中我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你愿意留下来参加我们的婚宴么?”
那男子喜道:“恭喜你了,江侯爷已经答应,过几日就放我离去,只怕没有机会参加你们的婚宴了,替我转告呼延将军,就说我祝你们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陆云在下面听得目眩神迷,此刻他早已听出这两人身份,大雍澄侯苏青,龙庭飞麾下四将仅存的段无敌段将军,这两人的事迹他也听父亲说过,想不到却在今日听到两人的密谈。若非是强行隐忍,他真想露出头去看看两人的风采。
这时,耳边传来远去的脚步声,想必是苏青离开了,那男子一声轻叹,叹息中却带着喜悦和宽慰,这时,冷月无声,影沉寒水。只听那男子低吟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语声凄凉,陆云虽然不甚明白其中深意,也觉得为之黯然神伤。
~第七章 何处是青山~
隆盛二年,青奉诏入长安,钦封侯爵,雍史女子封侯,自青始也。
隆盛七年,青下嫁虎贲卫副统领呼延寿,帝亲赐诏书许婚,因新人无亲族,令太子亲临主婚。
——《雍史·澄侯列传》
时间缓缓流逝,灯光依旧明灭,陆云等得焦心,这时,耳中传来轻叹声,平台有了轻微的震动,那男子似乎正向房内走去,陆云心中一喜,却听到一个女子惊喜地道:“段将军,果真是你?”然后陆云便感觉有人走上平台,而且听脚步声,似乎是两个人,陆云差点想抱头痛哭一番。
这时他听到那男子声音冷淡地道:“公主殿下,好久不见,萧大人,别来无恙。”陆云心中一震,这才听出那女子竟是齐王妃林碧,那个萧大人是不是今日跟在王妃车驾旁边的那个萧总管呢,听嘉郡王的侍卫说,那个萧总管原本是北汉人,是随着王妃娘娘进入王府的,据说武功十分高明,只是不大管事,也不怎么抛头露面。
林碧叹了口气,道:“我来之前,便知道你会这个样子,可是怨恨我没有坚持到兵败人亡么?”
段无敌冷冷道:“其实大家早已知道,晋阳不过是苦撑罢了,国主请降,倒也成全了千万军民,我们作臣子的,也只能接受罢了,虽然转眼间大家都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忘记了曾为社稷牺牲的沁州军民,这也是人情之常,更别提有人忘却旧情,嫁与仇敌,去享王妃的尊荣。”
林碧没有说话,只是一声长叹,声音充满了惆怅,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道:“段无敌,你太过分了,你可知道公主殿下的一片苦心,若没有公主委身下嫁,国主焉能安享荣华,我们这些人也将惴惴不安,公主正是为了我北汉军民宗祀,才毅然下嫁,再说龙将军临终之前也有遗言交待,你怎可如此无礼。”
段无敌的声音变得嘲讽讥诮,他扬声道:“是么,我去沁州祭拜将军,却是听到人人传唱俚曲‘昔日汉公主,今日齐王妃,遥望故将军,佳城郁郁深。’”
台上突然没有了声息,可是陆云却能够感觉的那上面凝滞的气氛,沉闷的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他心中十分矛盾,明明觉得这位段将军原来非是那样软弱和气,而是绵里藏针,刚烈果决,却又觉得嘉平公主非是段将军所说的那般不好。忍不住用心听去,等待接下来的发展。岂料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那平台上的风灯突然一闪而灭,河面上顿时一片漆黑,陆云心中大喜,也顾不上继续偷听,迅速潜入水中逆流游去,几下子已经离开了平台的范围,身后灯光重新点燃。陆云回头望去,只见平台之上站着三人,林碧一身王妃服饰,明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神情却是惆怅感伤,在她身后,果然是那个消瘦阴森的萧总管,而在两人对面,站着一个布衣中年男子,相貌儒雅,满面风霜,虽然只是那样随意的站着,但是身姿笔挺,犹如青松白杨,面上的神情冰寒震怒,威势凌人,怎也令人想不到,他方才会有那样温柔的语气,宽容的态度。陆云顾不得多想,时间不多,他奋力向上游去。
平台之上,林碧神情平静下来,淡然自若地道:“段将军责备的是,有些话林碧可以和你说个明白,虽然本来没有必要,可是你是庭飞生前的心腹之人,我也当你是自己人,所以不想瞒你,不错,我林碧的确委曲求全,下嫁杀夫仇人,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掩饰也是没有用处的。可是我却不曾后悔,当初国破家亡,我可以自尽殉夫,也可以誓死不嫁,我相信没有人敢逼我成婚,可是林碧不是一个人,我是北汉的公主,代州的主将,我一死事小,大雍和北汉却要仇恨绵绵,难以化解,你也想我北汉百姓像东晋初年那样受尽排斥凌辱么?有件事情你并不清楚,庭飞为何当日战场许婚,不是他瞧不起我林碧,以为他死了我就没有幸福可言,非要托付给别人才放心,而是他当日就已知道北汉大厦将倾,唯一保全社稷黎民的法子就是请降,而且,他或许已经看穿了大雍迫降之意,也看穿了王上终会投降的结局,所以他留书给我,安排身后之事,要我不可为了仇恨放弃责任,这桩婚事是庭飞的心愿。”
段无敌怒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龙将军会这样做,他留了什么书信给你,拿给我看。”
林碧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泛黄的鸳鸯荷包,那上面仍有未褪的血迹,她将荷包递给段无敌。
段无敌双手颤抖,接过荷包,他知道这是女子送给情郎的定情之物,当年苏青也曾送过给他,只是十三年前绝裾而去之时,那荷包也被她丢入火中焚毁。荷包中往往会放上一绺青丝,以示千里随君之意。他打开荷包,果然看到一绺青丝,然后他便看到一幅白绢。取出白绢抖开,上面是一幅血书,钢筋铁骨,正是龙庭飞的字迹。
“卿见此书,庭飞业已为国舍身,死虽无恨,仍念汉家江山,身后无人,唯有托付于卿,卿且忍辱负重,不可为私仇情恨,断绝君臣之义。”
段无敌手一抖,白绢飘落在地,林碧上前拾起,望着那白绢,眼中闪过悲凉之色,道:“这封血书是庭飞暗中交给萧大人,令人在适当时候交给我的,舅父请降之后,萧桐将血书给我,当时我尚不明白他的意思,后来得知庭飞临阵许婚之事,我才明白。庭飞他或者曾经被蒙蔽了许久,可是临危之际,他却心地清明,他已看穿了一切。他很清楚舅父请降之后可能会面对的困境,解决这个问题只有联姻,而我林碧不幸身为北汉公主,舅父唯一的支柱,我若不嫁入皇室,就没有可能消洱仇恨,我不知他是否太狠心,为了王上的安全,北汉宗祀的延续,他忍心要我另嫁。如今想来,当日庭飞自绝,不是为了不肯受被俘之辱,而是为了彻底的尽忠,他,他竟是早已知道非死不可。”
段无敌抬起头,悲声道:“将军!”然后又道:“殿下,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林碧摇头道:“此事有关庭飞声誉,除了我与萧桐,没有别人知道,我原本要焚去血书,只是想到你或者会回来,所以留给你看,你是庭飞麾下四将仅存之人,若不能得到你的谅解,我心难安,庭飞泉下也势必不能瞑目。”
段无敌黯然道:“殿下委屈至此,我却出言相责,请殿下恕我之罪。”
出乎他的意料,林碧摇头道:“不,你骂得没错,虽然我答应婚事,是为了庭飞的嘱托,为了北汉的安宁,可是若不是李显颇有令我倾心之处,我也不会嫁他,我林碧若要嫁人,大雍皇室多得是好男儿,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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