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在君 by应有悲






「………」 

符容不禁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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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奔泻,千百的朱阁贝阙里,敲出了千万片秋声,铜铸的殿门缓缓推开,兵卫持着长戟而出,凛然地护着身后的皇辇。 

随着皇辇而行,杨庭回首望去,滂沱的雨色中,便见怀王一派意气风发,笑着接受众人的恭贺,皇帝赐下大婚,怀王迎娶长平郡主。 

想到此,心里浮着几忧虑,怀王之母出身名门,朝里朝外都有赵相为他打点,如今再迎娶长平郡主,皇族血脉亲上加亲,怀王势力己然稳固。 

不禁轻叹了口气,想起方才殿上,一片恭贺声中,暗潮浮动,隐隐对着瑞王而来,便又想起了那一日。 

那一日。 

八月微寒的曦色中,瑞王微服来朝,青衣上犹沾着晨气,英挺的眉间少了一贯的沈郁,只有一种霜雪的清明,他俯视群臣,铿锵地声语传荡在九重宫阙里。 

「开立河道势不容缓,诸王徭役即刻入京,以应河道开立。」 

「其余的皇族子弟,备米粮、木车、马匹……以供河道开凿时日所用,再有不足之数,户部拟定对策呈报。」 

「此事毋庸再议!」 

「再议者,斩立决!」 

白石盘柱的宫阙中,瞬时有一种浮动,却在瑞王的威势下静默消散。 

他立在殿上,他俯视群臣,他一笔一笔写在天下,他不容抗拒。 

只能臣服。 

……只能臣服……那些不能出口的讳言,那些受到削夺的愤怨,便化成一点一滴的暗流,幽暗地拍打枫宸古老的苍茫里。 

「瑞王庶出,立他为储,不合宗法。」 

「立瑞王为储,皇上置嫡子庆王于何处?」 

「皇上三思,岂能因为偏爱瑞王,而乱了祖宗百代的宗法?」 

一日一日的纷说,一句句滴穿了帝王的耐性,于是苍老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里,成了一声叹息,帝王的叹息…… 

……立储之事他日再议…… 

便见瑞王立在朝上,微微地失望,却只能静穆接受。 

又怎能不感到失望? 

滂沱的雨色里,明黄的皇辇,龙绣凤织,金羽银麟,都是绘尽繁华,蓦然想起初遇瑞王之时,那一夜莲灯京色,群臣贺寿,他生于元宵,从此年年京华灯色,辉煌的灯火,万点的莹亮,闪耀地罗布京华,宛若人间星河。 

他踏过千殿的辉煌,俯看星火人间,彷佛只为江山而来。 

群臣簇拥,谈笑间,便知道他是皇帝钟爱的皇子。 

他总是随侍帝王身侧,他离帝位只有一步之差。 

犹记得冰雪霜枝下,他举觞邀饮,群臣与杯共贺,满是王者风华。 

也记得纷嚷的朝政上,他与帝王争执,他面对帝王,他毫不妥协,他说:「对错之前,不能退让。」 

简单的执着,年少的意气风发,未识人间。 

只是未识人间。 

十年弹指,流过春秋岁月,他离帝位犹是一步之差。 

却己是几历宫闱阴谋,几历帝家无情陌路,相思满觞,却是几经相思负。 

以为他该学会了帝王的隐忍,该学会了帝王的妥协,该学会了帝王的权术,却又为会在此时开罪诸王? 

才知道冉冉皇尘,江山天下,他犹是不能让步,他犹是带着那一点天真。 

只是帝家三千浮梦,一再错过皇尘,你可还有机会? 

「杨大人,」大雨中,苏乐远远急步而来:「这雨太大了,王爷让你别过府了,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一直想问你,」杨庭抬起头,脸上满是雨水:「究竟是什么让王爷铁了心要开河道。」 

苏乐不禁沉默。 

「究竟是什么让他这样下定决心,甚至不惜与诸王决裂?」 

「王爷他……」想起深山茶舍里,无意的几句话,苏乐微微叹了口气:「王爷他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别担心了。」说完便朝杨庭挥了挥手,随着皇辇而去。 

见苏乐离去,他蔽在伞下,望向一穹斜蒙雨色,道是何时见天青? 

千里寒雨声,犹是淅沥不停,瑞王掀起轿帘,苏乐连忙迎上:「王爷,雨势不小,还是先回府吧。」 
「无妨。」 

见符容执意下轿,苏乐连忙为他打起伞,走在雨珠纷落间,织袖上己漫着半渍湿灰,漉漉的小道尽处,素色的小铺,来客稀疏。 

踏入铺子内,符容不禁玻鹧劾矗痪跗棠诼强盏雌ⅰ!?br />
「是符爷啊,」帮忙理着店铺,王宝笑着招呼:「仲商还没回来呢。」 

「他都去两个多月了,」苏乐打听起消息:「什么时后回来啊?」 

「他啊,他这次可传了个好消息回来,」王宝满脸笑容:「他得在南方多待几日了。」 

「什么好消息?」 

「是喜事!就要有秦夫人啦。」 

符容一怔:「你说什么?」 

「他要成亲了,」王宝笑得合不拢嘴:「他这次去,见着孙家的二小姐,孙二小姐可是出名的温慧贤良,仲商好福气,他一开口,孙家便允了他。」 

说起秦仲商的好运,王宝就忍不住多说两句:「孙老爷还要仲商去帮忙孙家南方的生意,成亲后,仲商就要回南方了。」 

符容身形一震:「你是说他成亲之后,就要离开京城?」 

「是啊,」王宝低声道:「他在南方做生意也会顺些,听说他抄家的事和瑞王府有关,仲商又找不出是谁做的,他在京城待着也不安心,正好回南方几年,看看情况再回京城。」 

……秦仲商要离开京城,几分怔忡,符容满是思绪纷乱,他一挥袖踏出门外,苏乐连忙跟了上去:「爷打伞啊!」 

大雨里,看着苏乐急追符容而去,王宝不禁嘀咕,这符爷怎么搞的,脸色这么难看? 


秋霜打了一地,天地簌簌瑟寒,层迭的暖阁内,嘱人放下御膳,苏乐小心地躬下身子:「王爷,皇上让御医过来看看您的身子,」见瑞王若有所思,苏乐轻声问:「御医正在外面等着,可要宣他们进来?」 

「让他们等着吧。」 

苏乐暗暗叹气,一连几日,瑞王都是眉间抑郁,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心事:「杨大人也来了,」察言观色,苏乐小心说道:「王爷可要宣他进来?」 

「嗯,」听瑞王淡淡应着,苏乐转身向门外之人交待几句,不一会便见杨庭踏入阁内,正要跪下,瑞王摆了摆手:「京商的事办得如何?」 

「今年年初才因未央宫征银,」杨庭恭敬禀报:「如今又要他们拿钱出来开河道,京商们虽是敢怒不怒不敢言,但都是变着把戏拖延着。」 

「无论如何,」符容微微沈眸,透着些许严厉:「软硬兼施也好,威逼劝诱也罢,都要他们把钱拿出来。」 

「王爷,」明白瑞王惯于强势,杨庭面有忧色:「再三威逼这些京商,臣担心这些京商会倒向怀王。」 

见瑞王望向自己,杨庭说起缘由:「现在赵相积极笼络人心,怀王大婚,赵相在聘礼上费了不少心思,」说到这,杨庭顿了顿:「王爷可知道是什么?」 

瑞王微微皱眉,长平郡主虽然身份不凡,但皇子大婚自有礼法,还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怀王向外声称,给长平郡主的聘礼不是俗物,」杨庭沈声缓述:「而是人间十万户升平。」 

符容不禁抬起头来。 

「赵相已下令呈报善行善事,怀王将资助这些侠义之人,侠义之事,而怀王大婚的贺礼,也将全部换作赈银,分配给灾民。」 

符容怔了怔:「赵相倒是好心思。」哪怕是沽名钓誉,此举也必然为怀王奠下名声。 

「赵相要资助之人己写成册,」杨庭微微叹气:「不少京商的善行都列在册内,赵相如此拉拢京商,王爷若对京商威逼过甚,京商必然倒向怀王。」 

符容沈了沈眸:「你有什么看法?」 

「不如臣安排个日子让京商到户部,王爷听听他们的说法,再做个决定。」 

「就照你所言,」瑞王微微沈吟:「赵相资助了哪些京商?」 

「名册在此,」杨庭恭敬呈上册子:「请王爷过目。」 

简略地扫过名册,符容目光不禁微沈:「石墨阁?」石墨阁怎么也在册上? 

见符容面有疑惑,杨庭恭敬回答:「听说秦仲商当年应举乡试时,纸墨都是靠人施舍来的,但他三次乡试落榜,村人对他是恶意嘲笑,虽然他有意再苦读却也买不起笔墨了。」 

闻言,符容微微一怔。 

「秦仲商大概是一直忘不了这件事,」杨庭几分感慨:「他来了京城后,有年京城米粮大涨,那一年又适逢科试,当时有个农家子弟赴京入考,因为食粮大涨,身上的盘缠便不够了。」 

「见京试日近,那书生心里着急,拿着手上的一点钱上铺子想买块墨,那时京城卖墨的大铺子有三家,是紫纹轩、东华堂、和南书阁。」 

苏乐点头,紫纹轩、东华堂、南书阁,都是十分有名的铺子,紫纹轩的墨素有一两黄金一两墨之称,京城的人便称紫纹轩的墨为「金贵」。 

而东华堂的墨是古墨,墨面精致,古风典雅,最为名人雅士所好,东华堂的墨便别称「名贵」。而南书轩卖墨,贵在诚信待人童叟无欺,京城的人便称南书轩的墨为「诚贵」。 

「那个书生走了很多家铺子,也去了这三家铺子,但钱实在太少,没有铺子愿意卖他,那个书生不禁坐在城外失声痛哭,当时秦仲商听了这件事,他感叹地说了一句:金贵名贵诚贵,人情味最可贵。」 

「金贵名贵诚贵,人情味最可贵……」不禁有些莞尔,确实像他会说的话,再默念几次,忽隐隐透着些许的悲伤。 

「后来他便找了朋友弄了家石墨阁,石墨阁的墨便宜了些,给了那些手头不宽裕的的读书人不少方便,赵相应该是听说了这事,所以列了石墨阁。」 

苏乐却摇头:「我们买了石墨阁的墨几次,不觉得石墨阁的墨便宜啊。」 

杨庭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听人说……呃…秦仲商……会宰肥羊……」 

闻言,苏乐不禁默然,偷偷望向瑞王,瑞王也是怔了怔。 

「这个人也很难说是好是坏,」杨庭微微叹气:「不过听说秦仲商要离开京城了,应该是无妨了。」 

苏乐连忙问:「怎么他婚事敲定了?」 

见苏乐急问,想起前事,王爷似乎对秦仲商特别关心,杨庭想了想:「我听人说秦家己经过门下聘,挑过好日子便要迎娶,算算时间,他应该要回来了,苏总管可是要找他?」 

苏乐不禁错愕:「这门亲事怎么来得这么快?」 

「秦仲商虽然丧妻多年,但向秦家说媒的人一向多得是,而且这门亲事对两家生意都好,亲事来得快也不奇怪。」 

「好了,别再说了,」符容淡淡道:「都下去吧!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议。」 

「是。」杨庭恭敬退了出去。 

「你也下去吧。」 

「王爷,御医还在门外候着。」苏乐苦着脸。 

「告诉他们我歇下了,」符容挥了挥手:「让他们明天再来。」 

苏乐担心地看向瑞王,还是静静地关上阁门。 

见阁门轻缓闭上,符容静静地望向窗外,阁外旧绿处,如今己是霜雪纷覆,谧静的夜里,长檀的案面上,短截的墨锭,在琉璃灯影中,有些恍然,原来他对自己也是不老实啊。 

不禁微微苦笑,其实都只是小事罢了,轻轻抚过墨身,指间浸着石的冰凉,缓缓地执起墨锭轻磨,便像要磨去起伏于心中的惘然,仲商、仲商…… 

他丧妻多年,他犹是这般年轻,他再续弦都只是寻常之事。 

他不在京城,他有心怡之人,都只是寻常人生。 

只是寻常人生。 

却又为何令他这般错愕,措手不及,满是迷惘而纷乱。 

才明白原来他并不了解这个人。 

如同不了解他十年苦读,无钱买纸买墨,却又一再坚持是为了什么? 

如同不明白为何他能狡狯却又能侠气任真? 

如同他渗不透他的过去,也将错过他的未来。 

……也将错过他的未来,缓磨过墨锭,却磨不去心中的起伏,不禁几分怔然,本是不求长相厮守,本是不求执子之手,如今却又为何要被悲伤所拥覆。 

才知道所谓无求,不过是自欺欺人,才知道没有办法看着他离开。 

才知道原来不想放手。 

仲商、仲商、仲商,多唤一次便多受一次折磨,多叫一声便多一分苦切,才知道名字是一种魔,多唤一次便多一次心碎,多唤一声便多一分情烈,却是宁受禁锢,成为一生的枷锁。 

寂静的石砚上一片深浅颜色,小小的墨锭磨尽了,石气墨香,犹满书斋,只是己尽香未衰。 

只是己尽香未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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