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隐龙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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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行到太湖时,湖上结了一层冰,从车窗望出去,满地琼瑶。车内摆了两个火盆,却是温暖如春。

  凤三手里拿著一杯酒,酒是不久前烫的,饮下一口,醇香直透肺腑。希烈趴在他膝上睡著了,长长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傻得可爱。看著他平静睡颜,凤三突然觉得有些焦躁,把手放到他胸口,感受著里面不算强劲的心跳,心中的焦躁慢慢平息下来。在醴泉分手时步春风说:“你看他一天天好起来,但身子已经毁了,能活多久得看天意。这些药给你,他心悸的毛病犯时给他服一颗。”他问:“这些药吃完以後呢?”步春风淡淡说:“凤公子是聪明人,何必将话说尽。”

  锦囊中的丹药共三十六颗,离开醴泉的第五曰晚上服了一颗,半个月後又服了一颗,後来的这几个月一直都没有再服,如今锦囊中还有三十四颗。希烈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强健,也许今後都不用服了,即使需要服用,依这几个月的情况来看,这三十四颗丹药也足够支持很多年……可是,这之後呢?

  凤三心中涌起一丝茫然的痛楚,对著希烈的睡容看了许久,缓缓低头吻上淡红的嘴唇。希烈从梦里惊醒,眼睛微张开一条缝仰脸望著凤三。凤三笑了笑,放开他的嘴唇。希烈望著他,轻声问:“你的头发怎的白了?”凤三怔了一下。那晚他开棺见到希烈尸首顿时发狂,後来才发现希烈身上藏了一封珍珑留下的信,大喜之下立刻西行,一曰在一口潭水旁饮水,忽然发现半数头发变成灰白色。托这些白发的福,珍珑再见他时言辞便没以前苛刻尖利,希烈醒後失忆,从未发现这些白发的不妥,今曰突然说出这句话,难道……

  “你想起来了?”凤三问,心头一阵狂跳。

  “我不知道,只是忽然……忽然……”希烈怔怔看著凤三,右手攀上去,慢慢描画凤三的五官,“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儿疼……”凤三吃了一惊:“病又犯了?”连忙找药。希烈摇摇头,突然吻上凤三的唇,焦灼而痛苦地碾转了片刻,退开些,摸著胸口,目不转睛地看著凤三,“不是病了,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疼……有时候觉得好像认识了你一辈子,有时候又觉得和你分开了一千年似的,看著你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可不知道为什麽,看著你的白发和断臂,心里会突然觉得很疼,像被人揪了一下……”

  希烈的眼睛本来就黑,水气泛上来,眸子越发的黑。激烈深沈的感情突然间浮上来冲击著心扉,他不知道那些火一样的感情的来处,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些感情。心底有一扇门,浮光掠影般的残影片断在门的另一面翻涌,他推开那扇门,却什麽也没有。凤三只告诉过他他们是恋人,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麽事,有过什麽样的过往,是不是也像传奇话本上那些故事一样充满了悲欢离合?

  他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他只是想和这个男人靠得更紧,没有一丝距离。他不知道该怎麽做,近乎绝望的感觉袭来,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怆然的哽咽,仰面求助地望著凤三。

  俊逸的容颜无助地仰著,梦呓般,期待著,焦灼著。

  这一双眼睛,这一张脸,这一个人,是魔是咒是孽缘,还是毒酒一杯?凤三倏然一笑,猛地把希烈拉到膝上紧紧吻住。希烈用两只手臂紧紧圈住凤三的脖颈,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最後一根稻草。

  灼热的吻激烈中透著温柔,温柔中又有狂野。自希烈醒後,凤三与他夜里同榻而眠时只是温柔抱著,亲吻最深入的一次也只到锁骨处而已。

  这麽熟悉的强烈的躁动的感觉,像是烙在骨头里的感觉,从哪里来的,要往哪里去?希烈茫然地想著。耳鬓厮磨,唇舌纠缠,身体变得躁热不安,心里的惶乱不安却被一点点安抚下去。希烈不知道那些不安从何处来,他只是聪明地发现这个男人的抚摸和亲吻能消除一切未知的恐惧。

  “还有更快乐的事,以後与你一起做。”凤三在希烈耳边轻声讲。

  “那是什麽事?”

  “以後你便会知道。”

  “我要现在知道。”希烈任性地说。他平时不这麽任性,今天不知为何就不能忍耐。不知怎麽一扯,和凤三一起滚倒在车厢里。车厢下面铺著厚厚的毯子,但撞到手臂仍是疼的,希烈唉哟叫了一声,立刻被凤三抓住,紧张地问:“撞到了哪里,给我看看。”

  希烈呵呵地笑,凭著本能缠到凤三身上,把脸凑到凤三脸上厮磨,小鸟似的,一下下啄凤三的嘴唇。

  “别闹……”凤三把躁动的孩子按进怀里,“还有一辈子要过……别动,别动……希烈啊,你听话行不行?”

  声音渐低了下去,似是吵了起来,声音渐高,又渐低,许久无声,又有了声音,软语商量不定,风雪中忽然从马车里传出一声轻轻的欢呼。另一个声音软软地哄著,一只手臂伸上去,扯著藏青色的马车帘子猛地拉上了。

  这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再过两个月,柳枝会发,桃花会开,春水破冰封,千里黄莺啼,又是一季的繁华与枯荣,等春天过去还有夏天,西湖的荷花开了,莲叶碧连天,莲花红如烧,荡舟五湖之间,散发赤足踏歌而行,想必别有风味,等到了秋天,郡枕头上有潮头可看,山寺月中有桂子可寻,情人之间有软语可温存,眉梢眼底有风情可传……世界这麽大,数不尽的好风光都在後面。

  而此际,却正是冰封雪飘,关山如铁。

  漫天风雪之中突然有一个粗豪的男子声音喝道:“铁公子何必走得这麽急?咱们这点梁子也该了结了结。”

  “凭你也配和我结梁子。”一个冷冽的少年声音扬声长笑。

  马车窗帘蓦地被打开,凤三探出头望向声音来处,风雪中马蹄翻滚,两人两骑已去得远了。希烈从车中探出一个脑袋,问:“看什麽?”凤三跳下马车,赤足奔出去十来步,听到身後一脚脚匆忙踩在积雪上的声音,急忙转身,希烈果然是赤著脚追上来的,下面的棉裤还穿著,上身只穿了件薄绸小衫。

  “你出来干什麽?”凤三一急,声音都变了。

  “我觉得你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希烈没见过凤三生这样的气,吓得噤若寒蝉,一步步往後退,眼里充满了委屈。

  “我不会走了,再也不会走了。”凤三轻叹一声,把倒退回去的希烈拥进怀里,“刚才的声音像是我一个朋友,想看看是不是……希烈,我跟你说过,我已失去你一次,再也不想失去第二次,所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忘了?”

  “我们去看看是不是你朋友?”希烈仰脸问。

  “不用了。”凤三笑笑,把希烈抱紧。

  有你便够了,其余的,我都不要了。

  凤怀光已远赴大漠,章希烈已殒身剧毒,从此後,凤隐五湖,龙藏九渊,只求神仙眷侣,百年皓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