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海腾澜
张凤翼傲然一笑,头也不转地大步向战俘们走去,经过兀骨塔马边时,翻眼冲他冷笑道:“算你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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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腾赫烈营区,再向西五帕拉桑的距离,有一条干涸的河床,这条河本是注入扎不罕河的支流,每到秋季枯水期,整个河流就干涸了。阿瑟带领着他的直属千人队与全部的辎重,就等在这条枯河的西岸。
阿瑟选这个地方等待主力部队是有道理的,这条干河道虽然没有水,河床却极宽阔,水流不足时,大河就变成了数道小溪,溪水把河床冲出好几道深沟,每道沟都有十几步的距离。河岸到河底的落差也极大,岸边到处是陡坡,极不易攀援,战马要绕一段路才能从较远处的小径上到河岸。这样对岸的敌兵即使发现了河岸这边的十一师团战士,也要费好半天才能过来,利用这段时间,足可使阿瑟他们从容撤离了。
河岸上黑漆漆的,没有星点火光,手腕上缠着马缰绳的十一师团官兵们成片的散倒在草地上昏睡,人群中不时传出伤兵的呻吟呼痛声。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士兵们一个个疲累已极。这时候能活着已是幸事,军纪什么的已不重要了。
阿瑟背负着手,在河岸的高地上焦躁地踱着,时不时抬头张望一下对岸。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滑过,阿瑟已经感觉等待的太久了,心里的担忧如油煎火燎一般。虽然他也曾劝阻斡烈不要回援,可当轮到他时,照样按捺不住重重忧虑的折磨。
此时,他身旁职务最高的军官只有军需总管宫策了,宫策不动声色地站在阿瑟身后,阿瑟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眉垂目的站着,等着阿瑟忍不住时先开口。
阿瑟踱了半天,终于对宫策道:“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然你留守在这里,我带五百人回去探探。”
宫策表情平静地开口道:“大人,师团长与迪恩万夫长的人加起来有几千,如果几千人都不能脱困,你带五百人回援,能起多大作用呢?”
阿瑟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不起作用,尽尽人事也好啊!”
宫策悠悠地道:“万夫长大人,白天作战的伤兵都在这里,还有近八千匹战马和全部的辎重。你带走五百人,留给属下能作战的士兵就不到两百人了。万一遇到敌军,让属下如何处置这么多伤兵与辎重?”
阿瑟想了想也是,摆摆手叹道:“好了,你说的对,咱们接着等吧!”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隐隐的马蹄声,明显是大批的马队正在接近。草地上躺着、坐着的官兵都站起来了,一个个伸着头向河岸对面眺望。夜色黑漆漆的,别说是三百步宽的河对岸,即使是二十步外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阿瑟期待地睁着眼向河对岸看去,努力想看到点什么。
宫策安慰道:“大人别急,来人没点火把,八成是咱们的人。”
片刻,对岸传来斐迪南的喊声,“阿瑟大人,你们在哪儿?我是斐迪南。”
河岸这边的官兵们齐齐发出欢呼。
阿瑟长松了一口气,额头皱纹舒展,兴奋地笑道:“是师团长他们回来了!宫策,快,咱们赶紧迎接去!”
宫策一听到斐迪南的声音就是一怔,他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惊疑不定。照理先锋的角色应该是张凤翼才对,为什么会是斐迪南?他心知必有变故,一句话也不说,急急上马跟着阿瑟向队伍迎去。
突围的骑兵队由远处的小径上到了这边的河岸。
阿瑟带着卫队远远地迎了上去,摸着黑老远就喊道:“斐迪南,大家都好吧,损失严重不严重?师团长与迪恩呢?”
夜色中现出一队队浑身血汗、摇摇欲坠的骑兵,为首的斐迪南翻身下马,跪倒在路边,睁着含泪的双眼道:“大人!你惩罚我们吧!”
勃雷与庞克也策马上来,两人看到阿瑟,二话不说,翻身与斐迪南并排跪倒。
阿瑟一下子呆住了,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又瞅着眼前一个个满身浴血、疲惫已极的士兵们,吃惊地笑道:“师团长呢?迪恩呢?张凤翼呢?他们是在后队还没赶上来吧!”
勃雷低着头不敢看阿瑟的眼睛,黯然道:“大人,请你治我们的罪,是我们没保护好师团长大人!”
宫策突然抢上前一把揪住勃雷的衣领,叫道:“到底怎么了?快说话呀!”
勃雷低声泣道:“迪恩大人、韦伦千夫长、冈瑟千夫长战死了,恩里克被俘了,斡烈师团长与张凤翼失陷在敌群中,虽然不确定生死,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什么?师团长、迪恩、凤翼他们都没回来!”阿瑟脸上血色褪尽,直直地瞪着斐迪南与勃雷、庞克,感觉自己仿佛被炸雷击中一般。
勃雷三人以头触地,泣道:“大人,都是属下们无能,没能保护好师团长大人与万夫长大人,请你处罚我们吧!”
“师团长大人没回来,凤翼没回来,你们怎么回来了?他们失陷在敌群中,你们为什么没有返身救援?”宫策一只手揪住勃雷领口,另一手揪住斐迪南的领口厉声质问道。
斐迪南与庞克被质问得心如刀绞,伏身趴在地上低声落泪,一句话也不辩解。
勃雷对两人的失陷最为有愧,咬唇泣声道:“宫先生,你别怪斐迪南与庞克,要怪就怪我吧!斐迪南是前锋,只能前冲,顾不了后面,庞克负责右翼阻敌,凤翼与师团长失陷时他们都不知道。冈瑟阵亡,他负责的左翼被敌军突入,凤翼是为了阻截敌军在左翼的穿插而失陷的,师团长则是为救援凤翼失陷在乱军之中。当时是我负责断后,要是我率部与师团长一起救援凤翼,他们也不至于回不来。”
宫策松开了斐迪南,两只手抓住勃雷的领口,把他拎得仰起脸来。宫策直视着他的眼睛森然道:“好吧,你弄丢了师团长与张凤翼,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自责两句,掉几滴眼泪就完了吗?”
勃雷躲开他的逼视,羞愤地道:“宫先生,你不必说了,我当时没有立刻回援,一来是因为师团长严令我不得脱队,二来也是为了护住主力的后路不致有失。现在大家安全了,我这就率部杀回去,不救出他们誓不回来。”
庞克看了看阿瑟的脸色,忍不住道:“宫先生,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和凤翼一同入伍,分在同一个十人队里,可谓亲如兄弟。如果凤翼还活着,那我豁出命来也要返身回去救他的。”
“那你还趴在这儿干嘛?”宫策干脆地打断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道:“现在是凤翼最需要你的时候,如果你心中还有这个朋友,就马上率部回去救他。”
庞克本是想替勃雷开脱两句的,却一下被逼得没话说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道:“好吧,我这就杀回去,不管结果如何,我只当全了这份情谊便罢了。”
阿瑟本来也十分悲痛,可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开口说话了,“宫策,你冷静冷静。师团长与张凤翼失陷,大家都很难过,可这是形势所迫,怪不到勃雷他们头上的,他们已经尽力了。”
斐迪南也抬起头黯然道:“宫先生,你想开些吧,师团长与凤翼他们活着的希望已经很小了。我们不是不愿意再返身杀回去寻找,实在是这么做只是徒然送死而已。我们几个与凤翼相识一场,战死了也算全了做兄弟的情谊,可这些连续奋战了一天一夜的官兵们又何辜呢?他们的性命难道就不值得顾惜吗?”
宫策冷笑着看了看众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士兵的性命需不需要顾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凤翼才是这个师团的希望所在,没有了他,你们不过就是一群莽汉而已,人数再多又能怎样?永远也成不了大气候。”
阿瑟听宫策这样说有些不悦了,反问道:“宫策,别忘了你也是这个师团的一员,所谓‘流水的兵’,也包括你在内吗?”
“哼!大人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如果凤翼不在了,你以为在下会屈就在一个辎重师团当一名不起眼的军需总管吗?”宫策冷笑着反问道。
他说着指了指斐迪南道:“大人可能忘了,这个人可是当过万夫长的啊!”又指了指勃雷,“这个人也曾是万夫长。他们都是袤远战区有名的悍将,相熟的同僚故旧多了去了,想把他们挖走的大佬也不少,即使原来的部队完了,再谋个万夫长的职位是毫不成问题的。”
宫策说到此,看着勃雷与斐迪南道:“你们俩能不能现在就向阿瑟大人发誓,就说不管凤翼是不是活着,你们都不另谋高就,永远死心塌地的留在十一师团。”
勃雷与斐迪南尴尬地对望一眼,都没接宫策的话茬。
宫策拿眼睛瞄着阿瑟道:“大人看到了吧!这两个人都不敢搭腔了。我敢担保,他们一走,必然会把庞克也带走的。没有了张凤翼,这里不过是个下九流的辎重师团,永远也混不出个出头之日来,如果有更好的出路,有志气的人谁愿意待在这里窝囊一辈子?”
阿瑟睁大眼睛看着宫策,眼前的宫策与平时的印象反差太大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他发现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这位行事低调的军需总管。
“阿瑟大人,你说我是‘流水的兵’,大人一定自认为是十一师团的‘主人’吧?”宫策眯眼瞅着阿瑟笑道:“大人以为斡烈师团长如果阵亡了,你就会顺理成章的升任十一师团的师团长了吧!”
阿瑟马上打断他道:“我若有那种想法,叫我死后灵魂不得安生!”
宫策抿嘴,无所谓地笑道:“呵呵,不管大人有没有那种想法,我都要劝大人别抱幻想,新师团长绝不可能是你。如果斡烈大人真的回不来了,你不但升职不了,还很有可能顶替了斡烈大人的战败之责。其实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最需要张凤翼,没有他的谋划我恐怕你躲不开一场杀身之祸呢!”斐迪南等人听直了眼,吃惊地瞪着宫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惊人之论。
阿瑟表情木然,不动声色地板着脸道:“宫策,如果你只是为了要我下令援救师团长与张凤翼而这么说,那我可以原谅你。斡烈大人是我们师团的首领,张凤翼是我的头号爱将,不用你费心,我们也会尽一切可能救他们的。”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你那些毫无根据的揣测之辞对上司极为不敬。我既不会轻信也不会放在心上,我们师团与近十倍的敌军拼杀了一天一夜,七千将士只活下来不到三千,我相信战区参军司会给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个公允的评价的。”
“哼哼,说得好听,七千人变成了三千,大人以为战区参军司会放过大人这个‘沈振铎余党’吗?”宫策鄙夷地撇嘴笑道:“腾赫烈军主力冲垮我们后马上就会西进,以迅雷之不及掩耳之势从侧后对我军北进的主力发动突袭,我军主力已经兵分三路,哪一路的力量也敌不过这股腾赫烈主力,大败已是不可避免的了。如果主力军团的会战失败,你以为参军司会不找几只替罪羊顶罪?别的不说,说你既没有阻挡住敌军,也没有向主力及时上报情报,总不冤枉你吧!”
阿瑟还没反驳,庞克就忍不住叫道:“当然是冤枉,我们就这么点人马,能挡敌军多久?谁要动阿瑟大人,得先问问官兵弟兄们答不答应。”
宫策上下打量了庞克一眼,轻蔑地一笑,“小子,气势很足呀!不过你这个千夫长就快当到头了。这次的失利,若没有凤翼这样的人帮着阿瑟大人谋划,别说他这个首领会性命难保,就是你这个千夫长也快要当不成了。十一师团都不到三千人了,一个杂牌的辎重师团,又吃了大败仗,首领再被获罪拿问,这样的部队还用得着重建吗?等主力会战过后,肯定有很多部队大量缺员,正好把咱们拆散编入缺员的部队。到时大家各自分散,从头混起,只当彼此从没相识过,只当从来没在这面旗帜下战斗过。”
宫策说到此时,现场一片寂静,每个人都默不出声。
宫策抿着嘴角森然环视了一遍诸人,道:“怎么样,大家都想好了没有?不愿意十一师团就此完蛋的就马上杀回去寻找师团长与张凤翼,别管损失多少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要把他们带回来。”
斐迪南看着阿瑟道:“阿瑟大人,我愿率没受伤的弟兄再回去一趟。师团长与凤翼只是下落不明,不得到他们的确切消息总是心中难安。”
勃雷马上接道:“大人!我也一起去。”
“也算我一个!”庞克道。
阿瑟突然板着脸大声吼道:“吵什么!现在我是最高长官,这里我说了算,我命令你们谁都不许回去!”
斐迪南、勃雷、庞克都诧异地看着阿瑟,不能理解他的命令。
阿瑟望着诸人沉声道:“我和你们一样希望师团长与凤翼能活着回来,不过你们是自己骗自己而已。师团长与凤翼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肯定已经牺牲了。现在咱们身后可能有近十万的敌军,你们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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