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海腾澜
打算对自己临阵脱逃的行径稍加掩饰,可一被带进大帐,那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威压立刻使他崩溃了,他把自己所知道的青黄岭战败的一切经过都毫无隐瞒地倾倒而出。
帐内一片寂静,那个低沉又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能肯定敌军是早就埋伏在那里等着你们,不是遭遇战?”
“肯定不是遭遇战!这伙敌人连我们要撤退的方向都一清二楚,在朝向捕鱼海子方向的路上设下埋伏,阻击我们撤退,这是连艾萨森酋长也没想到的。”阿提拉小心翼翼地道。
那个声音沉吟着又问:“嗯,你再想想看,攻打你们的敌军到底有多少人马?”
阿提拉迟疑了,“大人,当时是黑夜,情况混乱,营里到处都是敌军的长枪手,小人只顾与敌军厮杀了,实在注意不到这些。不过我想能击败我们四万多人的部队,无论如何人数也得超过六万吧!”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那个声音终于道:“好吧,你先下去吧!”
阿提拉长松了一口气,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匍伏着退出了大帐,自始至终都没看到帐内的人物。
大帐内的布置美观,从四周至拱顶都饰满了精美绝伦的花纹,一个雕镂精美的铜炉中燃烧着名贵的香料,散发出缕缕令人甜醉的幽香。帐中呈半月形盘坐着五个人,每人身旁的矮几上都摆满了鲜果、烤肉与美酒。不过没有人碰那些食物,帐内寂静如死,诸人都在等待为首那人发言。
居于上首中间那人面部长满浓密的胡须,脸形像刀刻般棱角分明,魁伟宽厚的肩头披着一袭黑亮的镶有钻石的水貂皮大氅,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舒适地斜倚在靠垫上,手中端着金樽,悠然地品啜着美酒,像头正在打盹的雄狮,对周围诸人等待的目光漠不关心。
好一会儿,还是先前问话的那人打破僵局,开口说话了,“元首,微臣刚才听了那个逃兵讲述,觉得击败艾萨森的敌军兵力布置很耐人寻味,他们没有直接用全部兵力包围艾萨森,而是分两个地方歼灭,微臣以为既然已经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敌军主将完全没必要再分兵而战,直接包围岂不是更好?所以微臣考虑敌军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是兵力不足,敌军主将也许感到没把握全歼艾萨森他们,因此做了两手准备,先利用突袭让艾萨森他们逃散一部分,只歼灭没逃走的一部分,再分一部分在半路阻拦逃走的这部分。如能拖住他们等到大营方向全胜后援兵赶到就围而歼之,如实在无法拖住或大营方面不能尽快结束战斗,那就只有放艾萨森他们撤离,而敌军虽不能全胜也有所收获。”
说话这人两鬓已经灰白,眼角布满了细细的鱼尾纹,不过周身上下寻不出一丝老态,须发修剪的乾净整洁,盘坐时脊柱挺直,绝不歪倚,一双灰色的眼眸清澈有神,充满睿智。他穿一件洁白的丝制长袍,白绢缠头,是典型的古岚人装束,衣履纤尘不染,简单朴素,只有指间一枚杏仁大小的蓝宝石戒指显示了主人的品味。
“真是屈辱啊!他们战败身死没关系,却丧尽腾赫烈军威。微臣原想塔赫勒喀部在希瓦克河流域东征西讨,吞并了不少部落,应该有些战斗力,才建议元首把他们调过来,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元首,他们是微臣推荐的,这次战败微臣也有举荐失察之误,请元首降罪。”说话这人浓眉光头,气势沉毅剽悍,身着锁子钢甲,举动间宛如天神。他横臂胸前,低头向为首那人请罪。
诸人再次把目光转向为首那人,那人轻啜了一口美酒,眼皮微抬,嘴角下抿,漠然道:“谁犯下错误谁就要为过失付出代价,艾萨森丧我军威,就把他的领地拿出来分给有功之臣。把艾萨森调来是我亲自下的命令,这事和你没有关系,狄奥多里克,你还是认真管好你的骁骑军吧!”
被称为元首这人正是威震大陆的腾赫烈帝国元首勒卡雷,而请罪那人则是被誉为“雷之双翼”之一的骁骑军统帅楚.狄奥多里克公爵,军中都称他做“光头统帅”。
狄奥多里克再次俯身请罪,恭敬地低声道:“是,我的元首。”
勒卡雷放下酒杯,正身端坐,眼睛扫视着诸人,撇着唇角傲岸地道:“其实我并不介怀青黄岭之役的胜负责任。我只是想不明白,汉拓威人显然已知道我军主力驻于捕鱼海子,他们如果倾全力合围打一场决定胜负的大会战岂不是更好?为了蝇头小利而暴露先机实非明智之举。”
这时,坐在下首的另一人说话了,这人面容白皙,金发蓝睛,唇上两撇弯曲的胡须经过精心修饰,戴着饰有彩色羽毛的高筒形黑色毡帽,身着藏蓝色锦袍,绣满华美的花纹,腰间的皮带与弯刀都镶满宝石。浑身珠光宝气的色彩搭配统一而和谐,使他看起来高贵而有教养,没有一丝冒富气息。
他向勒卡雷深鞠一躬,开始发言,话声语调柔缓清晰,态度却不容质疑,“元首,这股敌军至少有一个师团,师团级别的部队调动,绝不会是孤立的行为。属下判断汉拓威主力一定已经离开要塞群挥师西进。至于封住青黄岭这一步确是一招妙棋,一下子扼住了咱们北归的退路,属下以为无论下一步如何行动,都应先把这股敌军赶走,以确保青黄岭退路的畅通。”
这人就是威名赫赫的骠骑军统帅卡尼梅德斯公爵,他出身显赫,卡尼梅德斯家族的先祖曾跟随勒卡雷氏东征西讨,为创立腾赫烈帝国立下不朽功勋。由于骁骑军与骠骑军这两个精锐军团构成勒卡雷军系的核心主力,所以狄奥多里克与卡尼梅德斯这两位统帅又被世人合称为“雷之双翼”。
狄奥多里克提出了不同意见,“元首,冬季将马上来临,草场都将枯萎,马匹与羊群将没有草料供应。既然敌军已经离开要塞,那就让我们与汉拓威人进行一场决定生死的会战吧!我军有六十多万,骑兵占大多数,拥有压倒性的优势,野战又是我军所长,这一战胜算极大。属下愿率领所部做为先锋,东进阔连海子迎击敌军。至于青黄岭那点敌军,兵力单薄,癣疥之疾,不足为患。我几十万主力大军一到,那小股敌军自然烟消云散。”
最先说话的白袍老人拊掌道:“元帅勇于求战的精神真令老朽感到欣慰,不过四十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虽说我军数量与战力均强于敌军,但正面与四十万敌军硬碰实非明智之举,即使胜了也将是惨胜之局,我军势必将无力南下,所以老朽认为还是避敌锋芒为上。”
狄奥多里克皱眉道:“这次南征不比以往,我军集结了几十万部队,光营地就铺了几百帕拉桑,这么大的阵仗,岂能轻易瞒得过敌军。如果不打算与汉拓威军直接交锋,就只有各部分兵散开。依我看现在的形势分散了力量反而易为敌所乘,被汉拓威军各个击破。优希顿长老,你以为呢?”
那老人名叫尼古拉斯.优希顿,本是古岚帝国更西的一个小邦国的学者,因为仰慕古岚文明,求学于古岚的帝都大学,专修讲演术与历史,精通多种古文字。学有所成的优希顿作为古岚帝国的特派学者,游历各国,传授学问,一个偶然的机会,勒卡雷元首旁听了优希顿讲授的关于古汉拓威征服史的课程。从此,这个外国人成为元首特聘的客卿,他并没有正式的官职,但所有的朝臣都知道这个外国人与元首形影不离,他是唯一能自由出入元首寝宫的男人,所有帝国事务的重大决策都综合了他的意见。他多次拒绝了元首赐与的官职与爵位,在腾赫烈高层保持了一个超然的地位,圣卡林特的贵族们都尊敬地称他为“优希顿长老”。
优希顿正要开口,勒卡雷突然挥手示意阻止了他的发言,探身向最下首的一位年轻人问道:“伽洛尼,对于眼前的形势你怎么看?说说你的看法。”
伽洛尼.勒卡雷是元首唯一的儿子,元首锺爱备至,这一问显然是要考考他,所以所有人都停止发表意见,一齐看向伽洛尼。
伽洛尼王子脸上隐然有父亲的影子,却秀气得多,亚麻色头发,长圆的脸庞,微尖的下巴,淡褐色的眼眸明亮而多愁善感,这个美少年自幼随父南征北战,在军营中长大,多年的军旅生涯丝毫没有使他变得粗野剽悍,只为他增添了一种淡定从容的气度,从外表看他更像一个吟游诗人,绝想不到他竟会是腾赫烈最年轻的军团统帅。
他向勒卡雷微一躬身,柔声道:“父皇,儿臣赞同优希顿长老的意见,此次来袭的汉拓威一军团、十军团、虎翼军团,都是汉拓威军的精锐部队,实力颇强,硬打恐怕会是惨胜之局。至于狄奥多里克元帅对于分兵不利的担心,儿臣也十分赞同,但儿臣以为避敌锋芒并不必让各军团分散隐藏。”
“敌军为了寻找我军主力,势必几路大军一字摆开,并列而行,这样左右两翼定会向两边伸展太开无法快速来援。我军可收缩于捕鱼海子南端,让过敌军正面,倾全力突袭其一南面侧翼,以我军的战力,吃掉敌军一个军团当不是难事,那样汉拓威人的军心士气都会大受打击,几十万大军重新布置部队也非易事,我军或战或走都会处于有利地位。”
“王子殿下见解高妙,微臣叹服。”卡尼梅德斯拊掌赞同道。
这个策略满足了主战派与主守派两方的意见,而且可行性极高。
狄奥多里克挥手赞道:“高明,真是高明。咱们几十万铁骑攻其一翼当然胜券在握,汉拓威军若被卸了只胳膊还敢再较量吗?咱们哪里还用走避?咱们只需担心人头太多,杀来杀去杀到手酸也杀不完。”
勒卡雷始终下绷的嘴角难得地露出笑意,他向优希顿问道:“长老,你看可行吗?”
优希顿向勒卡雷躬身道:“王子殿下如此睿智,真是国运可期,老朽心悦诚服,就按王子殿下所言办吧,向东多放出斥候侦测敌情,大军向捕鱼海子南端集结。不过盘踞于青黄岭的敌军为数虽然不多,终是心头一患,还是尽快派支部队清理掉为好,也确保了退路通畅。”
勒卡雷低头思量片刻,道:“雅库特部与塔赫勒喀部交情最好,髡屠汗与艾萨森是换帖的结拜兄弟,他们这次带了七万骑兵参战,这两个部落的领地相邻,反正塔赫勒喀也没有实力继续保有领地了,若以塔赫勒喀的领地相诱,雅库特部一定会出死力的。长老,你意下如何?”
优希顿颔首道:“如此甚好,就派雅库特部去好了。”
※※※※
髡屠汗伏身跪趴在元首勒卡雷的金帐中,他长的又黑又胖,大腹便便,身上包裹着织满暗锦花纹的火狸皮袍子,肥胖的肚子松松的下坠,几乎贴到地毯上,像只巨大的癞蛤蟆。他的脸盘呈蟹壳状,脸色黑中透紫,粗大的鼻孔外翻,黑色的嘴唇粗厚,嘴角向下耷拉着,一双巨大外凸的牛眼,充满了混浊的血丝,眼神冷酷的像个死物,没有一丝感情。传说他每次出征都要随军带不少于三十名侍寝女奴,在出征不利掳掠不到女人时聊解燃眉之急。
勒卡雷端坐在丝毯上俯视着他,脸上却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大汗,想必你也知道那个噩耗了吧,你的义兄艾萨森不幸中了敌军暗算,在青黄岭上壮烈殉国。我知道你们希瓦克河流域部族之间一向不安定,他这一去不要紧,满部落十多万妇孺可托付给谁呀!”说罢摇头叹息、唏嘘不已,眼睛都彷佛有些湿润了。
那只趴伏在地的“癞蛤蟆”身子颤抖,胖大下坠的肚皮一鼓一鼓,嘴角向两边咧开,混浊的牛眼突然睁大了,他抬起头来瞪着勒卡雷,看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
勒卡雷冷冷地俯视着他,心道:“不会吧,难道连最起码的做作也不想装了吗?”
两人对视着,终于那双混浊外凸的眼睛眨了两下,挤出了两滴鳄鱼的眼泪,一个哭腔响起,“元首,您如此眷顾体恤塔赫勒喀部,艾萨森在天有灵,也会对元首感激不尽的。做为艾萨森的义弟,在下责无旁贷要负起保护塔赫勒喀族人与领地周全的责任。”他悲戚地哭诉着,脑中浮现起艾萨森刚成年的小女儿莉莉那鸽子般柔嫩鼓起的胸脯,这女孩有十四岁了吧,也该学着侍候男人了。
勒卡雷满意地看着他,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表演。事情是明摆着的,可有时候太赤裸裸了会大煞风景,必要的过场是绝对要走的,这能使彼此免去良心上的干扰。
勒卡雷用低沉的声调说道:“我也知道你和艾萨森的关系,兄弟如手足,我十分理解这种断去手足的哀痛,可我还是要劝你节哀顺变。塔赫勒喀的族人固然需要照顾,不过眼前有件事却是我们必须马上要做的,不做好这件事就无颜面对希瓦克河畔十万妇孺,也愧对艾萨森死去的在天之灵。”
“嗯?还有什么事?我的元首。”髡屠汗停住了眼泪,诧异地看着勒卡雷。
勒卡雷也一脸诧异地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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