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剑惊鸿
骆非白的说话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语调铿锵,入耳有力。他说话的时候,空着双手,一副不在意的神情,虽然是在夜晚,也能让人感受得到。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形成了一个僵持的局面。
骆非白提高了声调,说道:“现在我开始数一到十,当我数到十的时候,你们再不离开,就休怪清江小筑不留情面。一、二、三、四……”
突然一声怪叫“呀”地一声长吼,一条人影从土堤下面一个虎跳,寒光一闪,人到刀到,长刀劈向骆非白左腰。
骆非白高叫一声:“来得好!”
脚下双足一个绞动,身形左旋,就在这一旋之际,悬挂在腰际的宝剑,应声出鞘,青芒暴涨,一挥而出,喝声“去吧!”当时就听得“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溅起一抹火花,来人手中的倭刀,离柄不到两寸的地方,被削成两截。
骆非白成心挫挫对方气焰,不闪不让,硬接一招。
骆非白手中宝剑并非神兵古刃,而对方倭刀则是上等精钢,如此一触即折,那是内力的差别,而且出剑那瞬间的全神贯注,功力高强,立即分明。
对方倭刀削断之后,怔了一下,二次跨步腾身,扑上前来,右手多了一柄七八寸长的短攘子,作势横穿,直取腰眼。
骆非白冷笑一声,径自还剑入鞘,觑得近处,倏地闪电一个旋身,左脚飞踢,右脚跟进一脚高挑,只听得叭哒、扑通,来人手中的攘子踢飞到三五丈开外,腰眼上又挨了一脚,浑身一麻,像是倒了半截塔,摔在地上,一下也不能动弹。
骆非白气定神闲地说道:“你们这点功夫,实在不够格为非作歹。快些抬走,我还是不为已甚,若要迟疑或者执迷不悟,下次再也不会留情。”
剩下的三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动静,突然,三个人几乎是同时一扬手,骆非白知道那话儿来了,弹腿一个倒纵,凌空拔出七八尺,就在这个空隙,从两边飞快闪出八名侍婢,八面涂有桐油松香的熟牛皮藤牌,堆成一堵墙,正好挡住正面,将骆非白护在盾牌之后。
然而,几乎与藤牌阵堆砌起来的同时,响起三声爆炸,都在那三个人身前不远,并没有掷送过来。火光熄灭了,砂石也平息了,却从对方响起了呻吟之声。
天婆婆这时候走过来了,吩咐“掌灯”。
片刻工夫,八盏羊角风灯高挑,将上堤上下照得光如白昼。大家一齐走过来一看,土堤之下,平地炸成三个浅浅的土坑,三个人倒在土坑旁的血泊里,有人断了胳膀,有人断了大腿,有人血流满面,血肉模糊。看得人触目心惊,使人不禁想到:如果这三枚火药铁罐子投到盾牌之近前,这八张熟牛皮做的盾牌,是否经得起如此一炸,冷月脸色苍白地站在骆非白的身旁,拍着胸口说道:“太险了!如果他们用力投过来,那……”
可是,使得大家奇怪的,为什么三个人没有把这火药铁罐子投掷过来,以他们的臂力,他们可以投得很远,为什么他们没有能够投掷过来,反而落在身前,炸伤了自己?难道小飞虹眼尖,指着叫道:“外婆!你看!”
在一个完好的右臂上,插了一柄飞刀,准确无比地贯穿在“曲池”之上。
天婆婆叹息了一声,轻轻说道:“是马原!”
远远地在灯影暗处,有人应声:“属下在。”
天婆婆哦了一声说道:“回头一并请你也到澄心阁来。”
她在八盏羊角风灯的簇拥之下,来到断刀闭穴的那个人的跟前,果然是白天曾经跟随笑面屠夫未火黄来过清江小筑的人。此刻腰眼被点,岔住气,痛得汗水满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骆非白过去在对方后心轻轻踹了了一脚,对方长长地喘回一口气,一个翻身盘腿坐起来,骨碌碌转动着一双眼睛,不停地掀动那两道八字眉。
天婆婆说道:“你不必装佯,我知道你们都是多喜龟太郎的人,而且你们都会说汉话。
我问你,多喜现在何处”?
那人转动着眼睛,跟本没有回答。
骆非白上待过去出手,天婆婆摇头说道:“不必!”她回手把过来戈易灵姑娘,指着说道:“多喜派你们前来的任务,就是要收拾戈易灵姑娘的性命,现在戈姑娘就在你面前,看看你可有这份能耐,取得她的性命!”
戈易灵姑娘是何等善解人意,她立即笑盈盈地走到那人面前,摹地一伸手,扣住那人的右腕,脚尖飞起,一件小小的黑罐子,被踢飞两三丈开外,轰然一声,震得附近群山回应。
戈易灵姑娘松下手,微笑说道:“如果再要偷袭,你们那三个同伴,就是榜样。”
天婆婆接着说道:“你可以估量得出,凭你们四个人的力量,仗着身上那几个火药罐子,分明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多喜为什么要叫你们送死?显然是拿你们顶缸试探,你们受了欺骗……”
她刚说到此处,霍然双手一挥,喝道:“大家散开!”
大家闻声知警,翻身倒纵,各人还没有稳定身形,又听到轰隆一声闷响,那人自己引爆了身上仅存的一个火药罐子,炸得血肉横飞,情状极惨。
天婆婆叹息道:“想不到他竟然是一条壮烈的汉子!”
石中成说道:“倭人尚武,有所谓武土道,残暴蛮横,一味愚忠,毫无可取,他这样死,就个人言,行为壮烈,就他对多喜龟太郎而言,愚昧之至。”
天婆婆说道:“人已经死了,也就不必再去批评他。”
她交待马原派人将四个尸体掩埋掉,她自己偕同大伙回到澄心阁,招呼大家坐定之后,缓缓地说道:“按理说呢,我有这样的机会,报答了玉蝉主人的一分恩情,又重逢了分别多年的亲人,我可以心满意足地真正隐去,一则忏悔我以往的谬误言行,一则安享余年,等待凋谢,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终究要走到尽头。”
她的声音提高了,头也微微昂起。
“现在我突然觉得我不能这么做,当我发觉戈易灵受骗之后,我就一直怀疑这其中是有一项阴谋,而且是一项很大的阴谋,说不定要为世人带来一场浩劫,我如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倒也罢了,如今我接触到了,而且看到征候,觑破了迹象,我就不能不管。……”
千手如来石中成忍不住说道:“如秋!我似乎越难能了解到你。”
天婆婆微笑说道:“了解一个人,真正认识一个人,本来就不容易,即令是夫妻,也不尽然就能知心,我想你最奇怪的是我为什么居然会有一种以世人的安危为念的想法!这大概就是一个人做错了事之后,一旦真正醒悟回头,应有的现象。如果当年我没有统制武林的荒谬,也就可能没有今天我以世人安危为念的心理。为什么人家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道理就在这里。”
她自嘲地笑笑,继续说道:“说这些道理做什么!天下事天下人来管,这就是最好的理由。如果各位接受我的意见,现在我就要做一个分工,然后各奔前程。”
她用眼光征询大家的意见,每个人也都用真挚而热切的眼光,回答着她。她满意地笑了,她说:“戈易灵自然要去关外赴朱火黄的约,在你和他彼此之间的恩怨上,多少可以获得一些线索。我所说的线索不只是你的灭门冤仇,能够进一步得到一些东西,也是我们所需要的。”
冷月此时站起来恭谨地说道:“启禀天婆婆……”
天婆婆拦住她说道:“我知道,你是奉命跟随戈易灵的,不要紧的,我将来会替你说明白。你还是和骆非白双双往河南上蔡……”
“天婆婆!”
“用不着害羞。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可贺之事。你们到上蔡骆家大院,拜见爹娘公婆,是人伦之常。不过,上蔡有许多事情,值得你们去打听。还有……”
她用眼光扫到澄心阁的门旁,说道:“马原!”
“属下在。”
“对于马原,我有很大的歉疚。同时我要在这里郑重宣布,马原绝不是清江小筑的佣人,这位翱翔大漠草原之鹰,之所以在清江小筑担任护卫,那是由于一句诺言。”
“属下在听吩咐。”
天婆婆叹息了一口气说道:“你不希望我提及那一段往事,其实,话无不可对人言,我辈做人,就是求一个光明磊落。当年我一心要称霸武林,极力召集人马,第一个碰到的就是马原。我们约法三章,只要他败在我手下,他终身听命于我,同样的,如果我败在他手下,我要在大漠草原上做他一辈子的奴隶。结果我赢了,马原就带着他的一帮人马,成了清江小筑的护法。我既没有能够称霸武林,马原也就一直滞留在倒马关,不能到大漠草原去驰骋,关于这一点,我是有无比的歉疚。”
“属下是自愿的。”
“马原的一诺千金,说明他是一个武林君子。因此,我要郑重托付,请马原随同戈易灵去到关外。”
“戈姑娘的武功比属下要高出许多。”
“不然!你对关外边塞的情形,比她熟得多,再说,你的江湖历练,正是戈易灵的弱点,有你随同一行,我放心,我对玉蝉的主人,也有一个交待。”
“属下……”
“我说过,你马原是武林君子,胸襟坦荡,还有什么顾虑。再说你的年龄,足可以成为戈易灵的父执辈,她叫你一声马叔叔,也不为过。”
戈易灵立刻恭恭敬敬行礼,叫声:“马叔叔!”
这位称雄大漠草原的人物,一时间眼眶盈泪,说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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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眼光停在千手如来石中成的身上。石中成连忙说道:“如秋!我一切都听你的,你能决心献身武林,以出世之身,做入世之事,难道我还留恋于逍遥旧居那一点私心不成!老实说,此生能与你同行,千山万壑,是所愿矣!”
天婆婆站起身来,牵着小飞虹的手,吩咐“备酒”,她含笑说道:“今日之聚,是十分难得的,而今日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能相聚,所以,此刻不能无酒。”
酒宴自然是摆在大厅之上,天婆婆携着小飞虹的手,率领着家人,从澄心阁走向大厅。
清江小筑此时到处都亮着灯火,天婆婆沿途留连,有着无限的惜别之意,这里毕竟是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基业,如今遽尔离去,这份感概,不难想像。
来到大厅,八支儿臂粗细的红蜡烛,加上原有灯火,照得通明。天婆婆举杯之后,说道:“清江小筑的人,一如我在一样,一切按规矩行事。我去无定所,因为我们夫妇此行的目的,是要找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倭人多喜龟太郎。”
戈易灵姑娘连忙问道:“请问天婆婆,如果我们各有所获,如何能找到你呢?”
天婆婆说道:“但愿你们都能有所收获,让我们将所获,凑在一起,就不难勾绘出一幅蓝图,我们的辛劳,也就不致白费了。至于我们相会的地方,后面再说。你……”
指着骆非白交待。
“回到河南上蔡,算是省亲。因此,千万不要忘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亲,我敢说,上蔡之行,你会有许多困扰与艰难,以你的智慧和武功,再加上冷月的相助,相信你可逢凶化吉的。”
她又对戈易灵说道:“虽然有马原同行,但是,笑面屠夫大狠、太毒、也太强悍,你要小心,今后的行上,多听听马原的意见。”
戈易灵站起来恭谨地应声“是”。
天婆婆忽然皱着眉头说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此时此地说出来。”
她望着戈易灵点点头。
“今后,你似乎不必处处时时都想到自己是个身负灭门之恨的孤雏!我突然觉得,万一灭门之祸只是一个传说呢?”
“啊!”
“当然我只是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觉得名震一时的戈总镖头,突然隐去已经是叫人难以接受,而且自己预知要受灭门之祸,以他的身份武功,绝不至于如此。唉!江湖上事情,稀奇古怪,无日无之,我也只有猜想而已。戈易灵!你那柄木剑是十分有意义的,如今我告诉你这个假想,也无非是减轻你的仇恨之心而已。心中长存一分祥和,路上就会减少一分坎坷。”
戈易灵神情庄严,垂手敬聆。
天婆婆自嘲地笑道:“以我这样的人,曾经要用毒来控制武林,如今一变而劝人心中要长存一分详和,可笑吗?其实这是说明,善恶在于人一念之间,可以为恶的人,何尝不可以为善?”
她又擎起酒杯,邀饮大家。
“话说得太多了,说了许多与我身份不配的话,可见得言多必失,确是真理。最后,我要请各位记住:今年的八月中秋,我期待着各位同在南湖烟雨楼头,举杯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