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风玲剑
‘康浩剑眉连连掀动,却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他——本来,话是自己说的,承诺也是自己许的,堂堂男子汉;岂能食言反悔?
可是,如依照诺言履行,又怎甘心受这老匹夫的驱策凌辱,替他挽杠拖生,受这种肮脏气?
忍辱偷生?慷慨一死?师恩、情仇……许许多多纷坛,乱的念头,一时间都拥塞在脑海中,使他愁思百转,取舍俱难,这时,却听苗廷秀又阴侧侧笑道:“康少侠莫忘了一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老夫还等着偿还四十八招……”
这句话,宛如黑暗中一点火星,顿使康浩烦虑洗涤,灵台朗净,暗自下了痛苦的决定一一他长吁一口气,毅然抬起头来,问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苗廷秀竹杖一指东南方的崇山峻岭,缓缓说道:“只有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少则二三日,多则五七日,大约可抵达了。”
康浩不再多说,默默上前,挽起了车杠……口口口山道崎岖难行,骄阳灼热如火,碱涩的汗水,浸淫着剑创伤痕,使人感到像刀割一般刺痛——这些,康浩都咬牙忍受。
苗廷秀趾高气扬,时而挥杖抽打,如驱牛马;时而冷嘲热讽,如待玩物——这些,康浩也咬牙忍受了。
人车婉蜒直入乱山,所经之处,人迹都无,渐渐已无路可走,苗廷秀便命小桃和小红在车前开路,斩荆披棘,穿越而过,但是任康浩举步维艰,车歪轮陷,都不许随行众女扶持一靶,只是挥杖吆喝,逼使康浩硬拉过去。
他好像存心要将康浩活活累死,既不给他食物,也不让他休息,自己感到饥渴的时候,便在车上大饮大嚼,众女也轮流休息进食,也不理会康浩。
康浩饥不得食,渴不得饮,挥汗如雨,遍体鳞伤……但是他连一句话也不说,仅凭着胸中一点忍辱负重的坚强意念,迈着沉重、缓慢而虚弱的步子,默默踏过山岭,跨过溪流。
走了一天,入夜时来到一座临溪的树林,苗廷秀吩咐停车搭起帐幕准备过夜。
康浩将车杠一抛,瞒跚走到溪边,俯下身子把自己整个头部深深埋进溪水里。
洗净汗渍,解了渴意,顺手摘了些野果,填饱了肚皮,然后仰面倒在草地上,瞑目而卧,刹那间,仿佛全身骨骼都,快散开了,心灵所受的屈辱,肉体所受的折磨顿时都涌上心头。
人在痛苦之际,往往能够凭仗意志去忍耐支撑,一旦静下来,反而感受倍增÷康浩正是如此,他熬受了整日的折磨凌辱,没有叫苦,没有告饶,此时精神和肉体都松驰了,却也忍,不住呻吟出……
苗廷秀舒适的躺在轮椅上,手里执着酒壶,嘴中嚼着肉脯,由小红推着轮椅,缓缓来到康浩身旁,笑问道:“康少侠,觉得哪儿不舒服么?”
康浩闭目不理,恍若未闻。
苗廷秀又吃吃而笑,说道:“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康少侠能吃得苦中苦,将来必为人上人,为什么生气,不肯说话呢?”
康浩仍然不理不睬,状如熟睡。
苗廷秀自顾又道:“啊!老夫明白了,老夫明白了,康少侠一定是太疲倦,所以懒得开口了。”
回头对小红等六名少女吩咐道:“你们也不懂事,康少侠仗义勇为,替你们拉了一天车,如今疲倦了,你们就该生个火堆,大伙儿唱几支歌,替康少侠解解闷,同时也表示一点慰劳之意才对。”
六名少女齐声答应,连忙在康浩身旁生起火堆。
大伙儿围着火堆盘膝而坐,一面鼓掌合节,一面轻启朱唇,漫声唱道:“昨夜泛舟临双溪,月影波光夜迟迟……”
才唱了两句,苗廷秀就摇头道:“不好!不好!这种‘佳人锁眉一身愁’的调调儿,叫人听来越加心烦,康少侠是大丈夫,大英雄该唱个慷慨激昂些的。”
众女低商议了一阵,重又唱道:“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月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营万里无城廊,雨雪纷纷连大汉,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这一曲果然声调激昂,高吭入云,字句音韵都充满了蓬勃之气。
但苗廷秀听到一半,仍旧摇头不满,说道:“调是老调,词也是老词,如今太平盛世,哪儿来的烽火胡骑?再换一首新一些的,要切合当前情景,才能使康少侠消去心中不平的气愤。”
众女听了这话,都觉得十分为难,商议了好半晌,才由小桃代表回答道:“纵有新词新调,不一定姐妹们都会唱,婢子倒想到一首新歌,不知由婢子一个唱行不行?”
苗廷秀道:“行!只要唱得得康少侠满意,老夫重重有赏。”
小桃盈盈一笑,便独自唱道:
文王食子含泪吞,换来周柞八百春。
仲达笑纳中帼衣,三分天一始归晋。
古来帝王尚忍辱,问君何事满不平?
一曲甫毕,苗廷秀已大声叫起好来,赞道:“好歌词,这才是即情应景,寓意深长,难得,难得。”
低头一望康浩,却见他木然无动于衷,真挺挺躺在火堆边。连眼皮也没有睁一下。
苗廷秀皱皱眉头,接着又道:“康少侠一定还没有听出歌中好处,小桃,你再唱一首给康少侠听。”
小桃清了清嗓子,果然又接着唱道:“太太负贩行井市,皆缘时乖运不济,韩信受辱屈胯下,英雄不沦出身低,古来将阳尚如此,问君何事长叹息……”
苗廷秀刚想赞好,却见康浩鼾声隐隐,居然已经睡熟了。
他心中一阵恼怒,手一翻,竟将半壶烈酒,全淋在康浩身上。
伤口被烈酒的烧,宛如刀割火烙,只痛得康浩嘶声大叫,猛地从草地上跳了起来……
但是,他只用血红的眼睛恨恨地瞪视着苗廷秀,满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声,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说出一个字……
口口口
行行复行行,第二天又在乱山中转了一整日,傍晚歇息的时候,苗廷秀破例分给了康浩一份干粮和半壶美酒。
对那些香喷喷的美酒与干粮,康浩连看也不看,仍然以山泉水解渴,;采野果充饥,肚子塞饱了,髓处—倒,不久便鼻鼾起吠,沉沉入睡。
谁知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阵寨寨牵荤的声音惊醒。
康浩虽然暂时失去了内力,耳目仍甚敏锐,轻轻睁开眼皮,只见一条纤小的人影,正向自己倒卧处匍匐欺近。
那人行动已算十分谨慎,每行数步,必定停下来左右张顾一遍,然后才继续移动身子,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但显然是一个女人,而且,手里还握着一柄长剑。
康浩心忖道:“同行只有小杉L等六名少女,这是其中哪一个?我跟他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难道她竟会趁深夜时分,偷偷来暗算我不成?
心念电转,却但然闭上眼睛,假作熟睡,且看她如何下手?
其实,现在的康浩早已精疲力竭,纵然在白天,也只在束手待毙,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量了。
伏行之声渐渐接近,不多一会,那女子已爬到康浩身边,.但闻娇喘吁吁,那女子只蹲在旁边,怔怔注视着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康浩觉得纳闷起来,故作午夜梦回,伸一伸手脚,似要翻身的样子,不料手臂刚一伸展,突然听见一声幽幽的轻叹,紧接着,两腮齿关被重重捏了一下,一颗小小药丸,飞快地投进了他的口中。
药丸人口即化,顿时一缕清香,顺喉而下……
“啊!虎胆精!”是百禽宫的疗伤圣药“虎胆精”。
康浩心头狂震,狂探手抓向那只投药的纤纤玉手,同时低声道:“月眉——”
谁知那只手闪电般一缩,竟使他抓个空,人影破空飞起,只一霎眼,已没人了数丈外一片乱草丛中。
康浩翻身欲追,却听见苗廷秀沉声喝道:“什么人?”
随着喝声,六名少女也纷纷从甜睡中惊醒,各掣兵刃跳了起来…”
康浩情急生智,连忙低叱了两声,喝叫咒骂道:“他妈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小爷人还没有断气,你们这些畜牲就急着来舔血吃了?,”
苗廷秀和六名少女方始释然,在火堆中添了些枯枝,将火燃得旺旺的,然后又各自安歇。
可是,“康浩却再也无法入睡,他静卧在地上,期待着月眉能够再度出现,哪怕只是远远地让他看上一眼也好……然而,夜静如死,喉中余香仍在,月眉的影子,却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他整整盼望了半夜,直到夜静大明,众女起身收拾准备上路,才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抖落满身怅怨,继续踏上艰苦羞辱的旅程……
口口口
“虎胆精”不愧是疗伤培元的圣药,虽然不能使真气复聚,一日不饮不食,却丝毫不感到饥渴,而且,那衰竭的体力,无形中也旺盛了许多。
这一整天,康浩无时不在留意着月眉的影踪,结果是失望了,他深信月眉必然就在行列附近,但由晨至暮,始终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不过,一连三日跋涉,已使康浩警惕到一件事—那就是苗廷秀所走的方向,赫然竟是指向川陕边境的大巴山。
大巴山是复仇会总堂所在,难道老毒物此番重入江湖,已被复仇会收罗了?
以眼前情况推测,这事不仅很可能,简直令人可怕,果真猜测变成事实,复仇会有毒神加盟,何异如虎添翼,不知将在武林中掀起多么大的血腥风浪。
康浩并不担心一己之安危,但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又要落到那假冒师父的复仇会主手中,不禁余悸复现,惊然惊心。
入夜歇息,苗廷秀又给他一份丰富的干粮,并且和蔼的道:“年纪轻轻,凡事不可太过倔强,老夫知道你心里很不服气,但也犯不着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咱们的行程大约还有一二天,如果你未酬壮志已成饿殍,那就太不合算了。”
康浩也不说话,默默接了过来,背转身,却统统抛进山涧中,然后选了一处距离火堆较远,视线较隐蔽的草地,倒身睡下。
他劳累了一天,此进实已疲倦不堪,躺在那软绵绵的草地上,不片刻,睡意便袭上身来,脑际膝膝陇陇,眼皮重逾千斤,直恨不得放松百骸,早早奔人那甜蜜的梦乡。
但是,他却极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就这么睡去,他不停的翻身,藉以驱走睡魔,实在困极了,便用指甲重重拧扭自己,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因为他猜想,等到夜深众人都已入睡的时候,月眉一定会再来,这一次,他不能再让她偷偷溜走了,他要留住她问她为什么负气离开石泉?问她这些日子都去什么地方?问她为什么悄悄喂药给自己吃,却不肯跟自己说一语半句?他更要向他述自己和湘琴的地是真诚的道义之交,也是一种责任和承诺,他不能负心背义,就像自己不能辜负巫九娘的付托,不能背弃婚约是同样的道理……
唉!要说的话真是太多太多,只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听?是不是会相信和体谅这些解释?
’荒山寂寂,乱林萧萧,天上彤云掩去了月光,火堆也渐渐微弱了,帐幕中的老毒物早已沉睡,如此难得的时机,她为什么还不来呢?
康浩静静躺卧着,偶闻风吹草动,便急急昂起身子四处张望,每次得来的,总是一声失望的轻叹,好不容易熬过午夜,旷野寥寂,仍然不见月眉的影子,在沉重,疲倦压迫之下,不知不觉竟朦胧睡去。
正当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惚间觉有人轻轻走到近前,并且将一种微带火辣的液汁,缓缓喂进他的嘴里……
康浩矍然惊醒,急忙紧紧握住那条柔若无骨的手臂,兴奋而颤抖的叫道:“月眉,月眉——”
“呀!”那人一声轻呼,整个软绵绵的娇躯,仆倒在康浩身上。
康浩怕她会挣脱离去,双臂一圈,来了个软玉温抱满怀,一面低声道:“月眉,别走,别瞳,我有话要告诉你,求你听我把话说完了再——”
话没说完,一只柔软的小手,突然掩住了他的嘴。
紧接着,耳傍又响起低哑的话声,说道:“我的少爷,你小声一点行不行?”
康浩含糊地说道:“月眉,你……你答应我不要走……—
那人嗤的一笑,道:“好,我不走,可是你也得放松一些让人家好喘口气!”
康浩忽然发觉那人语声有些不对,双臂微松,定睛一看后,忍不住又失声问道:“你是谁——”
怀中那人急忙掩住他的嘴,轻轻说道:“嘘———小声些,我是小红。”
康浩猛地推开她的身子,这才看清楚那人果然是那名叫小红的少女,不由薄怒道:“你偷偷跑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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