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风玲剑
康浩哪有心情跟他闲扯淡,举臂轻轻一格,人已跨进店门。
“金祥发银楼”门垂珠帘,进门两列透明水晶橱,金银珠宝灿烂夺目,五六个店伙一色锦缎长衫衣服鲜洁,笑脸迎人。
康浩才进店门,一个二十多岁店伙已含笑上前,客气地问道:“老客,要选点什么首饰?”
康浩环顾一眼道:“我是来定制一件东西的,能不能请你们掌柜出来一下?”店伙一面答应,一面礼让康浩入内间客室奉茶敬烟,一面传话去请掌柜亲自接待。
坐未片刻,店后迎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锦衣胖子,向康浩拱手笑道:“老汉李祥春,就是小店店东,尊客贵姓,有何见教?”
康浩道:“不敢,小可姓康,此来系友人推荐,欲向贵号定制一件金器,不知李掌柜能否承允。”
李祥春哈哈大笑道:“贵客临门,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小号自开业迄今,旁不不敢自诩,若论货物成色和手工,在太原府还没有第二家金铺堪与比拟,康爷贵友想必也是小号的老主:顾吧?”
康浩点头道:“小可正因久仰贵号美誉,才远从保定府赶来的。”
李祥春更是欣喜,连声道:“原来是保定府来的远客,那真是太怠慢了,敢问康爷想定制什么样的金器?小号必定倾力精工镶造,保证不使康爷失望。”
康浩微微—笑,从怀中取出“定穴护元带”,一扬手,问道:“这件东西,李掌柜想必还记得吧?”
李祥春眯起眼望望金带,神色似乎一动,却摇头道:“请恕老汉眼拙,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条带子了。” :
康浩把金带递了过去,笑道:“李掌柜,你再仔细看看,这是贵号铸造的东西,李掌柜竟忘了吗?”
李祥春诧异地接过,端详良久,仍然摇头道:“不,这不是小号铸造的,只怕是康爷记错了。”
康浩笑容立敛,正色道:“大约三个月以前,有一位儒生,五十多岁年纪,是他亲自来贵号,绘下图样,托贵号铸造,李掌柜想想看,可有这回事?”
李祥春凝思半晌,摇头如故,道:“老汉从未见过这条金带,它决不是小号承铸的。”
康浩骇然一惊,注目道:“可是,金带内侧分明有贵号店名戳记,难道会是假的不成?”
李祥春惊讶道:“是吗?有这样的怪事?”急忙举起金带,凑在脸前细看。
看了良久,却凝重地将金带交还康浩,肃容说道:“请恕老汉直言,康爷上当了,这带上戳记,是冒名伪刻的……”
康浩一震,几乎跳了起来,沉声道:“这话当真?”
李祥春颔首道:“老汉何须说谎,小号自先祖创业:至今已六十余年,从来店戳都是圆形,决未用过长有店戳:康爷如果不信,老汉可以取出小号店戳,当面辨认。”
说着,向一名店伙招招手,不片刻,果然取来内颗钢戳和金饰。康浩一一验视,其中确无长形戳印,那些金饰上的戳印,也都圆形,不禁目瞪口呆,怔怔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掌柜见他怅然若失,忙又笑道:“康爷不必难过,这条金带虽非小号承造,但如康爷需用,小号担保照样替你铸上一条,无论金质手工,只比这条更好,决不会比它逊色。”
康浩摇摇头,站起身来,颤抖的手紧握着那条金带,这些话—句也没有听见。
李掌柜诧异地问:“康爷不是说要定制……”
康浩突然答非所问的截口道:“你再仔细想想,三个月以前,寻那位五十多岁的儒生……”
李掌柜道:“没有,绝对没有接待过那样一位客人。”
康浩长吧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走出“金祥发银楼”……
这时候,他遍休生寒,恍如置身冰窟,脑海中更是一片紊乱,以致忽略了两件看似细微,实则极为重要的“小”事。
其一,金祥发银楼中有两名店伙,眼神锐利,目蕴神光,分明都有一身精湛武功。
其二,那几颗圆形店戳全是新刻的。
回到客店,和衣躺在床上,神思朦胧,却毫无睡意。
怔仲间,他好像想到许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时蹙眉搔首,时而浩然长叹,往事像风车似的在脑中飞转——承天坪的松林,马岭关的老树,恩师临别的嘱咐,法元大师报讯赠令时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剥落叩门声惊觉。
康浩漫应道:“进来。”
房门启开,探头进来的是客栈小二,一脸关切之情,轻声问道:“康爷,您老是不是病了?觉得哪儿不舒服么?”
康浩讶道:“没有啊,谁说我病了?”
小二吁了一口气,道:“我见康爷自从上街回来,一直闷闷躺在床上,午晚两餐都没有吃,却又不敢来惊动,现在厨下快熄火了,才探问一声,要不要叫厨下弄点吃的?”
康浩问道:“现在什么时刻啦?”
小二道:“二更早过,大约快敲三更了。”
康浩失声惊道:“这么说,我竟昏睡了一整天?”
小二笑道:“可不是,小的本不敢惊搅,刚才来了一个老叫花,自称是康爷的朋友,是他——再叮咛,说康爷今夜还有个约会,不能失约要小的提醒康爷一声。”
康浩心头一动,点头道:“啊!不错,我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倒位老人家好记性。”
微微一顿又说道:“吃的不用准备了,麻烦替我沏壶热茶来,今天夜里,我可能不回店睡觉,这笼鸽子,你替我喂一喂。”
小二连声答应,顷刻送来茶水。康浩喝了两口热茶,精神略振,索性洗去易容,带上木剑,缓步走出客栈。
大街上一片幽暗,行人早巳绝迹,空际寒星疏落,看天色,距三更已经不远。
康浩长吁一声,吐去胸中闷气,正欲腾身,却见屋角阴暗处“嚯”地站起一条人影,竟是那个老叫花。
两人一照面,老叫花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冲着咧嘴一笑,道:“老弟,我还以为你不去了!”
康浩本能地倒退了一步,沉声道:“你在这儿千什么?”
老叫花耸耸肩膀,道:“常言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老人家命了老弟你的银子,总得表示一点心意,所以,刚才特地要店小二知会老弟一声。”’ 康浩一拱手,道:“多承招呼,在下这里道谢了。”
老叫花笑道:“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另外有个消息,还要一并告诉老弟。”
康浩扬眉道:“是吗?老丈请说。”
老叫花语声一低,凑过头来,诡笑道:“这是绝对机密的重要消息,假如换了旁人,就是给我老人家十两银子也不卖。当然,如今是你老弟,事情又当别论。不过,嘿嘿!干我们要饭的这一行人实在也是不得已,人穷嘛,难免把钱看得比别人大些,昨儿个你老弟给的那块银子,现在早花完了……”
康浩恍然一声,道:“听你口气,敢情是想拿消息再卖点银子?”
老叫花连忙摇手道:“不不不!那多难听,老要饭的意思是反正银子你老弟不在乎,那消息却对你老弟太重要,所以……所以……”
康浩冷冷哼道:“不错,银子我不在乎,但看花在什么地方,若想叫我花银子买消息,对不起,没有这份兴趣。”
话声一落,转身便走。
老叫花急叫道:“喂!老弟,等一等,你何不先听听是什么消息呢?”
康浩头也不回,嗤道:“任它是什么消息,不买!”脚下加快大步向西奔去。
那老叫花紧随不舍,拖着一双破鞋,踢踢蹋蹋跟在身后,气喘嘘嘘道:“老弟,何必这样决断?钱是身外物,花几文算得了什么?如果训啬钱财,误了大事,那该有多冤……”
康浩充耳不闻,真气微提,脚下又快了许多。
奇怪的是那老叫花虽然气喘如牛,却始终追随身后,丝毫不慢,嘴里喃喃不绝道:“好吧!看在老主顾的份上,我老人家先免费奉送一段引子如何?事关令师杨君达的生死,只卖五两银子,老弟你……”
康浩听得心头一震,猛然停步旋身, “蓬!”的一声,老叫花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康浩身上, “唉哟”一声,摔出三丈多远,倒在地上呻吟道:“完了!老骨头撞断了!这下非十两银子不行了!”
康浩后肩也奇痛难禁,但他顾不得疼痛,飞步上前,探手一把将老叫花提了起来,沉声问道:“你怎知我师父名讳?是谁告诉你的?”
老叫花痛得呲牙咧嘴,巍颤颤伸出—个指头,道:“问一句,十两银子,早晚行情不同,少一个钱不卖了。”
康浩本可用强,见他痛苦之状,又觉不忍下手,意念飞转,取出一锭足重五十两的银元宝,在老叫花脸前一晃,道:“好好回答我的问话,只要消息确实,这个元宝就是你的。”
老叫花眼中一亮,痛楚全失,惊喜地道:“这话当真?”
康浩道:“在下向不虚言。”
老叫花喜得咽了一口馋沫,挣扎站好,诌笑道:“我就知道你老弟不是吝啬之人,其实,你也别怪我只认银子,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康浩不耐地截口道:“咱们不必废话,快说你的消息吧!”
老叫花连连点头道:“好!我这就要说到了,关于令师名讳,我是从霍府探听来的,因为明天是霍宗尧霍大侠的百日忌期,今儿个午后,霍府来了好几位武林高人,大家谈的都是你老弟令师的事……”
康浩岔口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
老叫花道:“有恒山派的道士,太极门的掌门,峨嵋山的和尚……此外,听说还有昆仑一鹤,形意门的铁掌金钩曹非,鹰爪门的六指叟欧阳长空,蛇拳门的开碑手柳逢春,这些人明天也会赶到。”
康浩双目精光连认,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切齿道:“这批无耻的东西,来得正好,你说下去,他们谈了些什么?”
老叫花道:“他们谈起令师,一个个都愤愤不平,同时痛骂少林寺法元和尚,说他不该出卖大家。”
康浩道:“少林法元贼秃出卖他们什么?”
老叫花道:“据太极掌门人霹雳神翁罗承武说,三月之前,四门五派联袂问罪九峰山,大伙儿早有决议,要杀你的师父替霍宗尧父子报仇,当时少林法元和尚抢着出面,假意用毒龙珠所染雪水,给你师父饮下,伪称你师父已中毒而死,瞒过众人耳目,暗中却放你师父逃离九峰山……”
康浩哼道:“胡说,我师父分明已被他们害死,埋骨承天坪上,法元贼秃已亲口承认,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怎么说是假的?”
老叫花耸肩道:“真真假假,生生死死,都跟我老要饭的无关,我是一字不漏照话讲述,据说你师你的确没有死,半月前曾在老河口附近出现,并且剑伤了武当掌教清虚道长。”
康浩愕然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世上哪有人死复生的奇事……”
话声倏忽一顿,猛想到“夺命双环”袁氏昆仲的怪异事迹,和“定穴护元带”上店戳不符的可疑,不期然心弱大感震颤,飞快暗忖道:“法元贼秃既能伪造金带骗我,安知他不会弄出假毒水欺骗四门五派?夺命双环能在人殓之后复活,恩师他老人家又为什么不能?”
希望的火花,在脑际一闪,迫不及待地问道:“武当清虚杂毛负伤的消息,从何而来?”
老叫花道:“消息是由武当飞骑传讯给恒山一尘道长,武当掌教因伤不敌赶来太原,现已柬邀四门三派首脑同赴上清官,准备联名向少林问罪,必要时,不惜决裂动武……”
康浩说不出是惊?是喜?是信?是疑?急又问道:“如此重大的机密消息,你怎会知道呢?”
老叫花得意地道:“这就是咱们要饭的神通了,老实告诉你老弟吧,凡属大户人家,咱们总有几个眼线耳目,不然的话,谁家有婚丧喜庆?谁家在设宴待客?咱们要饭的怎会事先知道?”
康浩点点头,微笑道:“不论消息是否真实,都值得一锭元宝,只是,你我两度相晤,又承你赐告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还没有请教你的贵姓大名?”
老叫花笑道:“老要饭的姓郝名百通,外号‘郝碎嘴’,你向要饭花子打听,没有不认识我的。”
康浩称了声谢,将银元宝塞进郝百通手中,转身向西奔行。
那郝百通忽然叫道:“喂!老弟,你还要去西城么?”
康浩却步诧道:“为什么不去?”
郝百通哑声道:“霍家丫头把你的行踪全告诉了罗承武,如今他们人多,又都在火头上,老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别去的好!”
康浩仰面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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