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风玲剑
法元大师心念微动,道:“但老衲却发现两处破绽,足证疱主闪非杨大侠。”
那人一怔,随即耸肩笑:“是吗?杨某人倒想听听你指的是什么?”
法元大师道:“其一,施主不该在死尸上暗施毒粉。”
那人道:“为什么不该?”
法元大师道:“因为杨大侠生前最鄙视用毒,倘若施主真是杨大侠,即凭武功取老衲性命,亦属轻而易举,根本无须先施毒粉,行此暗算。”
那人冷晒道:“那是从前,如今杨某人为报深仇,不择手殴,何况当初你以毒水逼我自戕,现在我也应该让你尝尝毒发身死的滋味。”
法元大师道:“其二,施主不该持此木剑。”
那人轻蔑地道:“这又是为什么?”
法元大师说道:“杨大侠剑术登峰造极,折枝皆可代剑,故舍神兵利器,仅以木剑聊备一格,但施主功力却未达到那种境界,自知若凭木剑跟老衲动手,难操胜算,才想到先在棺中置毒,使老衲无法凝聚真气,以掩短拙,实则欲盖弥彰,反露破绽……”
那人不待他话完,冷喝道:“井底之蛙,所知几何?你且睁大了眼看看。”
声落,木剑斜举平肩,遥指坑中松棺,凌空虚劈一剑。
木剑距棺,远逾五尺,但剑尖所发无形罡气,竟将松木棺材和棺内无名尸体,生生劈成两半,直如利刃破竹毫无顿阻。
那人傲然笑道:“如何?”
法元大师脸上泛起一抹喜色,合十道:“善哉!施主剑术已臻化境,除杨大侠外,天下难有敌手的了。”
那人怒道:“你说什么?除他——”
刚说了个“他”字,忽然警觉,语音微顿,改口道:“你是说,这样还不相信我杨某人未被害死?”
法元大师敛容凝声道:“施主炫示剑术,益证决不是杨大侠,不过,老衲已经知道施主是谁了。”
那人双目精光暴射,杀机已萌,听到最后一句,身形微颤,沉声道:“你倒说说看,我是谁?”
法元大师垂目跌座,平静地道:“任凭化身千万,难惑灵犀一点,施主姓康名浩,乃杨大侠唯一传人。”
那人木剑业已举起,闻言仿佛颇感意外,剑势略顿,断喝道:“老秃驴,你凭什么理由敢作此推断?”
法元大师淡淡一笑,道:“理由太简单了,施主恚愤师门沉冤,早有报复之志,却因顾忌四门五派联手,深恐力有未逮,又欲矜全亡师威誉,乃行此一石二鸟之计,两次乔装令师寻仇,偏又故留活口,无非是想会坐实老衲放纵罪名,挑起各派与少林火并,然后施主可坐享渔利,将四门五派各个击破。”
语声微顿,复又接道:“此次施主独上少林,讹称太原金店不承认铸过金带,老衲已有预感,临行之时,且已暗嘱师弟法明,倘老衲遇害,即将此事分告各派,方才施主藉故离去,那就越发证明老衲的揣测不错了。”
“老衲话已说明,施主尽管下手吧,只是老衲死后,四门五派高手,必将迫索天下,那时施主亦难逃公道……”
那人冷笑截口道:“死在眼前,饶舌何用?老秃驴,留你不得。”
木剑一振,暴点法元大师前胸。
法元大师无法闪避,霍然张目登视着对方,紧接着,一声闷哼,仰面栽倒在坑中。
那人收回木剑,目光一阵闪动,顿脚转身,一连两次起落,迅速消失在山口之外。
过了半盏茶光景,康浩手提木剑,匆匆赶回坪上。
当他一见坑中棺木尸体俱被劈成两半,法元大师也僵卧在侧,这—惊,真是非同小可,急忙将木剑插在地上,便想纵身下坑查看……
“不!不能——”
法元大师突然低声喝阻,同时挣扎着撑起身子,气吁吁地道:“坑内死尸染有剧毒,老衲已中毒负伤,少施主千万不能再鲁莽。”
康浩骇然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法元大师呼吸短促,额上汗水滚滚直落,嘶声道:“快……快用剑尖,隔空替老衲封住心络三穴……”
康浩惊悸莫名,连忙拔出木剑,如言飞点了法元大师心络三处大穴。
三穴点闭,法元大师身躯—阵颤抖,恍如虚脱般倚靠在坑壁上,一面唏气,一面从贴身布袋中取出一只小磁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纳人口中,闭目调息。
康浩焦急不安地,候在坑外,频频扬目四顾,峰顶林木萧萧,渺无人踪,丝毫看不出有何异状。
过了顿饭光景,才见法元大师收汗出声,缓缓张开眼来。
康浩迫不及待,急又问道:“大师,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法元大师长叹一声,黯然道:“老衲惭愧,有负少施主期盼!”
康浩道:“现在别说这些,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师父遗体,是谁损伤的?”
法元大师道:“少施主先放宽心,这具死尸,并非令师杨大侠?”
康浩惊道:“不是师父?那么他是谁?尸体上怎会有毒?”
法元大师敛容叹道:“这是一桩可怕的阴谋,令师遗体,早巳被人换掉移走,在那假尸上涂了毒粉,老衲一时大意,致遭所害。”
康浩迫问道:“大师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法元大师微微颔首,道:“那移尸下毒的人,也就是假冒令师,杀害三大门派掌门人的凶手,他刚才还在坪上,刺了老衲一剑,少施主返来之前不久,才离开承天坪。”
康浩心头一震,本能地提剑四顾,茫然道:“这就奇怪了,怎么我一路赶回来,竟没有碰见他,而且——”目光凝注法元大师,忽然住口未往下说了,其未尽之言,当然是指老和尚身上完好无恙,看不出曾受过剑伤。
法元大师凄然一笑,道:“那人乔装令师,容貌维妙维肖,几令人难辨真假,所用兵刃,也是一柄木剑,老衲中毒无法抗拒,本已注定难逃一死,却因急中生智,撒了一次谎,才使他剑下留情,有意钭剑势错开二分,没有正点老衲的死穴。”
康浩更诧道:“大师撒的什么谎?竟能仗以死里逃生?”
法元大师道:“老衲假称已识破他的身份,并直指他就是少施主所扮!”
康浩一怔,脱口道:“可是,他分明并不是我……”
法元大师接道:“老衲也明知他并非少施主,只是故作错认,以消除他灭口之心而已。”
康浩如堕五里雾中,摇头道:“我不懂你的话?”
法元大师便将适才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感叹道:
“此人心智武功,两皆高明,他假扮令师的目的,不久挑拨四门五派内斗火并,以求坐收渔人之利,所以,老衲才有意指他是少施主所扮,他本可杀死老衲,但却临时改变了心意,准备留下老衲这个活口,将错就错,使少施主不能见谅于各门各派,如此一来,武林中势将掀起血腥杀劫,结果无论孰胜孰败,都对他有裨益。”
康浩听了,却不以为然道:“事实上,我与四门五派已有杀师之仇,势成冰炭,何用人挑拨?”
法元大师正色道:“少施主错了,令师负冤谢世,纯出误会,基间隐衷内情难明,四门五派,不过中人嫁祸激将奸计,少施主为昭雪师冤,端在查明隐情,岂能盲目寻仇,徒令亲痛仇快,予好人可乘之机。”
康浩冷然道:“大师这番金玉良言,应该早在太原霍家变故发生的时候说出才对,现在家师已亡,沉冤已深,再说就嫌太迟了。”
法元大师叹道:“也难怪少施主不忿,但大错已铸,悔恨无及,一错不能再错,少施主志在洗雪师冤,就当以查缉真凶为正途,倘若仅求快意一时,纵然杀尽了四门五派,恐亦难慰令师在天之灵!”
康浩眼中泪光又现,缓缓垂下头去,好半晌,才哽声喃喃道:“可是,真凶是谁?要到哪儿去查缉?如今连师父遗体都不知下落,还说什么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法元大师凝目道:“少施主何必懊丧?事在人为,老衲有一计,相信能使那真凶自投罗网。”
康浩惊喜扬头,道:“当真?大师有何妙计?”
法元大师反问道:“适才峰下竹笛声响,少施主前往探查,可有所见?”
康浩摇摇头道:“那竹笛声音,我曾经吸到过一次,但待我循声追下峰去,笛声却时断时续,而且总在前面十余里外,我追了一程,忽然想到可能有人存心旅敌,便径自折返,没有再追下去。”
法元大师含笑颔首,胸有成竹的道:“这就是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咱们也可以用计诱他现身!”
康浩问道:“用什么诱敌之计呢?”
法元大师道:“就以老衲有为饵,以这具棺木作钓……”语音一低,凑向康浩耳际,如此如此。
康浩听罢,面露振奋之色,轩眉道:“大师断定他一定会来?”
法元大师微微颔首,道:“他剑移一分,特意留下老衲这一活口,自是不愿计谋成空,而且,老衲料他必然还在暗中窥伺,并未远离。”
康浩道:“好!咱们就这么办。”口口口口
九峰山麓的和顺县城,濒临清漳河东源,更有官道北通大同太原,南接邯鄣郸孟津,水陆交通便利,市面也颇繁华。
县城南门一带,开设着七八家货栈行,专营太行山区出产的皮货药材运输业务,这些货栈行,规模都不小,有船只,也有车马,但凡南北货运,莫不承揽,按路程远近和货物重量计酬,而且全是昼夜营业,舟车启发大都在夜尽黎明,每届子夜,临街人声喧哗,吃食摊一家挨着一家,长达里许,灯火照耀,如同白昼,所以“南门夜市”,也成了和顺县城一大特色。 ’这一天,子夜甫过,夜市正热闹,康浩忽然单人独骑,出现在熙熙攘攘人丛中。
他满脸倦容,一手控着马缰,缓步徐行,另一只手则横担着木剑,剑端上,挂着鞍蹬,而马背上,却驮着那具新的金漆棺材。
夜市的食客,大多是力夫,平时见了车马船只抵步,总是一拥而上,急着搬运货物,赚些“脚钱”,可是,大家眼睁睁瞧着马背上那口棺木,却没有一个上前招揽的,敢情对于大清早就碰见棺材,谁都有些忌讳,脾气好的,远远转头避开,假装着没有看见,脾气躁的,更连连吐唾沫,咕噜咒骂:“他妈的,老霉气!老霉气!老霉气!呸!”
康浩充耳不离,自顾牵马缓行,最后,在一家铺面较大的货栈门前停了下来,仰头望望门外“通发号”金字招牌,顺手将马匹系在拴马桩上。
“通发号”的掌柜,是个白净脸中年汉子,正低头拨着算盘,偶一抬头,看见门外来了这样一位客人,顿时眉心打结,连忙起身迎出店来。
做生意的人总不忘“和气生财”,是以那掌柜虽然一肚子不高兴,脸上仍堆笑容,双手一拱,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康浩懒洋洋答道:“雇车。”
掌柜心里一沉,忙又笑道:“公子敢是要托运货物?”
康浩摇头道:“不是货物,是—口棺木。”反手朝马背上指了指,接道:“喏!就是这个,麻烦叫伙计们搬进来吧!”
掌柜脸上一阵僵,低咳一声,陪笑道:“这个……这个……请公子务必多包涵,实在是……嘿!嘿嘿……”
康浩扬眉道:“实在什么?我出双倍价钱,包一辆车,难道还不行吗?”
掌柜好生为难,顿了顿,才道:“小号不是这个意思,皆因小号承运的都是货物,可从来没有接过这种生意,只怕途中不善维护,会损伤了死者寿材……”
康浩道:“这不要紧,棺材里的人刚死没多久,运送的路也并不远,三五天就到了,尸体不腐,就碍不了事……”
探手怀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纹银和一封信,塞在掌柜手上,接道:“车资运费先付,信封上有地址,按址送到就行,十天之后,我再来取回单,掌柜勉为其难,破例一次吧!”
说完,也不待掌柜回答,转身走到棺材帝,信手一挥,绳索立断,单手托住棺底,轻轻移放地上,然后牵了空马,出店而去。
那掌柜目睹康浩挥指断绳,单手托棺,只惊得张口结舌,喉咙口虽然塞满了推脱的言语,却哪敢吐出一个字来。
直到康浩去远,才急急展开信封观看,原来以上写着:
“棺函并交河南登封少林寺方丈法明大师查收,内详。”
掌柜望望那口金漆棺木,困惑地忖道:—个和尚死了,哪儿不好寻座庙宇一把火烧掉,何苦浪费银子,千里迢迢送回少林寺去?五十两银子,不知要烧多少和尚呢!
看在银子份上,只好叫伙计用一张厚布,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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