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风玲剑
易君侠诧道:“那又是什么缘故?”
康浩道:“在下无意间,发现他隐居林中,跟—个残废老妻苦苦厮守,为了那老妇行动不便,他委屈求全,含辛茹苦,毫无怨言,其后林中失火,更因不忍舍弃老妻,才落得陷身火窖,受了重伤,在下本与他风马牛不相干,同时也知道他名列四凶,是个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但在下去目睹他这种舍身全爱的至情之举,纵是毫我干系,也不忍不加以援手。”
易君侠静静听完,神情一片凝重,似乎亦因这些感人叙述而犹豫起来。
沉吟半晌,忽然问道:“少侠确知那残废老妇,真是他的妻室吗?”
康浩道:“应该不假,那老妇姓田名雅芳,也由在下援救脱险,现在安顿在那边山下石洞中,老前辈如果不信,可以当面询问。”
易君侠缓缓点了点头,口里反复低念着“田雅芳”三个字,突然回顾身后另一名锦袍老人,道:“金老,你听过‘田雅芳’这个名字么?”
那“八臂天王”金松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欠身答道:“属下仅知当年三目天魔继尧曾有一女,名叫田娥,妖娆善媚,四凶皆争宠不让,其后,黑谷散亡,田娥亦不知所终,或许就是这个田雅芳也难说。”
屠龙手秦梦熊接口道:“但据闻那田娥容貌甚美,并非残废,而且江湖传言,四凶星散逃匿之前,那田娥早就死了。”
易君侠微笑道:“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数十年前的美女,现在自然已了老妪,至于残废不残废,那就更无从预料了,既然康少侠述及他们夫妻如此恩爱情深,理当前去见见。”
康浩正色道:“相见固无不可,但老前辈却须俯允,不能伤害他们夫妇。”
易君侠笑道:“那是自然,我已经申言在先,彼此仅以仇,并无私怨,只要能得确切保证他们不再为祸武林,咱们又何必非伤他不可。”
康浩才放了心,俯身托起郭金堂,领路向山脚石洞走去。
这时,天色早已大亮,林口火势犹未熄灭,天光火色,照得附近山石,一片血红。
抵达洞口,康浩移去巨石,带着郭金堂先进入洞中。
秦梦熊趁机抢前一步,低声道:“堡主——”
易君侠一摆手,拦住他的话头,道:“洞中想必狭窄,你们就在附近随意休息,不必进来了。”不待秦梦熊再开口,举步走了进去。
秦、金二人互望一眼,只得遵命留在洞外。
易君侠走进石洞,一眼瞥见洞中还有一个火道人,不期怔了怔,讶问道:“这位道长是谁?也是少侠从火窟中救出来的么?”
康浩摇头笑道:“不!他跟在下另有私事尚待了结。”说着,足尖轻挑,将火道人向洞底“踢”了两个翻滚,腾出空地,以便待客。
易君侠眉微皱,却没有再问什么。
康浩顺手过一块石头,搁在洞口旁边光亮处,歉意地笑笑,道:“山窝简陋,无椅可用,老前辈将就坐坐吧!”
易君侠倒颇随和,轻撩儒衫,在石块上坐了下来,指着地上老妇问道:“她就是田雅芳?”
康浩道:“是的,老前辈若有话询问,可请请略待片刻?在下想先让他们夫妻见见面,因为郭金堂伤势甚重,恐怕不能支持太久……”
易君侠爽然道:“少侠尽管请便,易某能得目睹他们夫妻绻深情,于愿己足,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询问的。”
康浩告了简要,首先替残废老妇解开穴道。
老妇并未受伤,穴道一解,立即睁眼张顾,满脸惊惶之色,尖叫道:“这是什么地方呢?你们又是谁?”
康浩含笑道:“前辈切莫惊疑,此地距离起火树林不远,咱们也不是坏人,现在前辈伉丽平安脱险了。”
老妇茫然道:“你说什么?难道咱们居住的林子当真失火了吗?”
康浩微怔道:“莫非前辈至今还不知道树林失火的事?”
老妇道:“我怎么知道?当时我正在地底,又不能出去查看,只闻到一阵阵焦臭味,房顶热烘烘的,叫天不应,那杀千刀的不知死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后来……”
康浩道:“后来被人点闭了穴道,背出地底秘室,对吗?”
老妇应声道:“不错,我记起来了,是火道人奔进来救了我,但他没让我多问,就点了我的昏穴。”
康浩点头道:“这样就对了,前辈伉俩所居林子,业已被大火烧光。不过,所幸已脱险,尚未葬身火窟。”
老妇突然焦急地问道:“怎么?林子全都烧光啦?”
康浩道:“是的现在恐怕已烧成一片焦土了。”
老妇神情一震,竟掩面痛哭起来,连连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康浩忙道:“前辈何须悲愉?在下已经说过,贤伉俩都幸而脱险,郭老前辈也没有葬身火窟……”
老妇摇头唏嘘道:“我难过的不是那老家伙,我是可惜房里十口大木箱,那里面全是我心爱的花衣服,这一来,岂不都被大火烧光了么?呜!呜!”
康浩听得一愣,洞口的易君侠却哈哈大笑起来。
老妇哭声立止,怒目叱道:“你笑什么?东西不是你的;你自然不觉得心疼,那些衣服都是崭新的,我平时舍不得穿,舍不得用,现在一把火烧得个净光,难道我不该哭吗?”
易君侠大笑道:“该哭!该哭!如此夫妻,如此情义,那郭金堂,更该痛哭一场才对。”
康浩脸上一阵臊红,沉声道:“你幸免大难,全无一语问及丈夫的安危,却心疼十箱衣服,莫非那十箱衣服竟比丈夫还重要?看来郭老前辈在为你受了数十苦,你竟是个寡情无义的女人了。”
老妇冷嗤道:“你懂什么,便是十个郭金堂,也及不上那十箱衣服重要,若非为了……”
突然住口,一把从地上拖起火神郭金堂,用力摇撼着叫道:“金堂!金堂!老不死的,你听见没有?咱们那十箱衣服全烧光啦!”
康浩喝道:“住手!你没看见他受了重伤吗?”
老妇厉吼道:“我不管,他死了活该,但要赔我那些衣服,老不死,杀千刀,你答应送给我的东西,为什么放火烧了?你这个骗子,我要你赔!要你赔……”哭闹之际,甚至挥掌殴打郭金堂伤痕遍布的脸颊。
康浩忍无可忍,扬手一指,又点了老妇穴道,石洞中遽然沉静下来,只剩下康浩短促的呼吸声,在黝暗中起伏激荡。
显然,他太意外,也深深替郭金堂感到悲愤和不值。
易君侠轻吁一口气,摇头叹道:“唉!这就是女人!”
康浩默默不语,运掌起落,拍开了郭金堂的闭穴。
郭金堂已经气若游丝,但他满腔关注,仍绾系在老妻身上,只见他嘴唇蠕动,喃喃呼唤:“雅芳!你在哪儿?雅芳!雅芳!”
康浩剑眉一剔,冷冷道:“她已经死了!”
“什么?”郭金堂如遭雷轰,猛可掌身坐起,翻着一双溃烂的瞎眼,厉喝道:“谁?谁说的?谁说雅芳她已经死了?”
唐浩木然答道:“我说的。”
郭金堂突然反手一探,紧紧抓住康浩左时,沉声道:“你是谁?你凭什么敢胡说八道?”
康浩任他扣住手肘,并不挣扎,缓缓道:“在下康浩。”
郭金堂冷哼道:“这名字从未听说过,想必是个无名小辈,初出道的雏儿?”
康浩道:“不错,在下本来就是无名之辈,也未以名声自炫,但老前辈虽名震天下,结果又如何了呢?”
郭金堂厉声叱道:“你说老夫结果如何?”
康浩晒道:“为一个寡情无义的女人,落得困顿荒林,最后,险些连老命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郭金堂勃然大怒,厉声道:“小辈,你胆敢出言侮辱雅芳,骂他是寡情无义的女人?你大约是活得不耐烦了!”
康浩冷冷一哼,道:“依在下看,老前辈今犹执迷不悟,才烛真正活得不耐烦了。”
郭金堂五指一紧,扬掌叱道:“你再说一句,看老夫能不能劈了你?”
康浩神色不变,道:“别说劈了在下,纵是将在下碎尸万段,在也还是那句话:田雅芳寡情无义,为她困顿数十年,太不值得。”
“胡说!”郭金堂一声怒吼,挥掌疾落,果真向康浩迎头劈了下来。
康浩轻轻抬起右手,只一翻,已将郭金堂手掌按住,淡然一笑,道:“郭老前辈,为何恩将仇报,敌友不分?”
郭金堂用力一挣竟未挣脱,右手飞快地一松一收,当胸一拳捣出,喝道:“呸!你跟老夫有什么屁恩?”
康浩左腕横划半个弧形,轻描淡写将他右拳扣住,正色沉声道:“在下亲冒大火,从千钧一发中援救老前辈脱险,纵然说不上恩,至少是个朋友,但老前辈那厮守了数十年的女人,临危却把老前辈的生死,看得比十箱衣服都不如,可笑你英雄一世,身份竟这般微贱?”
郭金堂突然浑身一震,急问道:“你说什么?那十箱衣服怎么样了?”
康浩摇头叹道:“在下没有见过那些衣服,但料不过是些锦缎丝绸而已,再珍贵,也不会……”
谁知郭金堂没等他说完,竟气急败坏道:“该死!我怎会忘了那些衣服,快快些放手,让我走!让我走!”
一面说,一面挣扎,情急之状,溢于言表。
康浩诧道:“老前辈要到哪儿去?”
郭金堂惶然颤声道:“我……我得去救出那十只衣箱……”
康浩道:“老前辈不必去了,就算那些衣箱是铁打钢铸的,现在,也都早烧溶了!”
郭金堂气咻咻道:“箱子烧了不要紧,只要那些衣服还在就行……”
康浩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道:“才前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箱子都烧了,衣服自然早成了灰烬。”
郭金堂道:“衣服尽它烧吧!重要的是缝在衣服里的……”话未毕,忽然一顿住口,竟未再往下说下去。
康浩已听出话中有因,惊问道:“老前辈,莫非那些衣服中藏着什么重要东西?”
郭金堂连忙摇头分辨道:“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我……我只是可惜那些衣服,不知耗了多少金钱和心血,雅芳舍不得穿,现在却整箱烧成灰烬,唉——”一声长叹,掩去张惶,却并无多少惋惜的意味。
康浩怔怔望着他那诡橘神情,心中似有所悟,笑道:“几箱衣物,能值几何?难道还有比性命更重要?”
郭金堂冲口道:“太重要了!那……那是咱们夫妇的全部家产。”
康浩劝慰道:“就算再重要,反正已经被火烧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老前辈还是要看开些,保重自己要紧,夫妻情尚且是空,何况身外之物。”
郭金堂听了,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康浩见他呼吸渐渐微弱,似乎将到油尽灯灭的关头,连忙扶他坐起,伸出左掌,抵住他背心“命门穴”,轻声说道:
“老前辈请放松百骸,在下助你一口真气,抑制伤势。”
郭金堂吃力地摇摇头,道:“太迟了!我自知气血已枯,火毒侵入肾水,勉强渡力,,非但徒耗真气,反而延长痛苦,可是,我还有桩未了心事,就此一死,实难瞑目。”
康浩恻然说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心愿?只要在下力之所及,决定替老前辈完成。”
郭金堂长吁一声,凄然苦笑道:“我郭金堂一生,以火擅长,不料‘玩火自焚’,最后竟死在‘火’中,这是咎由自取,命中注定的报应,但,人生百年,谁也难免—死,我并不珍惜自己这条老命,却舍弃不下那毕生心血所撰的一部‘神火心诀’”。
康浩和易君侠都不约而同地暗吃一惊,四日陡射异光,易君位更不由自主,挺身站了起来。
康浩沉声道:“老前辈那‘神火心诀’怎么样?”
郭金堂气喘咻咻道:“那部书,系先师所传独门炼火秘诀,后来又由我苦心补撰若干钻研心得,其中除了各种火药火器的配制秘法之外,并附有火毒解药药方,此外,还有最重要的‘烈焰三式’,修练口诀”
康浩岔问道:“什么叫做‘烈焰三式’?”
郭金堂道:“那是一种绝传多年的霸道武功,以提集体内三昧真火,发而为形,分化成三式掌招,施展时,周围十丈内,草木着掌立枯,任是身具‘金钟罩’, ‘铁布衫’等护身横练硬功,只要被掌力击中,外无分毫伤痕,内腑已尽成焦肉,特此纵横天下,无人能……”
说到这里,呼吸更趋急促,但他似乎越说越兴奋,强自支撑着又道:“这是我在十余年前,无意中巧得的一册《离火焚天宝录》所载玄功,再手抄并入‘神火心诀’之内,自己尚未习熟,本拟与雅芳合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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