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风玲剑
黄石生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抽身直趋西厢房。
皆因这时天已大亮,往一多,两个“余坤”出没其间;迟早会露出马脚,黄石生已证实另一位“余坤”也是假冒的,心中敌意渐消,只好退让一步。
西厢房位于前厅和后进正屋之间,有一条小径与回上通,背向照壁墙,房分三阁,建造得十分坚固,其中一间“囚”着袁氏双环,一间“囚”着火道人和彩衣娘娘田娥,另一间住着两名健壮女婢,负责看管人犯。
所谓“囚”,并非铁栅木笼,也没有刑具镣铐,因为袁氏双环已与行尸走肉无异,火道人和彩衣娘娘田娥则被制住穴道,终日昏睡不动,叫他们逃也逃不了,两名健婢,不过是做些照管饮食的零碎工作而已。
但西面照墙外,却不断有高手巡逻守护,那些人或扮小贩,或装乞丐,从昨天午夜开始,便轮番监视巨宅左右小巷,以防外敌潜入。
尤宁颇富机智,自西淀秘密庄宅暴露,被逼紧急撤离以后,就改变了方法,除留下余坤随身侍应外,其余男性剑士悉数布为暗桩,宅中仅有女眷,藉以掩人耳目。
不过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刚才迁入洛阳,就出了意外,昨夜—场虚惊,险些把袁氏双环弄丢了,是以午夜过后,立颁急令,宅外暗桩加派高手,本来只夜间值勤的,现在也改为昼夜轮斑巡查,节孝坊附近巷弄,顿成乞焉贩夫的天下,那些暗藏兵刃的江湖人物,宛如穿梭一般,终日不绝……
黄石生来到西厢房,首先摒退左右看守的健婢,然后假巡视之名,走进“袁氏双环”卧室。 ,那两个冒名替顶双环的,一名赵鹏远,一名王干才,都是保定府长乐巷赌场的“宝官”,骆伯伧的心腹手下,这时正直挺挺仰卧榻上,每人脸上各盖着幅白布。
黄石生四顾无人,照约定暗号,用指尖在两人掌心轻劝划了个“X”字,接着,替他们掀去盖脸白布。
两人掌身坐起,长长吁了一口气。
黄石生以指按唇,作个“噤声”手才 含笑低问道:“还过得习惯么?”
赵鹏远苦笑着点点头,道:“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整日整夜这样挺直睡着,憋得实在难受。”
王干才也愁眉苦脸道:“这儿蚊子很多,景得人心里直发慌,偏又不能搔痒,唉……”
黄石生笑道:“轻轻搔一下痒,应该是可以的……”
王干才道:“不行呀!那两个臭娘整夜都在房外走来走去,咱们脸上又盖着脸死人布,眼不能见,谁知道她们不在窗子外面偷看?”
黄石生慰藉道:“好,今天夜晚,我叫他们在房里燃烧几支香,驱驱蚊子。”
赵鹏远问道:“四爷,咱们还要假冒多久才行?像这样,会不会露出破绽?”
黄石生道:“只要当心些,破绽是不是会有的,至于还要担多久时间,那却很难说……”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从现在起,这儿随时可能发生事,或许临事紧急,我无法抽身来知会你们,希望你们自己警惕。假如危急时,千万记住不能直接退往后园,必须绕道而行,避免被人跟踪追蹑,知道么?”
两人点头道:“知道了。”
黄石生肃容道:“还有一点,这儿现在有另有一个余坤,也是易容假冒的,那人容貌跟我一样,很难分辨,你们要特别小心提防!”
两人听了,都骇然大惊,赵鹏远急问道:“那人是什么来路?怎么也会假冒余坤呢?”
黄石生苦笑道:“到现在为止,我也猜不透他的来路,但他已然假冒余坤混到这儿来,至少不会是尤宁一伙。”
王干才接口道:“会不会是抱阳山庄或一剑堡派来的?”
黄石生摇摇头道:“也不像,一庄一堡已经掳去一名分舵弟子,假如余坤也落在他们手中,问出此地秘密,他们决不会这么客气,而且,也未听说一庄一堡中,有精于易容的高人。”
王干才道:“已然如此,四爷准备怎样应付?”
黄石生耸肩一笑,道:“彼此目的虽未必相同,对付尤宁的立场却是一样,所以,我准备暂时让他一步。” 、两人同时诧道:“让他一步?”
黄石生点点滴砂道:“不错,先让他一步,看看他除了易容术以外,还有什么手段……?”
话犹未毕,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黄石生急忙长身而直,一挥手,人已闪立门后,赵鹏运和王于才双双仰倒,仍将白布覆盖在脸上。
脚步声及门而止,紧着,窗口出现一张脸孔。
那张脸孔赫然就是另一个“余坤。”
那人自然不知道还有一位“余坤”躲在房里,其原意,也仅只各处“浏览”一下,不料一眼瞥见榻上的“袁氏双环”引神情顿时一变,稍后一沉吟,竟门走了进来。
黄石生摄气缩身,紧贴在门角落里,那人毫未留意,径自行到榻前,一探手,揭开了赵鹏远脸上的白布。
只见他两道眼神精光进射,炯炯投注在赵鹏远脸上,又伸手试了试鼻息,好半晌,才摇头喃喃自语道:“世上果然有这种怪事。”说罢,竟然站在榻边,敛眉沉思起来。
这时,忽闻人语声道:“两位姐姐,看见余香主来过么?” .“来过,现在还在第一间厢房没有出来。”
“唉!害我哪儿没寻遍,原来却在这儿。”
“小红妹子,你寻余香主干什么?”
“堂主起来,有事要他去一趟。”
“人语之声渐近,是两名健婢陪着小红,边谈边向这边走来。”
那人飞快地将白布仍替赵鹏远盖好,疾退一大步,两手向后一背,背出一副好整以暇模样。
俄顷,小红和两名健婢已到门口,那小红含笑叫道:“余香主好悠闲,可把婢子找苦了。”
那人漫应道:“找我做什么?”
小红道:“堂主有请。”
那人点点头道:“晤!知道了,我这就去。”
转身行到了两步,又望望两侠健婢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呀?”
两名健婢一愣,看道:“婢子们是奉命专管西厢房,并没有别的事呀。”
那人又点点头,道:“很好,没有事的时候,多在附近巡视走动,别在屋子里偷懒。”说完,随着小红扬长而去。
两名健婢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迷惑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叫咱们回房休息,怪各位偷懒的也是他……”
另一个冷笑道:“如今他高升香主了,自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若不神气活现打几句官腔,怎显得出香主的身份?”
那一个低声骂道:“呸!有什么好神气的,香主不香主,,还不跟咱们一样都是奴才,简直是小人得志,连祖宗八代全忘了!”
另一个道:“理他个屁,姑奶奶偏要偷懒睡大觉,看他能把咱们怎样!”
一面咒骂,一面“蓬”地一声,用力拉上房门愤然离去。
室门闭合,房中复归寂静,这时候如果黄石生想脱身离开,确是千载难得的机会,可是,赵鹏远和王才倾听了许久,却不闻启门离去的声音。
两人偷偷掀起布角一看,只见黄石生木然站在门后动也不动,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王干才忍不住哑声问道:“四爷,您怎么了?”
黄石生蹩眉答道:“没有什么,我只觉得奇怪,那人的声音好熟,仿佛曾在什么地方听过。”
王干才忽然奇想,道:“倘若真是一位熟人,那就太妙了,四爷可以和他换着干,两个余坤此隐彼现,轮流休息,即使—个败露了,还有一个……”
黄石生苦笑:“熟人不一定是朋友;假如彼此有仇,事情反而更糟。”
话声微顿,又道:“据我看,那人易容之术虽然巧妙,却没有把此地环境和底细摸得十分透彻,才一个早晨,便连露了两次破绽,现在被尤宁招去,吉凶难预料。”
赵鹏远惊道:“如果他被尤宁识破,岂不连累四爷?”
黄石生道:“无论他被人识破不识破,对咱们的影响总是难免的。”
赵鹏远道:“那咱们也该及早准备一下,万一他……”
黄石生接口道:“万一他识破了秘密,势必引起一场混乱,届时你们可将我穴道点闭,藏在榻下,假作我是被他制住的,这样或许能够瞒过尤宁我倒担心他没有识破,反而不好应付。”
赵鹏远不解,问道:“为什么?”
黄石生道:“有了他,我就得时时回避,宅里只有这么大,尤其在白昼,偶一失慎,不期而遇岂非当出岔?”
赵鹏远和王干才互望一眼,低声道:“四爷,那家伙既然碍手碍脚,咱们何不设法先除去他?”
黄石生摇头道:“在没有弄清他的来历之前,还不宜贸然下手,现在最急要的,是就近寻一处安全隐密的地方,以备随时藏身,静观变化。”.王干才忙道:“西厢房最安全,这儿除了看管的女人,别人都很少来。”
赵鹏远却道:“那两个已经够讨厌了,没事就在屋外穷绕圈子,叫人防不胜防。”
黄石生沉吟不语,目光流转,无意间触及室顶承尘板,脑际灵光一闪,笑道:“与其东藏西躲,不如且做一次‘梁上君子’吧!”
话落,探手一搭壁角,顿足长身飞起,轻轻将一块活动的承尘板推开,吸气缩肩,钻了进去。
板上梁柱交错,满布灰尘,触手皆是蛛网,人目尽是鼠粪,几堆碎布残骨边,还有一窝刚生下来不久,尚未长毛的小老鼠,在那里蠕蠕而动。
窝旁,一只硕壮肥大的母鼠,正瞪着一对鼠目,满怀敌意地望着黄石生,居然毫不畏怯。
这地方虽然肮脏些,但用作临时藏身之处,却颇为理想。尤其那粗在原屋梁,贯穿整个西厢房,承尘板年久失修,已有裂缝,如果隐匿其中,下面三间厢房内的一举一动;都可窥览无遗。
黄石生封妥入口,蹑足攀梁而过,由尘板裂缝望下去,只见火道人和彩衣娘娘田娥,正仰面躺在第二间房里,各据一榻,状如熟睡,脸上也覆盖着——幅白布。
再看第三间房,两名健婢果然都在蒙头大睡。
黄石生不禁感到好笑,心忖道:这倒好,三间房躺着六个人,我若真是一位“梁上君子”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呢。
思忖未已,忽闻一阵环佩之声传了进来。
那两名健婢虽在梦中,听觉仍十分敏锐,一齐推被而起,急迎出屋。
回廊花径那边,几名女扮男装的小厮,簇拥着一位妇人和一位少女,缓缓向西厢走来,那妇人身着黑衣,面垂黑纱,少女则穿一套翠绿色衣裙,手里提着一只革制小箱子。
两名健婢垂手躬身道:“参见大姨娘和小姐。”
黑衣妇人点点头,没有开口,少女却注目问道:“又躲在屋子里睡觉了,是不是?”
两名健婢陪笑说道:“不!婢子们没有偷懒睡觉,只是只是抽空歇了一会儿……”
少女脸色一沉,哼道:“当我的面,还敢说谎?你们去镜子前面照照自己那副娇慵模样!”
两名健婢敛容俯首,也没再辨。
少女微微一顿,又道:“这两天风声紧,昨夜会主驾莅,连堂主都受了责备,你们不是不知道,就算夜间多辛苦了些,也应该两人轮替着休息,怎么能一起关门大睡?出了意外,谁负责?”
两外健婢俯首无言,连大气了不敢喘一口,反是大姨娘觉着过意不去,举手轻拍少女香肩,又向厢房指了指,意思是劝她少说两句,进屋去吧!
少女面色稍缓,沉声喝道:“暂饶一遭,下次再犯,当心剥你们的皮。”
两名健婢连忙检袄俯首,道:“谢小姐恩典。”
少女挥手道:“堂主随后就到,还不下去侍候。”
“是!”两名健婢恭应一声,急急抢着去打开了第二间房门。
少女让大姨娘进屋坐下,却吩咐随削、厮道:“你们散开去,没有堂主和我的特准,任何人不准走近西厢房,有敢违令窥望的,一律格杀无赦。”
几名小厮打扮的婢女同声应诺,立即撤出兵刃,分散在西厢周围。
少女提着革箱进了屋中,那大姨娘嘉许地向她点点有然没有开口,少女把革箱放在一张茶几上,自己紧傍着茶几坐下,也没有说话。
两人相对而坐,默然未语半语,整个西厢房又陷入寂静,但屋外则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黄石生由尘板裂缝望下去,见那一身黑衣的大姨娘正垂目端坐,就像老僧人定一般,对面的绿衣少女却黛眉高挑,薄唇紧闭,炯炯注视着床榻上的田娥,嘴角眉梢,挂着一抹令人莫测高深的诡橘笑意。
刹那间,黄石生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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