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风玲剑






  那冰冷语声指挥若定,号令事务井然有序,说完之后,古墓中一片肃然,久久不闻声息。

  康浩伏地倾听,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惊骇和震憾——皆因那冰冷的语声,仍是那么果断,那么高傲,那么自负,那么熟悉简直就跟当初在承天坪上,面对武林九大门派高手时一般孤傲,毫无分别。

  他看到师父的鞋履;听到的是师父的声音;更曾经目睹过师父的容貌和特征暗痣这些使他本已迷茫的意念,越加陷入混乱之中。

  难道师父果真未死,正为了报复天坪所受屈辱,暗中组织这个“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的秘密帮会?

  难道果真如骆伯伧的猜测,这世上确有一真一假两位“风铃魔剑?”

  “复仇花”是否就是那些当作标志的“银花”?它代表着什么意义?假如真是“复仇之花”,为什么又牵涉到当年骆伯伧他的灭门血仇呢?

  一时间,他茫然了。

  正当意念飞驰之际,古墓内已传来纷乱的脚步响,只见那两名黑袍人击掌高呼道:“散会!传车。”接着,那足登青缎软履的人,缓步由墓内走了出来。

  康浩只能望见他头盔罩面,黑袍遮身,无法肯定他是不是师父杨君达,心念疾转,忙吸气缩身,仍旧藏匿在马车义下。

  片刻之后,马车再度驶动,向山下驰去,仍循着斜坡,峡谷,密林重回官道。

  当马车穿越密林的时候,康浩凝目四顾,孟昭容已不知去向了。

  康浩藏身车底,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虽然还不能确定车中所坐的是不是“师父”,但是他深深了解,其人即或不是“师父”,至少武功和机智决不在“师父”之下。假如暴露了形迹,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而,眼前这千载难逢,唯一可以揭破对方身份秘密的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甘放弃的,车底下颇为隐蔽,他只要耐心地盯住这辆马车,查明它的停歇之处,就不难戳穿那人的真实身份了。

  是的,他尽力忍耐着车底的颠簸,风沙的卷袭一面掩蔽声息,一面又要设法窥记马车进行的方向。

  局促车底的艰苦好忍耐,掩蔽声音也不难,最难受的是身子悬挂在车辆底盘下面,除了扑面尘土和飞退的路面,要想辨识方面,委实不太容易。

  辘辘声中,车行如飞。

  直过了顿炊之久,马车速度才缓下来,附近也有了行人,看来已经接近城镇了。

  康浩凝神倾听,发觉这儿是一处小镇集,大约距离洛阳不远,甚至就在洛阳宾郊;若依方向分辨,仍以邻近西城最有可能。

  正忖度间,马车忽然向右首一转,驶进一列木栏栅内,停了下来。

  那木栅内是一片空院子,里面已停放着四五辆马车,半丈外有座简陋竹棚,棚内栓着十几匹马,另外有栋石头砌成的小屋,设着火炉和风箱,三四个赤着膊头的壮汉,正抡锤挥汗,“叮叮哨哨”的打着铁器。

  不用说,这是一家铁铺子,兼营着雇车换马等生意。

  康浩不禁心慌,暗忖道:堂堂朱旗座车,怎么会停进铁匠铺里?是车辆坏了吗?假如有人来修理车子,岂不一眼就看见车盘底下藏着一个人,他捏着一把冷汗,无奈此时再想脱身离开车底,已经来不及了,无可奈何,只好静待变化。

  驾车汉子跟铁匠铺里的人都很熟,车方停妥,石屋里有人大声招呼道:“孙二爷,送客人回来了吗?这趟油水如何?’’但闻车辕上答道:“还不错,跑一趟史庄单程,赚了三两银子!”

  石屋内笑道:“好兆头嘛,车子才出厂,第一趟就赚进三两,那可不容易。”

  驾车汉子道:“可不是,这是托各位的福,车驾子修得结实,客人坐着平稳舒服,一高兴,就多赏了几文。”

  石屋内笑答道:“客气!客气!老主顾嘛,应该的,孙二爷,下来歇会和,喝杯茶。”

  驾车汉子道:“不啦!空车打回,还得去赶点生意。啊!阿牛哥,麻烦你一下,左边那匹黑骡子后腿有点跛,劳你神给看看,是不是蹄钉子松了?”

  屋内一个年青壮汉应道:“好!俺这就来了。”康浩听得大惑不解,心想:这辆车分明是“会主”的朱旗座车,现在车上还坐着“会主”和另外一名“护车香主”,那驾车汉子十成十也是“会中弟子”,为什么竟称自己是受雇的送客的车子呢?就算驾车汉子胡说八道,难道那铁匠铺子里的人全都是瞎子不成?

  讶诧间,那被叫做阿牛哥的壮汉已经大步走到车前,返身叉开裤挡,捧起左边匹黑马后腿检查了一遍,点头道:“唔!不错,蹄钉跑丢一颗,俺替你找一颗钉子配上。”

  驾车汉子道:“阿牛哥,不用找了,后座下面箱子里有现成的蹄钉,也有锤头,麻烦给钉一钉就行了。”那阿牛应一声,果然向车厢走过来。

  康浩全神凝注着,只见拖拉开了车门,又听见他掀起车座,取出木箱,寻铁钉,找锤,奇怪,车厢里竟然毫无反庆,仿佛是辆空车。

  可是,康浩分明在邙山古墓眼看那会“会主”登车下山,一路绝未疏忽过,怎会盯的是一部空车呢?

  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但绝对不可能的事居然发生了,车上如果有人,那阿牛岂会看不见?

  康浩惊骇莫名,茫然如坠雾中。

  没多久,阿牛将马蹄钉妥,那汉子道了谢,驾车离开了铁匠铺子,重又缓缓向前驶去。

  康浩越想越奇怪,本欲趁马车行驶缓慢之际,脱身出来亲自登车验证—番,无奈这时马车正行经热闹大街,底下是硬硬的石板路,四周行人接踵,熙攘往来,苦无适当脱身机会。

  又等了好一会,才穿出闹市,转入一条僻静小街。

  康浩决心要把这件怪事弄个水落石出,顾不得石街坚硬,一松手滚出了车底。

  那马车仍旧辘辘前驶,驾车汉子恍无所觉。

  康浩滚落路边,跳起岙来,抬头一看不禁呆了。

  敢他他触目所及,正是“节孝坊”那座石坊,再向前去四五十丈,就是尤宁居住前院大门了。

  耗心费力,绕了半天圈子,竟然又回到原来地方,而且,亲自盯牢的马车,会突然变成空车这简直令人有些哭笑皆非。

  康浩横了心,见那辆诡异古怪的空车,正向“节孝坊”缓缓而行,一提真气,便想追赶上去。

  身形甫动,忽然有人低喝道:“康贤侄,不可鲁莽!”

  康浩闻声返顾,却见一个老妇侧身站在街角暗处,向自己招手,仔细看时,竟是“瞽婆婆”孟昭容。

  他心里一喜,连忙奔了过去,关切地问道:“三姑,你怎么也赶回来了?”

  孟昭容低声道:“这里不便叙谈,咱们先回去再说!”

  康浩意犹未甘,望望那辆马车,悻悻然说道:“三姑,请等我片刻,咱们被捉弄了半天,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那辆可恶的马车。”

  孟昭容举手拦住,敛容沉声道:“不!不要冒失,这半天,咱们的收获已经够丰富了,回去以后再慢慢告诉你,走吧!”不由分说,拉了康浩便走。

  康浩边行边道:“三姑你不知道有多气人,我跟踪那辆马车由邙山回来,居然竟……”

  孟昭容接道:“居然竟变成了一辆空车了,对不对?”

  康浩一惊,诧异问道:“咦!你怎会知道?”

  盂昭容说道:“我也是一路跟在这辆马车后面,你所遇经过,全没逃过我的眼睛,结果咱们险些上了人家的大当!” .康浩道:“咱们已经上当了,还说什么‘险些’?”

  孟昭容说道:“不!还不能算真正上当,只能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罢了。”

  康浩怔忡道:“三姑,我不懂你的意思是……”

  孟昭容微笑道:“我问你,你可知道,咱们跟踪的这辆马车上,本来坐着什么人?”

  康浩道:“这是‘朱旗’车,坐的是‘会主’!”

  孟昭容却摇摇头,道:“错了!”

  康浩讶道:“我亲眼看见他的车,怎么会弄错?”

  孟昭容道:“可是,我却亲眼看见他下车,绝对不是那位‘会主’……”

  康浩急问道:“是谁?”

  孟照容轻叹一声,道:“一个咱们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人一—终南一剑堡主易君侠。”

  康浩骇然止步,失声道:“当真是他?三姑,你没有看错人?”

  孟昭容道:“我刚才亲眼看见他在‘关洛第一楼’门前下车,怎会看错。”

  康浩说道:“或许你是看错另一辆马车了,他原来所坐的一辆车,刚在城外修理……”

  孟昭容斩钉截铁地道:“不,绝不会弄错,从谷口开始,我就一直随在那辆朱旗马车后面,不久以前那辆车忽然在西城外进棚修理,当时曾有好几辆同样形式的马车停在棚中,那易君侠就是趁驾车汉子跟铁匠铺的伙计鬼扯时,偷偷换上了另一辆车,返回‘关洛第一楼’的。”

  康浩茫然道:“当时我就藏在车底下,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孟昭容道:“车辆并排停放,只须一跨即可越过,你在车底无法看见,自然没有留意。”

  康浩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们已经知道车底下有人隐藏?再说,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换车再迅捷,那铁匠铺子里的人一定会看见。”

  孟昭容道:“或许他们是发现我尾追车后,迫得施展金蝉脱壳之计,或许这根本是他们原订的计划,换车入城,以免起人疑窦,到于那间铁匠铺子,显然就是他们事先布置的掩护,那些对话,全是切口和暗语。”

  康浩听得心弦猛震,突然记得,自己初逢易君侠时“神火心诀”被劫的经过,不禁机伶的打个寒噤,喃喃地道:“这会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

  口口口口

  两人绕路回到“节孝坊”后园,没多久,“鬼脸书生”黄石生也匆匆赶到了。

  大家听了孟昭容的详细陈述,都大吃一惊。

  黄石生凝重地问道:“三姐确信没有认错,真是那一剑保主易君侠?”

  孟昭容断然道:“绝对不会认错,我亲眼看见他在‘关洛第一楼’门前下车,才折转赶回,恰好跟康贤侄相遇,以前后相距时间计算,也不可能中途再有换车掉包的变化。”

  黄石生又问道:“当时下车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孟昭容点头说道:“是的,只有他一个人。”

  黄石生道:“那么,还有一名‘护车香主’却到什么地方去了?”

  盂昭容道:“在城外换车的时候,那‘护车香主’就改充了车把式,所以车上只有易君侠一人,他下车以后,马车并来停止,由那‘护车香主’驾着径向北门驶了。”

  黄石生默然片旋,叹道:“此事太过离奇,以易君侠在武林的地位和声望,若说他竟是复仇会的神秘会主,只怕世人无人肯信”。

  康浩岔口道:“四叔,什么叫做‘复仇会’?”

  黄石生轻吁道:“这是我今天才探得的内情,据说‘复仇会’早在二十年前就秘密成立,当时仅由几名曾被武林歧视欺凌的黑道人物暗中筹划组织,会主的身份十分隐秘,彼此之间有识别标志,就是一朵特别的襟花。

  “后来会中成员扩增,才正式开帮,全为金花银花二堂,下辖十余分舵,配有香主剑士,另外还有花婢和花童,统称为‘会友’。”

  康浩道:“难道那些‘会友’竟没有一个知道‘会主’的身份和姓名么?”

  黄石生沉声说道:“本来无人知道,直到九峰山承天坪变故之后,那‘会主’才自动披露身份自称是‘风铃魔剑’杨君达。”

  康浩注目道:“这意思是说,师父在退隐之前,已经暗中组织了‘复仇会’,只是现在才显露出本来身份了?”

  黄石生点点头道:“据那‘会主’自称,正是如此。”

  康浩晒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我随师二十年,可从没有听过师父还有这个头衔!”

  骆伯伧嘿嘿笑道:“说的是,杨君达是‘复仇会主’,不知他与我何仇何恨?那银花怎会落在骆某人家中?只怕那‘会主’真是易君侠倒像些。”

  黄石生凝容道:“但易君侠素负令誉,受正道武林推崇.他这样处心积虑,不惜伪冒‘风铃魔剑’身份,暗中组织,复仇会’其目的又何在?”

  骆伯伧耸耸肩,道:“谁知道?也许他嫌一剑堡主不过瘾,想‘反串’一下,就跟有多男人想扮女人,女人偏偏也想扮男人的情形一样。”

  室中众人,都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唯有黄石生脸上毫无笑容,正色说道:“小弟却以为其中必有绝大秘密,假如三姐的确没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