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风玲剑
明当年并无视你爹为‘禁裔’之意,但人海茫茫,却到哪儿去寻你那狠心的父亲?即或能够寻到,他是不是还肯认你们姊弟?那就更难逆料了。”
齐效先哭道:“我不要去找爹,我要望远跟着奶奶!”
巫九娘轻揽着爱孙,长吁道: “傻孩子,奶奶又何尝舍得离开你们?你爹但凡有一分父子之情,怎会十多年不返百禽宫来看看自己的骨肉……”
孙天民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道:“孙某有个奇怪的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巫九娘道:“有话但请直言,何须顾虑。”
孙天民低咳一声,缓缓说道:“依九娘观察,那假冒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复仇会会主,可不可能就是令婿齐天鹏所扮呢?”
这话一出,茅屋中祖孙三人都骇然大吃一惊……
巫九娘独眼神光连闪,讶道:“孙二侠怎会有如此古怪的想法?”
孙天民道:“在下觉得有几点可疑之处:其一,适才九娘曾经提到,那齐天鹏的面貌,跟杨君达十分相似。”
巫九娘点点头,道: “不错。非单面貌,甚至身材也颇酷1似,只是神情上泅然不同……” ’孙天民道:“神情不难矫饰模仿,何况时隔多年,也可能早已改变了。”
巫九娘道:“这也并非毫无可能,那第二点呢?”
孙天民道:“其二,那齐天鹏对令嫒始终未能忘情,才愤而不辞离去,他对杨君达必然怀妒恨之心,极可能因此冒用杨君达的名号,以遂报复之念,所以才自称‘复仇会主’。”
巫九娘听得又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呢?”
孙天民接着说道:“其三,他在巫山两载期中,曾经苦练‘百禽翁’廖老前辈所授绝技,武功已有相当造诣了,这十多年来,理当在武林中闯出一份响亮名号才对,为什么迄今从未听到齐天鹏这个名字?由此可知,他必然改用了另一个名号,而近年武林新出道高手,却从来没见过一位跟杨君达面貌酷肖的?其中缘故,颇甚无味。”
巫九娘沉吟良久,苦笑道: “这些理由好像都有可能,仔细想想又觉得似是非,假如他真是天鹏,刚才怎么会认不出我老婆子呢?”
孙天民道:“那可能因为十多年来,九娘容貌已有改变,也可能当时光线太阴暗,事出意外,他怎么也想不到九娘会在此地出现。”
巫九娘摇头道:“就算他一时未能认出我老婆子,至少他该记得莲丫头,怎么竟说阿毛的肤色跟他母亲一样白皙?”
孙天民道:“以孙某愚见,这正是他可疑的地方。”
巫九娘道:“怎见得?”
孙天民侃侃说道:“九娘试想,那杨君达当年在百禽宫作客,备受优握,且与莲姑娘谈得十分投契,后来婚事未谐,主因是杨某已有红粉知己,以致才与‘相逢恨晚’的感叹,在杨某心中,可说绝无丝毫嫌弃莲姑娘肤色容貌的意思,九娘相信这话吗?”
巫九娘道:“不错,杨君达绝非俗人,应该不会有这种俗念 。”
孙天民道:“这就是了,如果那复仇会主真是杨君达,他自然记得莲姑娘,如果他不是真正的杨君达,而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假扮,那人既未见过莲姑娘,怎可随口胡诌,妄论姑娘的肤色?这种自搬砖头自砸脚的笨事,岂是精明如复仇会主肯干的?”
巫九娘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颔首道:“晤!有道理。”
孙天民紧接道:“如今这位复仇会主,不仅提到肌肤的颜色,并且居然直指阿毛的面貌,跟父亲同样英俊……所以孙某敢大胆推断,他提及肤色时仅是意存讥讽,提到阿毛的容貌,才是说的真心话,当时他只顾着得意,却不料话中露出了马脚。”
巫九娘身形微颤,一连打了几个寒噤,喃喃道:“如果他真是天鹏,纵然不认我这个岳母,难道连自己嫡亲骨肉对面相逢,也没有丝毫关怀的表示么?”
孙天民凝声道:“九娘,此人天性冷酷无情,你该比谁都了解得清楚,否则,十五年前他不辞而别时,就不会留下‘精血换绝技’这句无情的话了……”
巫九娘用力摇头头,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籁籁而落,十指紧扣椅柄,指尖都深陷进竹节中。
孙天民轻叹一声:“孙某是局外人,疏不问亲,论理不该说这些话,但为了武林安危,不得不耿直进言,但愿九娘能谅解孙某区区微衷。”
巫九娘忙道:“孙二侠言重了,我老婆子虽是一个女流,自忖还明大义,我并非不相信孙二侠的话,只是懊悔刚才不该轻易放走了他……我应该把他截下来,看看他的真面目……”
孙天民接口道:“九娘要见他的真面目,近日内还有机会。”
巫九娘欣然道:“当真?”
孙天民道:“理由很简单,如果他真是齐天鹏,少不得要探察你们祖孙离开巫山的原因,以及百禽宫现在的情况……”
巫九娘道:“如果他不是天鹏呢?”
孙天民道:“他若不是齐天鹏,那更是非来不可了。试想,他假冒杨君达的身份肆虐武从,从未被人识破过,今夜被九娘一言揭穿了秘密,当时虽慑于形势,含恨退走,岂能就此罢休。” ’巫九娘默然片刻,冷哂说道:“别说他只是冒牌货,即使是风铃魔剑杨君达本人,量他也未必敢小觑我老婆子这数间茅屋。”
孙天民道:“但好狂徒一身武功并不在杨君达之下,心智机诈,则较杨君达犹有过之……”
一句话没说完,夜空中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雕鸣之声。
巫九娘身形一震,霍地从竹椅中站了起来。 、月眉、阿毛姊弟,双双跃起,便想争去开门……
巫九娘沉声道:“慢着,你们守在屋里,未得我呼唤,不许露面。”
口里说着,人已闪身到了茅屋门前,拐一探,木门应拐而开。
雕鸣声一阵紧似一阵,方向就在茅屋后侧林子里。
巫九娘刚要举步跨出茅屋,忽然,“拍”地一声轻响,一个黑忽忽的东西,跌落在门槛边。
月眉眼尖,骇然失声道:“呀!那是小珠子!”
一点不错,那黑忽忽的东西,正是通灵鹦鹉小珠子,可惜颈项间已被一支劲矢贯穿,气息俱断,再不能仿效人语了。
巫九娘勃然变色,独目中闪射出怒火,切齿作声道:“好狠心的鼠辈,未免欺人太甚,老婆子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语声微顿,向后一招手,喝道:“眉丫头,取奶奶的铁箫来。”
月眉惊道:“奶奶,你老人家要施展‘聚禽大阵’……”
巫九娘沉声说道:“不要多问,快去拿!” .月眉转身进入后屋,不片刻,突然尖叫着狂奔出来,说道:“奶奶,不好了,起火啦——”
呼声未落,前院中火光连闪,“轰”地巨响,也爆发一团烈火。
那火起得非常古怪,既非发自屋顶,也没有发现火箭之类射入,但闻一声霹雳,空旷的院子里竟突然爆起熊熊大火,首先将出路阻断。
从时间上说,前后两处火起都在同一瞬间,而且,浓烟弥漫,立即吞没了整个茅屋,屋中,无法看见外面的情形,只能嗅到烟硝中充满了浓重的硫磺和油脂气味。
巫九娘和孙天民都是阅历丰富的人,见此情景,心里不约而同闪过一丝惊疑之念——这是火神郭金堂惯用的“天火霹雳袋”。
但火神的独门绝技,怎么会落在复仇会主手中?他们却不知道了。
茅屋乃系竹草搭成,须臾间,便陷在大火中。
孙天民仰面长叹道:“我料那匹夫会再来,却没想到他会用这般毒辣的手段,难道说,他竟存心连嫡亲儿女也一并烧死么……”
巫九娘冷冷道:“他想烧死咱们,可没有那么容易。”
孙天民道:“前后出路俱断,茅屋又最易着火,咱们除了被活活烧死,哪儿还有生路?”
巫九娘没有回答,从月眉手中接过那支古迹斑烂,长约一尺二寸的铁箫,重又跌坐在竹椅上,举箫就唇,缓缓地吹了起来。
只见她独眼低垂,神情端庄而肃穆,一缕箫音冉冉吹出,其声虽不高吭,竟震得人耳鼓奇痛难忍。
月眉和效先都举手掩住耳朵,退到屋角席地坐下。
孙天民知道她此时已将毕生内力,贯注在箫音之中。那一声听似悠缓的曲音,威力足可毁物伤人,不下佛门镇魔禅功“狮子吼”。
于是,连忙退坐椅上,默运真气,护住内腑和五官。
一曲箫音未毕,火势已蔓延到茅屋房顶,室内被火力蒸烤,形同炉灶,热不可耐,屋顶烧断的捻梗竹屑,不时带火坠落下来,就像下着“火雨”。
孙天民怕火星伤月眉姊弟,左臂一探,将身后那张木桌推到屋角,遮住了两人的身子。
就在这时候,箫音忽敛,巫九娘口中发出一声啸,双掌猛地向上一翻, “蓬”然一声,竟将茅屋顶击破一个六尺见方的大洞。
屋顶掀飞,火势顿时减去大半,由破洞望出去,夜空中出现一幕惊人奇景。
但见大片黑影,遮开蔽地而来,阵阵鸟鸣,响彻云霄,那是千千万万数不清的鸟群,包括鹰、鹗、鸷、鹦……等各式·各类,凶鸟猛禽,黑压压遮满了大半个天空。
巫九娘仰望空际,难掩得意之色,喃喃祝祷道:“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恕我老婆子忍无可忍,要开杀戒了。”
铁箫再度就唇,刹那间,曲音一变,但闻音调挫铭,悲壮激昂,宛如战马夜嘶,铁戟交鸣,一片杀伐之声。
孙天民等三个只听得心颤神曳,热血澎湃,几乎把持不住要跳了起来。
那满天凶禽,一齐敛翅疾冲而下……
茅屋四周顿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呼、人喊、鸟鸣、马嘶……乱成一片。
直过了盏茶之久,一切又复归寂静,鸟群绕屋盘旋,洒落满天残毛断羽,众人虽未目睹,但亦不难想象适才一场人鸟之战,必然是十分惨烈了。 ·巫九娘放下铁箫,长长吁了一口气,额上已汗珠涔涔,恍若大病初愈。
效先从桌下伸出头来,低叫道:“奶奶,火还没有熄,怎么办?”
巫九娘点点头,虚弱地道:“再耐心等一会吧,就快熄了! ”
正说着,忽听“沙沙”怪响,天上竟降下许多泥沙和水滴来。
孙天民抬头向上一望,不禁为之目瞪口呆。
原来那不计其数的巨鸟凶禽,正匆匆飞行于茅屋与河滩之间,爪喙兼用,连绵不辍的搬运河滩上的泥沙前来救火。
一鸟所携虽微,但鸟群何止千万,一沙一泥虽不足掩灭大火,但聚沙成塔,效果竟出人意外的迅速,不到一顿饭时光,茅屋四周便被铺上一层厚达四五寸的泥沙,火势业已全部熄灭。
巫九娘抖抖身上沙粒,站了起来,仰面长啸两声,满天鸟群这才四散去。
月眉姊弟急忙从木桌下钻出来,叫道:“奶奶,你一定要把这套本领教给咱们呀!世上的飞鸟都听奶奶的指挥,真是太妙了。”
孙天民也由衷赞道:“尝闻当年黑谷四凶驱蛇御兽,无人能敌,孙某无福得见,常引为憾事,今夜目睹九娘这‘聚禽大阵’,当真是开了眼界了。”
巫九娘淡然一笑,道:“这套本领,老婆子不及拙夫十之一二,当年拙夫在世,曾以一曲‘哀江头’,使成万上亿的麻雀,自投巫峡而死,江水几被阻塞,因此才免去川东农田稻谷一场大灾。”
孙天民道:“由此可见,咱们武林人练习玄功绝技,也可用来作造福乡里百姓,并非为了急强赌胜的。”
巫九娘摇头笑笑道:“话虽不错,但世上又有几个练武的为了造福乡里呢?连你我在内,谁又真正能化除邪念,不沾杀孽?难!太难了。”
她一连说了两个“难”字,脸上流露出无限怅惆之色,好像在感慨,又好像是在为自己适才的行为寻求解释。
说完,取出了木拐,巍颤颤走出了破屋。
孙天民扶着效先跟着后面,月眉忙去点亮灯笼。
四个人踏着满地泥沙,默默环绕茅屋一匝,在竹篱外发现十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屋后林子边横尸更达三十具之多,其间还有十几匹马尸。
那些尸体,有眼珠被啄去,有的头颅被抓裂,有的肚肠外溢,有的皮开肉绽,衣衫粉碎……死状惨不忍睹。
但死者几乎清一色全是面目陌生的壮年汉子,即未发现复仇会主在内,甚至莫家四剑以及随行剑音俏婢也不见踪影巫九娘惊诧地望着孙天民,问道:“难道咱们杀错了人么?”
孙天民道: “不会的,死尸中虽然没有复仇会主,但这倒人,必定都是他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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