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
女孩也不理他,自己抱着幼虎玩了起来,一下子拉幼虎的胡须,把幼虎激得哇哇大叫;一下子趴在地上跟老虎互打爪子,笑声清脆悦耳,完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一派天真。陆寄风看她看得忘了苦楚,就连自己如何会来到这个地方,也根本就没有想到过。
女孩见陆寄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把幼虎往他的方向一推,“给你。”
陆寄风摇了摇头,女孩笑道∶“还有两只,我都抓过来给你看。”
陆寄风这下子全明白了,这里是个虎穴,而且还是个刚刚生了小虎的母老虎的虎穴!
陆寄风顾不得喉间的刺痛,道∶“别、别去动这些虎子┅┅”
“没关系,你看,好不好玩?”
女孩高高兴兴地使尽全身力量,半拖半抱地将其它两只幼虎抓到前面来,三只小老虎全部放声大叫,咪咪呜呜,叫得非常用力,那副东摇西晃的样子,陆寄风见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女孩见他笑了,更加开心。
低沉的闷吼声传了过来,陆寄风一惊,道∶“这是┅┅这是什麽声音?”
女娃抱着幼虎,转头望向洞外。洞口出现了一个逆光的影子,被日光长长地拉进洞中。
那宏伟粗状的姿态,赫然是一头巨虎。
陆寄风大骇,道∶“你过来,快放下小虎子,到我背後!”
女孩动也不动,只是看着巨虎缓缓地步入,陆寄风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头,盯着巨虎渐接近女孩,他从未见过这麽大的老虎,一个头的宽度就差不多有女孩半个身体长短,一定已经生长在山间很久了。
巨虎前爪微屈,似乎是要扑上来的准备姿态,低沉地发出吼吼之声。陆寄风大气也不敢透,暗暗祈祷老虎不要扑到女孩身上,最好是先咬死已经四肢皆废的自己,让这个不知危险的女孩有时间逃走。
女孩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站了起来,陆寄风惊骇无比,叫道∶“别┅┅”
女孩用力挥动木棍,清脆的声音怒道∶“乖乖的,不要凶!不许咬他!”
巨虎居然一面闷吼着,一面缓慢地趴下,最後乾脆躺了下来,以白毛浓密的肚皮朝着女孩。
陆寄风呆看着这一幕奇景,幼虎闻到母虎的气味,摇摆不稳地爬了上去,母虎慈爱地舔舐幼虎,幼虎一一找到了乳头,女孩也挤在幼虎之间,一起吸着虎乳。
女娃只一会儿便吸了饱了乳汁,转过头来笑问∶“你饿不饿?过来喝啊!”
陆寄风这时已又饥又渴,但是全身动弹不得,愁眉苦脸地说道∶“我的脚断了,没办法过去。”
女孩爬了过来,好奇地问∶“你的脚断了吗?”
陆寄风点了点头,女孩的大眼睛转向陆寄风的腿,突然间用力地打了下去。
陆寄风惨叫了一声,眼泪直流,叫道∶“别碰!”
“对不起,对不起,很痛吗?我帮你揉一揉,不痛。”
虽然女孩的手既软又小,一碰到陆寄风的腿,却还是痛不可言。
“不要碰,很痛的┅┅”
女孩缩回了手,小心翼翼地问∶“揉一揉还是会痛吗?”
陆寄风苦笑连连,这个女孩似乎什麽都不懂,此时他已经全身无力,万分难受,便闭上了眼睛,不再浪费体力。
不多久,突然间嘴唇一湿,一阵幽甜的香气沁鼻,陆寄风本能地张开了口,那女孩将口中的虎乳渡进秦长风口中。
陆寄风连忙吞了进去,入口香浓芳郁,就算是天上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这是他一生中喝过最好喝的饮物。陆寄风讶异地睁开眼,女孩擦着嘴边的乳汁,笑了一下,灿靥如花。
只见她转身又趴在母虎怀中,吸了一大口虎乳,再爬到陆寄风身边,指了指自己鼓鼓的小嘴,便又趴了下来,含着陆寄风的嘴唇,再将虎乳渡进他口里。
如此喂了陆寄风许久,直到幼虎们都已喝饱了奶,依偎在母虎身上呼呼大睡,陆寄风也总算喝足了,感激万分地看着她。正想问她为何会在此地与虎相依为命,她已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抱着幼虎,昏昏欲睡。
“你是什麽人?”陆寄风问道。
女孩含糊地睁眼看他,说道∶“我叫若紫。”便闭着眼睡着了。
“若紫┅┅若紫┅┅”陆寄风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转头望去,那名叫做若紫的女娃已在幼虎堆中睡熟了,三只虎一个人,撑饱的肚子都圆滚滚的,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母虎舔了舔爪子,也歪着颈子,打起盹来。
洞外微风轻轻地吹进,带来一阵花草幽香。在这凉爽乾燥的洞中,虽是身在虎穴,自己又已重伤残废,但是陆寄风却从没有感到如此放松,如此悠闲,似乎受伤或是世间烽火战祸,都无关紧要,恨不得就此摆脱尘世,在这山林之间,与虎为伴。
不知不觉间,陆寄风也放心地睡着了,这是他一生中睡得最舒服的一觉,就算在睡梦中就此死去,也是极大的福气。
等他醒来时,外面已是黄昏,洞中略有些阴暗,名叫若紫的女孩,和幼虎们爬在母虎身上,玩得不亦乐乎,母虎有时不耐烦地张爪轻拍开她,有时作势闷吼,或是换个方向躺,却不怎麽反抗。
醒来的陆寄风笑着看她和幼虎嘻闹,母虎见到陆寄风醒了,懒懒地看他一眼,便不理他。
“若紫!”
陆寄风叫了一声,云若紫从虎毛中抬起头来,笑着跳过来,躺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腰。
“你起来好不好?不要老是躺着嘛,起来跟我玩!”
“我不能动。”陆寄风道。
“还会痛痛吗?”
“嗯。”
“什麽时候才不会痛?”
“我也不知道。”
云若紫失望地坐起身来,“我不喜欢你不动,起来啦!”
“我┅┅”陆寄风本还想再提醒她自己的手脚俱断,转念一想,她或许对什麽是断了手脚,一点概念也没有,就算说过,她一会儿也又忘了,便不再说,转移话题问道∶“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是我爹起的。”
“你爹?你有姓?你姓什麽?”
“我姓云,我叫云若紫。我爹爹叫云萃,我哥哥叫云拭松!”她很得意地说,一脸等着被称赞的表情。
陆寄风惊道∶“你爹是云萃?你哥哥是云拭松?”
“我还会写他们的名字,你看!”
她拾起细枝,工工整整地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又接着写了“云萃”、“拭松”。
见她满脸期待被夸许的样子,陆寄风肯定她是长期生长在人间的人,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怎能与老虎相处而平安无事?
“你会写字,好聪明,你几岁了?”
“我七岁。”
“喔,七岁啊。”陆寄风不惯哄小孩,随口漫应着,这时才感觉眼前这他以为是山神或是精灵的女娃,原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孩子。
陆寄风见到宝剑还佩在身边,笑道∶“你看,这把宝剑是你哥哥送给我的呢!”
“我也有一把剑!”她高兴地说,“是封伯伯送给我的!”
陆寄风自然不知道“封伯伯”是什麽人,两人相视而笑,都感到很开心。
陆寄风道∶“你怎麽不在家里?你爹和你哥哥呢?”
“我不知道,爹带我出去,有好多好多车,我和奶娘坐在一起,我听到好多人在叫,吵死了!然後有人把我抱出车去,我不喜欢他们,他们好凶!他们抓着我跑走,爹在後面叫,可是他们都不理,我很生气,一直哭,这时猫妈妈跑来了,他们就跑走了!”
陆寄风听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她在讲什麽,猜测着或许是云萃一家逃难之际,被强盗打劫,并抓了云若紫。贼众在山里撞上这头巨虎,吓得丢下人质便跑,这样的猜测应是八九不离十。
“这不是猫,是老虎。”陆寄风道。
“是老虎啊?为什麽不是猫?”
陆寄风可答不上来,问道∶“你不怕老虎吗?”
云若紫笑道∶“猫儿很乖,我不怕!”
她起身跳到母老虎背後,摸着母老虎的头,将小脸依靠上去。母虎虽无动於衷,一双碧幽幽的眼睛却看着陆寄风,隐含一点敌意,自喉间发出威喝低吼。
云若紫抱紧了虎颈,娇嫩的声音斥道∶“不许凶!”
母虎马上安静,却不悦地重重甩了一下尾巴。
这野虎竟会听她的话,陆寄风怎麽也想不通,问道∶“你为什麽能管住老虎?”
云若紫理所当然地看着陆寄风,道∶“我说过猫儿很乖,很听话啊。”
看样子她自己并不觉得这是奇事,陆寄风道∶“你知道老虎是吃人的吗?”
“他又没有吃你。”
“我记得我被狼咬了,为何会被带到这里,你知道吗?”
“是我叫猫妈妈把你带来的呀。”
“什麽?”
“猫妈妈背着我,我见到一大群大野狗在咬你,就叫猫妈妈把那些坏狗都吓跑。”
云若紫笑道,跪在陆寄风身边,伸手去解开包在陆寄风颈上的一方丝帕。陆寄风这才注意到自己颈上原来被围上这条雪白的丝帕。
她解了下来,在陆寄风面前一晃,道∶“你看,你流了好多血,现在已经不流了。”
白巾子上血迹斑斑,云若紫又道∶
“等一下我要去把手帕洗乾净,再帮你擦擦脸,你的脸脏脏,羞羞!”
陆寄风一听有水,忙道∶“你┅┅你一会儿能不能替我取些水来?我口渴。”
“嗯,你等一等喔。”
此时母虎懒懒地起了身,云若紫连忙跃上虎背,手持细枝,轻拍着虎腿,让母虎载着她步出这洞穴,云若紫一面拍虎,一面轻轻唱着歌儿∶“乡原一别,重来事非,甲子不记,陵谷移迁。白骨蔽野,青山旧时。翘足高屋,下见群儿,我是苏仙,弹我何为┅┅”
清柔的歌声渐远,陆寄风只觉词义深古难解。父亲所留下的竹简与帛书,都是治世经济之学,诗文则只有一部诗经及楚辞,方才云若紫所唱的句子,他就从来没有读过。
陆寄风反覆在心中吟颂着她所唱的词句,聊以打发时间。陆寄风所读古书虽然皆是难解经文,他也从不需人教导,遇到看不懂的部份,只要专心想个几回便能解识。他以为凡是读书之人,都跟他一样,却不知自己过目不忘,理解力卓越於一般人甚多。
他只反覆念了一两遍,便已记熟。看着身边的幼虎,回想起云若紫,心里万分感叹,怎料得到人间奇缘如此,先遇云萃父子,又在乱离之际,遇到他的爱女。云萃有如此神奇可爱的女儿,必是疼爱入骨,她流落山野,云萃父子现在不知急成怎样了。
陆寄风叹了口气,自己这彻底残废的处境,根本不能设法带云若紫回到人间,与父兄重逢。回想起陆喜与结义兄弟的母亲,更是忧心如焚,不知他们是不是也正在为自己担心?只能暗自庆幸着隐逃山林所需之物都在他们车上,只要别遇上盗匪,料应不致於难以为生。陆寄风只知为别人担心,至於自己的生死,却没有想得太多。
他又想到那名叫做疾风的道士与那群黑鹰寨众人所争执的话,百思不解,暗想∶“那老道要找‘天婴’,天婴是什麽?为何那群强盗又要放火烧了它?”
这许许多多的问题,任他如何想也解不透,但是一想起云若紫,心中便不知不觉涌现一种感激,暗暗觉得於心已足。
…
第 五 章 服食求神仙
太阳已隐去,洞内漆黑一片,陆寄风注视着洞外的星月光辉,眼睛逐渐能看清事物,就连飞绕在洞外的群蚊,也看得一清二楚。
云若紫骑着虎回来,身上似乎还披着星月的银辉,宛如仙童。
云若紫跃下虎背,道∶“我没有东西盛水,你还是喝猫妈妈的奶好了。”
陆寄风点了点头,见她平安回来,对口渴已浑不在意。
母虎哺育幼虎一回,也等云若紫以口渡乳,喂饱了陆寄风,才慢慢步出山洞。
不知母虎要到何处去,云若紫以洗净的丝帕,替陆寄风擦了擦脸,将拭过的手巾在陆寄风面前展开∶“看,你的脸这样脏!”
已经洗净的巾子上又沾满泥土,陆寄风也没想到自己脸上有这麽多泥巴,道∶“我刚才是不是像个泥人?”
云若紫笑道∶“像只泥猪!”
陆寄风忘情大笑,两人胡乱闲谈,嘻嘻闹闹,幼虎为伴,不知时光之既过。
夜已渐深,陆寄风渐感困倦,云若紫依偎着他,眼中流露出惊恐,一面以小手按着陆寄风的胸口摇晃着他,一面道∶
“寄风哥哥,寄风哥哥,你不要睡,陪我!”
陆寄风打起精神,道∶“你不睡吗?”
“我不敢睡,你跟我讲话,好不好?我们跟猫玩。”云若紫拼命哀求。
陆寄风的眼皮着实沉重,道∶“你别怕,我在这里,你靠着我睡就成了。”
云若紫的眼中溢着泪光,依然用力地摇陆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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