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
吉迦夜道:“提婆达多死后,他的信众将他埋在秘密的塔中,他生前心爱的白狐徘徊塔边,不肯离去。不知过了多久,再也没人见到这头白狐,不知它受了什么感应,进入塔中开始修行。”
陆寄风隐隐知道舞玄姬得到机缘的起头,却忍不住问道:“难道以佛陀的智慧,不知道有如此的余孽?”
吉迦夜道:“佛陀知道。在佛陀涅盘之前,就已经说过:未来将有三恶王毁灭佛法,杀害一切,欲向东方。而正法千年,将会佛法尽灭!”
陆寄风吃了一惊,道:“佛法尽灭?”
现在已是佛陀离世千年了,佛教依然十分势力庞大。就算是魏国道教势力渐渐凌驾,也看不见半点佛法尽灭的征兆。这样严重的说法,只令陆寄风半信半疑。
吉迦夜沉重地说道:“佛陀的话慢慢地应验了。在佛灭后四百年,出现了上百个教派,本已分裂不安,突然间出现了一名妖女,就是遁入提婆达多塔中的白狐。她吞下了提婆达多的舍利,在塔中经过四百年的修行,练出了人身以及无上法力。她美丽绝世,神通高强,说法更盛于当初的提婆达多,又精通幻法,而且淫乱无比,很快地便吸引了许多分裂的僧团拥戴。她本是畜牲,以欲念主导她的行为,她的教派表面上信奉佛法,事实上却以种种卑贱淫乱的行为,破坏佛法清净。他们所行的所谓的无上瑜珈,也就是双身法,欢喜法,就是淫乱之法!他们公然行淫,号称得到天人感应,欢喜无量,才是真正的佛法!结果是比丘们蓄养姬妾,占人妻女,酒醉狂欢,衣食无节,种种乱象尽生,有如末世!”
陆寄风点了点头,道:“男女双修之法确实源远流长,原来佛门也有。”
男女大欲是无从禁绝的,毕竟凡人多不愿苦修,而宁可享受欢乐。舞玄姬的兽性正好唤醒了人类原始的欲望,会成为最大的教派,更是顺理成章。但万恶淫为首,放浪之后的种种,就是欲望的过度扩张与掠夺堕落。
但是,在西方佛国拥有无比权势的舞玄姬,又为何会转移阵地,到中原作乱?甚至被弱水道长整得差点灭亡?
这一切的因缘从何而来,只听得陆寄风疑问更多。
吉迦夜道:“当时所有的教派,几乎都要被她收服,信仰她的国王更是不计其数。而不服于她的教派,不是被灭就是被屠,掀起无数腥风血雨,令佛国衰弱,纷争不断,再加上西方的异族恶王入侵,将整个佛国陷入了内忧外患之中,几乎灭亡!后来有一位王子名唤难当,难当王起兵对抗外族,整整十二年,将入侵的外族逐走,接着便举行十二年的无遮大会,让所有的佛门教派自相辩论,以论出最正统的佛教。最后得胜的是持戒律的罗汉,以及多闻的三藏两派。这两派谁也不服谁,最后仍是自相斗争残杀而灭,终于天下无人可与妖女的双身派竞争。她有两大男女护法,最为有力,男称狮子,女称无相。”
陆寄风道:“无相是舞玄姬的护法,怎会半点武功也不会?”
吉迦夜道:“她的武器就是美貌与淫行,这一男一女乱尽佛国,受尽供养,他们就代表那妖狐。”
说到这里,吉迦夜停顿了一下,才道:“可是,就在大约两百年前,那妖狐突然失去了踪影。没有人知道狐妖的下落,以及她为什么会就突然不见了。”
“哦?”
吉迦夜道:“当时她的淫教有狮子与无相主持,势力依然强大,因此有人传说她只是暂时闭关修练,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地位。可是几年过去,她依然下落不明,渐渐地谣传她死了,或是她已经衰亡了。当时正法佛教隐匿在罽宾国,一得知妖狐可能已经衰亡的消息,僧团大为振奋,重新振作,破恶法,立正法。妖狐的男护法狮子身为国师,在王宫中淫乱王妃,国王十分愤怒,只因为狮子神通高强,国王无计杀他,便求助于贫僧。贫僧力战狮子九天,终于斩了狮子的头,不料狮子断首之后竟然不死,首级飞至半空,狂笑着往东方飞遁了。贫僧接着展开了追杀无相女的行动。数十年来,无相女逃匿于王宫中或贵人家中,以美色求得保护。最近她往东而来,贫僧想起当初狮子比丘的断首也是往东,便来中土找寻。这一路间接查知狮子比丘已经重生,成为北凉国师,法号昙无谶。”
陆寄风点了点头,道:“原来这就是大师追杀无相女的因由!”
千年以来的灭教大恨,何止十分难解,根本是万分不可解!比起来,舞玄姬与道门之间实在不算有什么大怨恨了。
吉迦夜道:“贫僧见陆施主年轻而功力深厚,又袒护无相女,故误以为施主是昙无谶,多有得罪。”
陆寄风忙道:“好说。但是您怎么知道此地也是舞玄姬的巢穴之一呢?”
吉迦夜道:“原本贫僧也不知,只是见此宅邪氛深重,心感不祥,才追至此来。方才入墓见到壁画,竟与罽宾所见的妖狐相貌一样,也是吃惊不小!看来两百多年前,那狐妖是到中原来了。现在无相走投无路,逃至中原,便是投奔于她!”
陆寄风道:“难道大师完全不知她来到中原的目的吗?”
吉迦夜道:“这是无解之谜,或许只有无相和昙无谶知道它突然离开佛国的原因。”
两百年前,那是来到中原后不久就遇上了弱水道长,受了重创而无法回去。但是舞玄姬为什么会放下权势,只身前来中原,陆寄风怎么也猜不出来。
“啊……”
云拭松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见到陆寄风和吉迦夜两人灰头土脸,盘腿对坐谈话,又看见身在荒野,一时之间迷迷糊糊,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陆寄风和吉迦夜都知他醒了,既无大碍,也不去特别看他。
吉迦夜继续说道:“对了,陆公子,您不觉得方才那墓塌得离奇吗?”
“是吗?”陆寄风倒没想到。
云拭松忙问道:“什么墓塌了?这里是哪里?”
吉迦夜续道:“苏毗公子已经烟消云散,峰也死了,墓道却自己陷落,会是何人毁墓?”
“这……”陆寄风抓了抓头,也感到有点奇怪。
“苏毗公子死了?被你们杀的?”云拭松又问。
陆寄风回头道:“苏毗公子许多年前就死了,我们所见的只是个阴魄。”
“阴魄?”云拭松一怔,猛然想起昏倒前所见到的恐怖景象,连忙叫道:“陆寄风!那花园……那花园……头发……”
陆寄风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没事了就好。”
吉迦夜却更好奇,道:“既然苏毗公子只是一缕亡灵,为何陆公子还能杀他呢?”
陆寄风道:“我所修习的上清含象功,能变阴为阳,将邪气化做无形,散向天地。通明真人创写此功,或许就是为了对付邪魔吧!”
吉迦夜道:“通明真人真的如此高深?唉!可惜,这样的绝顶智者竟不能识佛陀无上妙法……”
陆寄风道:“真人不慕名利,也不执着门派,是佛是道,并没有差别。”
吉迦夜摇头道:“天下有万法,但佛陀乃是一切法,佛陀哀悯众生,欲令众生解脱,试问道家有这样的大胸襟吗?”
陆寄风笑道:“真人以自己的毕生智力创写上清含象,并将功力尽传功予我,以灭邪魔,这样是不是可以救众生,我不知道,但我想真人不必去修佛法,已经有无上的智慧和悲悯的心胸了。”
吉迦夜道:“那也只能除一魔,天下还会有更多的邪魔,甚至人心的心魔。诸恶念及欲望、烦恼,都还不能灭除。”
陆寄风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跟吉迦夜说,一会儿才道:“在下不懂得佛法,可是道书里却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又说: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世间本来就是正邪共存,怎么可能有绝对的善恶能定于一?”
吉迦夜仍是大摇其头,道:“你认为不能定于一,是因为你不识佛陀。如果能了解佛陀所说的因缘法,你就会知道真正的究极真理,永远不必再承受生死轮回流转的痛苦。”
陆寄风笑道:“我们道家不教人脱离世间,而贵养生,贵知足,既然有生就有死,那不如好好地活,好好地死。”
吉迦夜叹了口气,道:“那是昏沉茫昧,不是真知真觉!”
陆寄风也不再跟他争辩,心里却在想着:“人间有多少人能放下世俗之心?既不能放下,那只能善加引导,你们强要教人看破,恐怕反为不吉。”
云拭松见两人论起道来,颇感不耐,道:“要信什么是各人的事,陆寄风,你们进了墓里见到什么?怎么杀了苏毗公子和他手下的?”
陆寄风没回答他,反而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云兄,你可有见到满园花木如何枯萎的?”
云拭松愣了,问道:“什么枯萎?”
吉迦夜道:“那庭园原本阴气绝盛,恐怕有人在我们落入墓中之时,收了满园女子亡灵所聚的阴气,才会突然间化作荒芜。”
陆寄风心头一沉,苏毗公子奉舞玄姬的命令,以女子肉体蓄养花木,汇聚阴灵,会取走所炼成的阴灵之人,除了舞玄姬之外也不会有别人。如此说来,舞玄姬可以随时掌握他们的行踪,还差点将他们活埋在墓中。
一想到他们都跑不出舞玄姬的手掌心,陆寄风更感到要诛灭舞玄姬,绝不是靠武功就能杀她。还需要更多外力,掌握权力,才有机会将她的余孽澈底消灭。否则就算杀了她,她的爪牙及心腹们依然会成为下一个舞玄姬。就像提婆达多死了,依然有舞玄姬取代他一样。
吉迦夜也怀着同样的想法,长长地叹了一声,道:“经中有宣示我等:佛陀涅盘以后,佛钵会东传,最后兴于汉境。想不到贫僧来到中原之后,又遇狐妖,更加壮大。这其中种种因缘业力,实在教贫僧参悟不透啊!”
陆寄风道:“那妖女是乱尽天下的妖魔,也是本教欲灭的对象。佛道自应合力诛魔才是。”
吉迦夜点头,道:“有施主相助,大事偕矣!”
陆寄风道:“在下还有急事,必须赶路,不知将来如何与大师联络?”
吉迦夜道:“贫僧暂时在中观寺落脚,还望陆施主再来相商除魔大事。告辞。”
吉迦夜双掌合十,向陆寄风行了个礼,便双足不动,御风而退,很快地身影便退出了百丈之外,完全看不见了。
…
第五十一章 世俗久相欺
陆寄风目送吉迦夜翩然远去,云拭松道:“那秃驴净叫人跟着他出家!”
陆寄风笑了一下,道:“大师也是为了除灭舞玄姬而来的,有这样高强的帮手,还深知舞玄姬底细,岂不是大有帮助?”
他抱起千绿,又道:“已经过了一天了,要到剑仙崖的路还好远。咱们没有马,只好用走的,快赶路吧!”
半路上千绿便醒了,除了感到有些虚弱之外,倒是没什么大碍。被陆寄风抱着,她颇觉羞惭,好几度坚持要自己走。陆寄风担心她还有余恙,再说她行路的速度也不快,为了赶在三天之内抵达,陆寄风便不放她下来,就这样抱着她往剑仙崖赶路。
云拭松这一路上,当然是把苏毗府中的事问个不停,陆寄风随口回答,心里却只挂念着迦罗,想道:“迦罗的母亲与苏毗公子相同,也一样以活人炼些邪恶之物。但是独孤冢抓的是男人,苏毗府抓的是女人,舞玄姬要这些男女的精气施什么邪术,或许迦罗能知一二……
但是,迦罗现在不知怎样了……师父为什么要抓他?为什么师父总是教我不知该不该相信他?”
两人赶整整一天的路,云拭松也累了,三人在一处小酒铺内暂歇用食,饭罢,又马不停蹄地再度赶路,云拭松忍不住问道:“喂!你那个师父有没有人性啊?这么远的路,要你三天之内赶到?倒底还有多远?”
陆寄风凭着印象追溯,感到似乎仍十分遥远,苦笑道:“我那个师父大概没什么人性吧?”
云拭松道:“那怎么办?他会不会我们晚到一天,就断那小子一根手指?”
这句话让陆寄风整个心又一下子提到喉头,千绿忙道:“少爷您别乱说!”
陆寄风其实也有点担心,虽然他还是觉得眉间尺应该不会这样丧心病狂才对,但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也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差错。
陆寄风突然间一把抱起千绿,一手抓住云拭松,以最快的轻功身法赶起路来,速度如电如光,快得让云拭松连讲话也不能了。
陆寄风所奔驰的速度,比当初支离骸抓他时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倍,不到半日,便已来到幼时所见的高山绝崖。
他一停下来,云拭松便喘回了口气,叫道:“喂!你要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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