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
┅┅。”
云若紫依然咬着唇点头,头一点,眼泪还是颗颗堕下。
陆寄风也不知道自己双眼一闭,是不是能再睁开,只清楚地感到云若紫冰冷柔软的小手,在他的鬓边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动作很温柔,很小心,却有种莫名的沉重。
然而,知觉却渐渐清楚,脑子也慢慢动起来,被划断的喉咙已经不痛,除了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之外,并不怎麽痛苦。陆寄风抬起无力的手,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颈子,触手处只是乾掉的血片或血块,却怎麽都摸不到伤口。
陆寄风难忍讶异,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道∶“若紫,你看我的脖子伤口怎样了?”
云若紫瞪着被泪洗净的眼睛,将脸凑上去看,道∶“没有受伤了,他们割开你的脖子,现在好了。”
陆寄风大惊,还没想通怎麽回事,云若紫终於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紧陆寄风,泣不成声,含含糊糊地说了些话,却哭得说什麽都听不清楚了。
就算云若紫不说,陆寄风环顾周围,也大概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那头母虎浴血处处,僵硬的躺姿已说明了一切。
云若紫一日惊怕,哭了许久才抽噎止声,抱着陆寄风睡去。陆寄风却觉精神饱满,好几次试着要拉开云若紫,将她抱到草堆中躺好,但总是他一拉开她的小手,云若紫必会惊醒,更紧地抓着陆寄风的衣服。
陆寄风只好抱着她大半夜,一直到天快亮了,云若紫才真正睡熟,而不知道陆寄风的动静。
陆寄风将她放在草堆中与幼虎一起躺着取暖,动手将洞穴中的尸体一一拖到外面,抛下山崖,他很怕尸体又引来食尸虫或是猛兽。
本以为死的都是大人,每一个都是逾百斤的身体,拖动起来必定非常艰辛,想不到重是重了点,却没有想像中困难。
陆寄风一面拖尸体,一面难忍满腹狐疑∶
“我的手脚明明断了,怎麽会一夜就痊愈?我的颈子被割断,血还跑进气管里,怎麽会醒来连伤口都找不到了┅┅?陆喜以前常说我太瘦弱,怎会今儿一丢石子,就砸断了一个大人的牙?我是陆寄风吗?我没有这麽健壮啊┅┅”
将尸体一一抛下山谷之後,只剩下母虎和一头幼虎的尸体,他却无论如何狠不下心将虎尸也丢下去。
天已大明,陆寄风取饼那几个强盗丢在原地的刀,开始扒土挖洞,准备好好葬了这头对自己有哺育之恩的老虎。一直挖到太阳高照,挖出一个七八尺长、五六尺宽的大洞,刀已挖断了两把。他口乾舌燥,却也不怎麽累。
洞中传出云若紫的一声尖叫,陆寄风丢了刀奔进去,连声问∶“怎麽了?怎麽了?”
云若紫哭道∶“你不见了,猫妈妈不见了┅┅呜┅┅”
陆寄风抱紧了她,道∶“别哭,别哭,我陪着你。”
云若紫抽泣着,转头看见两虎的尸体,眼泪又落,她已经哭得两眼红肿,可怜万分,陆寄风很想替她拭泪,但自己两手都是泥土,只好柔声劝慰,道∶“猫妈妈和小猫儿都到天上了,你不要伤心,我的爹娘也在天上,会照顾它们,它们去找我爹娘了。”
云若紫哭道∶“你骗我,猫妈妈和小猫都不动,都在流血,你去叫它们起来。”
陆寄风有点束手无策,道∶“它们真的死了,每样东西都会死的。”
“死?”云若紫稍止哭声,“可以不死吗?”
陆寄风道∶“天底下没有不死的。”
“死了去哪里?”
“去天上,天上跟我们这里一样,我爹我娘都在那里,那里也有很多猫儿、狗儿,而且那里的人都好得很。”
“比你好吗?”
“比我好多了,所以猫妈妈和小猫就不要回来了,他们去跟别人玩儿。”
云若紫半信半疑,怔怔地看着陆寄风。
陆寄风道∶“你饿不饿?渴不渴?”
云若紫点了点头,陆寄风道∶“你知道有水的地方在哪里吗?”
云若紫还是点头。
“你认得路,就带我去,我们先找点吃的再回来。”
云若紫指着两头摸索母虎乳头的幼虎∶“我们把它们也带去。”
这两头刚出生的虎,每头至少也有十斤重,走路都走不稳,两个小孩子如何抱得动?陆寄风道∶“我们去去就回来,它们不会跑走的。”
云若紫转身奔到幼虎身边,抱着幼虎,用力摇头,看样子她是绝不肯再离开这两头虎子半步了,陆寄风没有法子,只好依她,道∶“好吧,我们把它们也带着。”
陆寄风试着一抱,竟不觉重,想想早晨拖尸体的怪事,便试着一手挟一头幼虎,果然就只像携着两个装衣裳的包袱一般,没有多大的妨碍。
陆寄风灵机一动,蹲了下来,道∶“来,你骑着我的肩膀,我载你。”
云若紫好奇地跨坐上去,两手抱着陆寄风的头,陆寄风掖下挟虎,肩上扛人,果人不觉有多吃力,玩心大起,笑道∶“你抓紧我,我要跑喽!”
说完,朗声呼啸,狂奔而出,但闻耳畔呼呼风响,面前景物飞掠,竟与骑着快马飞奔不相上下,云若紫高兴地尖声大叫,忘情而笑。
“往哪里?要往哪里?”陆寄风一面飞奔,一面大声问。
云若紫尖叫、笑着叫∶“往东!往东!”
陆寄风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跑这麽快,只顾拼命跑,发挥一切能力地跑。云若紫兴奋得什麽都忘了,清脆的笑声响遍天边,突然叫道∶“跑过头了!跑过头了!”
陆寄风紧急煞车,喘着气,与云若紫两人又同声大笑,掖下的两头幼虎却叫得更大声更卖力。
云若紫指回西南方,道∶“那里有泉水,好马儿,转头过去!”
陆寄风一笑,往西南边再跑,这回放慢了速度,云若紫指点小路,越过一片树丛垂藤,眼前赫然已是一潭幽泉,碧紫色的水光滟潋,倒映着蔚蓝天空与片片白云,日光洒在水面上,有如片片锦鳞光辉。
陆寄风放下幼虎和云若紫,两人两兽趴在水边,大口喝水。幼虎一整日未吸到母乳,虽然是连视力都还未长成的婴儿,也本能地学会了喝水。
陆寄风喝饱了水,揽泉洗面一番,水中映出自己的面孔,依然是他熟悉的旧容颜,只是气色不但没有因风尘而憔悴,反而红光满面,丰盈充润,令他颇感奇怪。
云若紫挹清波而濯足,一双雪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脚在水中更是照曜如玉。云若紫突然间起了身,一件一件脱去衣裳,跃入水中,放怀浸水。陆寄风提醒叫道∶“小心水深,别滑了脚。”
云若紫整个人泡在水里,笑道∶“水好冰!你要不要下来?”
陆寄风一想,也觉水清诱人,便也脱了衣裳跳进泉中,果然冰冷沁人,舒适难言。陆寄风一面留意着两头在草地上抓虫扑蝶的幼虎,一面留意云若紫,不让她离开太远。
洗过这一番冷浴,微风轻柔,两人坐在草地上,云若紫以怀中玉梳梳理过头发,也替陆寄风重新梳好发髻,用红绒线绑理整齐,笑道∶“你现在不像一头泥猪了。”
两人相视一笑,陆寄风找了些可食的野果,两人填饱肚子,云若紫道∶“小虎子吃果子吗?”
陆寄风这才想到两头尚未断奶的幼虎不能光喝水,皱眉道∶“它们只能喝奶,我想想办法┅┅”
云若紫站了起来,两手围在口边,发出长啸。
陆寄风吓了一跳,她的啸声竟似虎似狼,但高亢清远,不知这小小身体,如何能发出这样高远悠长的声音?
不久,树丛间沙沙声动,密草中钻出一头极大的狼,陆寄风惊望着云若紫走上前,将狼拉到两头小虎边,母狼的腹部重甸甸的,好像涨满了乳汁。
母狼躺了下来,云若紫把幼虎拉上去吸奶,幼虎不习惯狼的气味,本来还摇头晃脑地抗拒,闻到乳香,才渐渐安静,趴下来开始吸狼乳。
正看得发呆,林间沙嘶之声又传来,缓缓走出另一头虎,云若紫的手摆了摆,那虎便乖乖坐在一旁不动。陆寄风背後被什麽撞了一下,转头看,是一头豹,旁若无人地躺在一边,接着又步出两头狼,几只山犬,树间拍翅之声大作,一群各色各样的鸟儿,都栖息在周围树上,悠闲地啄羽,或是翘足顾盼。
短短的时间,这一处深山幽泉,竟群兽毕集,众禽罗列,这些飞禽走兽未必都能和平相处,但是此时却都悠然自在,相对忘机,好像在天堂一般,绝不会有杀戮或掠食。
这幕奇景,比见她驯虎还要奇异,陆寄风脑子里反覆地只想着∶她倒底是什麽人?总之,绝不会是凡种。
陆寄风坐在云若紫身边,道∶“若紫,你说你爹是云萃,对吗?”
“嗯。”
“你从小就在云家生活吗?”
“嗯。”
“更小以前呢?”
云若紫不解地看着陆寄风,似不解其意。
陆寄风已有答案,又问道∶“你想不想念你爹、你娘,和你哥哥?”
云若紫想了一想,笑道∶“也想,也不想。”
陆寄风道∶“咱们埋了猫妈妈和小猫之後,你要回爹爹家里,还是要和我在山里?”
云若紫抱着他的手臂,道∶“我要跟你还有猫儿在一块!”
陆寄风虽大感欣悦,却又想着∶“和若紫妹妹一块在山中隐居,固是人生快事,但是云伯伯和云拭松一定很想念她,若紫妹妹是如此神奇的人物,我犹不舍,况且他们七年的亲情?”
他痛下决心,不管怎样,先护送云若紫回到她的家中,自己要怎样再做打算。经过了这几日的相依为命,云若紫已成了他生命中最亲近之人,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好像硬生生割断他的肝肠一般。
红尘人间也好,清逸云水间也好,他都觉得无足喜,无足厌,云若紫在什麽地方,什麽地方才是他想要归属之地。
幼虎喝饱了奶,云若紫呼啸几声,众兽及飞禽渐渐散了,陆寄风再度挟起幼虎,背起云若紫,回到虎穴去。
秦长风以宝剑割下一截虎爪,递给云若紫,轻道∶“这是猫妈妈给你的,你留在身上记着她。”
云若紫拿了琥珀色的虎爪,小嘴一扁,似乎又忍不住想哭。
陆寄风狠下心不再理她,重新拾刀挖洞,他的体力似用之不尽,只是所需洞穴实在太大,他一直挖到将近黄昏,终於挖成了足够的大小,而众盗所丢的刀也都全部报销了。
陆寄风将母虎和死去的那只幼虎扛了出来,放进穴中,云若紫站在一旁看,默默不语。
陆寄风拉着她跪在穴边,对母虎三拜,陆寄风默祝道∶“你於我们有哺育之恩,留宿之义,寄风聊筑此穴,以报区区。此恩此义,终生不敢或忘。”
祝毕,才与若紫一同将土推进穴中,掩盖尸体,填平墓穴。
忙完了这件大事,接着便是带云若紫回到家中,这两头小虎,谅想云家养得起,只是要怎麽带这两头路都走不稳的幼虎,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陆寄风持着细枝,在土地上画起图稿,利用山上的树木设计推车·他只剩一把宝剑,绝不能作太精细的削木工作,以免损缺了剑刃,应付不了这一路上的危难。
他很快画好草图,便开始打量着附近的树木藤蔓,选定以後,以宝剑砍下为用。这把宝剑是云拭松珍藏爱物,虽不是绝世神器,却也算得上一流,因此砍起树木竟能如切芦草,十分顺手。
陆寄风制做推车之时,云若紫一直坐在虎穴边,她撕裂了自己的白色丝帕,一根一根抽着丝,不知道想做什麽。
不一会儿,云若紫跑来道∶“寄风哥哥,你帮我把这爪子剖成两半。”
陆寄风莫名其妙,还是取剑帮她将虎爪剖平为一样的两片,云若紫又跑回原地,继续忙她自己的。
等陆寄风做好了推车,试着将两头小虎放进去推着走了几圈,确定稳固无虞,才抱着幼虎进入洞穴中,与云若紫一同席地坐着,道∶“云妹,我们明天早上便离开这里,我带你回家。”
云若紫道∶“我们为什麽要离开这里?”
“这附近既有那些坏人出没,就不安全,还是早点避开为是。再说,你爹一定想你想得紧了。”
云若紫微蹶着嘴,道∶“我爹不会想我。”
陆寄风一愣∶“是吗?他不疼你吗?”
云若紫道∶“我爹怕我,从不敢抱抱我,每次和我说话,都好像我会吃他似的;有一次见到我哥哥跟我玩,打了我一下,他逼着哥哥跪在我面前,一直问我有没有怎样,请我别生气。一直到我说好了,没有事了,他才许哥哥起来。”
陆寄风心下大奇,云若紫应该不会胡说,他看得出来云萃对云拭松极为疼爱,但为何会对自己的女儿竟是恐惧恭敬?难道和她的奇异有关?
眼前晃出一条白练,陆寄风一怔,云若紫正提着两条白布,在他眼前晃动。陆寄风一看,原来是两条白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