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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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长安才收复不到一年,居然又落入匈奴手中,陆寄风不禁心下凄恻。他父母生前说起先人,总是不胜悲哀,感叹晋室日下,气数不久。如今看来,父母之言果然是真知灼见。
带著两头幼虎,一路上必会引人侧目,疾风与灵木於是先找了一处小客店,安置下二童及封秋华。二童经过这些日子的奔波风尘,身上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而疾风和灵木身为世外之人,也不怎么注意修饰,店家见他们这一行人衣衫褴褛,还带著一个死了七八分的汉子,本来不欲收的,但疾风道长伸手一拍,将一锭金子硬生生地拍入了柜台内,金子软物竟能被打得深深嵌入木中,这一手柔劲吓著了店家,连忙清出上房,让他们住了进去。
疾风道:“小子,你们在此地别乱走,我们去打听云萃一家的下落。”
陆寄风点头应了一声,灵木和疾风两人便步出了房外,身子一纵,一前一后地跃出了院舍围墙,已消失不见。
陆寄风唤来店内夥计送来水盆毛巾等物,又不客气地叫了许多菜肴,打算好好地休养调补一番。
待诸物送到,云若紫自己洗脸洗手,而陆寄风则先拧巾为封秋华擦拭面孔手脚,这几日的污尘被抹净之後,见到封秋华原本端俊英秀的面孔变得如此憔悴变形,陆寄风不由得心头下沉,暗想道:“看来封伯伯好不起来了,恐怕一生就这样半死不活。”
云若紫也已懂事许多,见到陆寄风脸色凝重,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问道:“封伯伯怎么还不起来啊?他要睡多久?”
陆寄风强颜为笑,道:“你乖乖的,别吵封伯伯。”
云若紫睁著大眼睛,点著头,道:“我会乖乖的。”
眼见渐渐地黄昏了,二道出门探访,不知情况如何,陆寄风正好趁此时机,专心修练灵宝经文。那玉片他藏在怀中数日,始终不敢拿出来,此时才有机会取出细看。
在油灯下,郡白玉更是通体莹亮,照手生辉,一望而知是贵重之物,绝不可能出现在那寻常农家之中。
以陆寄风的聪明才智,马上想道:“会是那对我说话的人故意放进尸灰里,让我发现的吗?他为何要这样隐秘?”
他一字一字细看刻在玉上的小字,这不足他手掌大小的玉片上,竟能将千字刻得笔笔清楚,端正悦目,实非寻常。
玉上经文与陆寄风所背诵的灵宝法经,一字不差。陆寄风不再细看,将玉又收回怀里,迳自在榻上打坐行功。
陆寄风马上就进入定神定意的状态,一摧动经文口诀,真气便止不住地自行奔流了起来。
甚至他不怎么专心,也未曾影响到体内的运行。
陆寄风一面练功,一面想道:“若是打听到云老爷家人,那就是我和若紫妹妹分手的时候了……”这样一想,突然间头顶一虚,天旋地转,一口真气冲进胸口,差点无法呼吸。陆寄风连忙重新调匀气息,不再想这令他心伤的事情。
可是说要不想,又怎能真的不想?陆寄风还是禁不住地思绪翻涌,想跟在二道身後,看他们何时打听到消息,而不是在此地枯坐等候。
恍恍忽忽间,陆寄风觉得自己似乎到了街上,天色全暗了,街上的人都快步行走,要在宵禁之前赶回家,免得被巡逻的胡兵逮住,不问情由就地正法。
陆寄风东张西望,想道:“疾风道长和灵木道长会在哪儿?”
他极快地便发现自己身处城外,找寻一回,才想到应该到人多之处看看,倏忽之间身体果然又来到另一处热闹的街道,探头张望了半天,在街角边陡地望见灵木高大的身影,他急忙追了上去,却见灵木身影一闪,消失在角落。
陆寄风跟上几步,便见人群之中,有几名汉子互使著眼色,朝灵木消失的方向追去。
陆寄风一怔,更是奇怪,也小心地追随在後,看看那几名汉子跟踪灵木,究竟是敌是友。
灵木奔入的巷子十分狭小,那几名汉子穷追不舍,总是追不上灵木,或是只来得及见到灵木消失的方向,才不致於追丢。
螳螂捕蝉,黄雀在後,陆寄风尾随在这些人身後,已隐约看出了不是他们跟得紧,而是灵木道长故意引著他们。这几人追踪了约莫一刻钟,居然还没醒悟出自己被牵著走。
越追越是深入窄巷,也越灯火稀少,这才完全找不著灵木的踪迹。
众汉子这时才一致出现了诡异的表情,陆寄风想:“他们知道自己被耍了吧?” 可是众人还是纷纷快步奔入巷内。
陆寄风跟上前去,穿过窄巷,突然间竟是灯火通明,眼前飞阁云轩,红灯高张,干门万户里,透出的笙歌笑语,在黑夜里几乎也燃亮了半边的天空。
陆寄风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张目结舌地看得呆了。那几名汉子迟疑了一下,有人骂道:“妈的熊!老子就知道,什么通明宫,装什么鸟清高!”一人问道:“那妖道躲进去了,可怎么好?”另一名汉子哈哈大笑,道:“‘可怎么好?’你的卵是给割了不成?他敢进窑子,咱们就不敢?”
问话的那人道:“黑鹰寨的情报说,疾风妖道恶毒得紧,上头叫咱们只管跟踪,别对上他。”另一人“呸’地吐了口痰,道:“黑鹰寨是你姑爷?你听他的?”
还有一人道:“这醉月楼,咱们要挣多少卖命钱才踏得进去?现在是为了跟踪人,才不得不闯他一闯,上头可没话说了吧?”
立刻有人笑道:“对!咱们尽忠职守,就算醉月楼是龙潭虎穴,也得闯它一闯!”
这下子众人再无异议,一哄而入,才奔到大门口,几名也要进入的胡人富豪、公子们,见到向来只招待豪贵的此地竟然涌进这么多走卒,立时皱著眉头,停步不前。
几个茶壶连忙迎了出来,口里叫著:“大爷,这里请。”“石公,您发财啊!”
一下子便包围住要转身而回的富豪公子们,这些人身边的清客、侍从也不少,一下子都说起话来,喧哗声中簇拥著贵客涌了进去。
那几名汉子被冷落在一旁,互使了个眼色,便一同跨进大厅,立刻又有位略肥的妇女,一身珠翠,摇摇晃晃地步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哎呦,好些个英雄,这样赏脸,踏进了醉月楼,久候,久候,来来来,上楼坐。”
众汉子没想到传言中最势利、最无情的关洛第一大妓院,会满脸堆笑地迎接他们,本打算打著组织名号在此立立威的众人,马上全跟著笑开了,嘻嘻哈哈地跟著这各老鸨上了一座精致芳香的小楼,小楼内果然是长几广座,铜灯罗列,早就置下了一桌酒菜,几个美貌小婢或小厮正忙著置放杯筷。
那几名汉子眉开眼笑,其中一人粗声道:“喂,你可知道咱们是那一路的?”
老鸭道:“欵,大爷您说的什么,白鹇寨的英雄,这大洛阳方圆五百里,有谁不知啊?
俗话说英雄爱美人,美人伴英雄,可是几位却老不来赏光,使我这醉月楼里的姑娘,人人心里都少了什么似的。方才有人在外头见到几位爷,便跟翠姑我通风报信,说好像是白鸥寨里几位大角色来啦,翠姑我急得不得了,马上撂下了客,过来招户各位。”
这番话说得众人晕陶陶,纷纷入座,有人道:“你听见的有名角色,是那几个啊?”
翠姑道:“多著呢,像霹天一槌、大霸子、青溜儿、小翻浪……” 这老鸨随口说的,果然都是他们白鹇寨里成名的护法,只不过恰巧只有一个在,那便是负责带队找人的小翻浪。
小翻浪听这老鸨说到自己的名号,喜不自胜,嗓门也跟著大了:“哈哈哈……我便是小翻浪,原来这个温柔地方也知道我?”
“您便是小翻浪大英雄?哎呀,一会儿我们的姑娘若挤著看您,挤坏了这楼,翠姑我可也不冤哪。”
翠姑一面劝酒,穿梭於众人之间,—刻没闲,这五六名壮汉由她一个老鸨掌握著,竟是谁也没想过:“怎么这时还没姑娘来?”更不要说是任务了。
一直跟到此地的陆寄风,发觉都没有人见到他:心中更感怪异,却只是默默地负手立在一旁,他稍微弄懂了这是什么地方,可是也不甚了解。只是隐隐觉得:这似乎是疾风和灵木两人在搞什么鬼。
疾风暴燥直爽,自然不会要这些把戏;可是灵木一点也不木,他满脑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这几日平静无事,他还不忘时时想些话把疾风激得哇哇乱叫,好欣赏人肉皮球跳起来的奇景;如今被人跟踪,他当然更是非好好把握这天赐良机,大搞一番不可。
翠姑与众人高谈喧笑,光是说就把这些汉子说得个个酥到骨子里,他们平时在白鹇寨,不过是打手之流,有差事先卖命,有好处分不到,哪曾有过今天这样的福气? 平日在寨里,寨主管教极严,百寨联势力遍布天下,各寨之间,固然互有心结,但是寨主们对付不忠的手下,却颇为同仇敌忾,一寨放出追杀令来,天下百寨立刻支援。因此手下们再多不满,也不敢造反。
事实上,各寨的寨主也都确实是武功极为高强、手段极为毒辣的一世枭雄,就算没有百寨串连的声势,手下们也真的不敢乱打主意,只能认命地出力,以期立功或是拍马屁而受护法、干部的青睐,将来有机会学到上司的一点武功,或是晋升寨位。
翠姑说道:“各位英雄的领头将军,常对我们说起诸位……”
小翻浪奇道:“寨主说到了我们?怎么说?”
白鹇寨的寨主南宫碎玉,倒是醉月楼的常客,在此地有位“身居楚馆,心在闺阁” 的红粉知己。他这位红粉知已不但淹通诗书,精研琴棋,还卖笑不卖身,端的是尘俗难觅的人物,乃弘农、陕县、洛阳三处醉月楼的第一美人——殷曲儿。而南宫碎玉本身就是个翩翩佳公子,身长玉立,面貌俊美,肌肤白晰,发髻若是散了下来,那头几乎垂地的长发光鉴得可以映照出人的影子。他为人风流自赏,平时总是穿著淡紫衣衫,足下履尘。而他还性好澹静,爱洁成癖,对於寨里手下们的老粗作风,深感可畏,因此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有几位心腹护法能常常见到他,或听他的指令行事。
而寨主竟会在此地提到他们,众人都大为意外,也有几分荣聿。被清高自爱、天人一般的寨王,在这豪奢之地提到,就算是被骂都很有光彩。
翠姑道:“南宫公子说啊,诸位皆是血性汉子,他很倚重诸位,像这位小翻浪大侠,您的事迹他便老是提说,说得我们殷姑娘都很想见见诸位……”
“殷姑娘听说过我们?”
众人简直是喜得不知身在何地,只听翠姑续道:“事实上殷姑娘今日特地谢绝了一切访客,她要各位移驾到她的扶金阁,亲自谢谢诸位这些年来,为南宫公子卖命。”
众人都深吸了一口气,只看著翠姑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做。此行不但被好好招待,甚至可以亲眼目睹寨主的姘头……不,红颜知己,实在已经太超过原来的期待了。
翠姑起身道:“请诸位随我来。”
众人哪还有什么说的,也不管酒菜只动了几口,都立刻都离座,排成一排,跟著她往回廊走去。
陆寄风回头一看,他们才走出这小厅,那几名小婢仆厮竟马上动手收去他们的杯盘,并将菜肴略事整理,弄得好像是新的一样,依然原盘放在原桌,好像在等下一批人。
陆寄风暗道:“这些人果真要著道儿!”便跟在後面,看看倒底是怎么回事。
在回廊里走了没有多久,其中有几人陡地腹痛如绞,暗叫糟糕,肚子竟在此时作怪,好不容易有机会目睹寨主的姘头……不,红颜知己,这时说想找茅房,那就太失礼了,除了运气忍住之外,没别的法子。
假山流水之间,隐约可以望见前方一座大花园,时序已是深秋,花园里虽然没有什么花可绽放,却以彩带结在枝桠上作为装饰,鲜丽的绸缎随风漫舞,使得花园凭添一股迷离之感。
众人神情敬穆地列队,看别人的表情那么慎重,肚子痛的就更不好意思开口,都默默忍著,一起进入这个好像脚步重一点,都会把它踩坍了的精致花园。
翠姑带领下,众汉子穿过了花园内部,进入园里走道直通的那两扇雕门。
清风一送,这醉月楼第一美人的扶金阁飘出阵阵……异味。众汉子们一吸,人人都存了疑问在心里:怎么这里这么臭?
而这气味,竟和自己现在想去之地的味道颇为相似,更是人人皱眉,暗想此地风水不大对头,风竟会将茅房的气味吹进来。可是他们也没人敢说出口。
随著鹦鹉高声唱客,帘内步出一道袅娜的身影,衣衫轻滑光鉴,雪白的手腕上金钏玉链叮咚清响,众人见她容貌白腻,眼若秋水,都暗暗赞了一声:好粉头,不,好一位佳人。所有的人马上整整齐齐地对她打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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