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
随著鹦鹉高声唱客,帘内步出一道袅娜的身影,衣衫轻滑光鉴,雪白的手腕上金钏玉链叮咚清响,众人见她容貌白腻,眼若秋水,都暗暗赞了一声:好粉头,不,好一位佳人。所有的人马上整整齐齐地对她打躬弯腰。
小翻浪忙道:“殷姑娘国色名满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有如传言……”
那美貌女子一怔,才笑道:“哎,你们干什么?”
翠姑笑道:“阿环,他们将你当成你家小姐啦!”
众人大惊,只见阿环殷然一笑,道:“想见我们家小姐,可也没那么容易得见,各位英雄,哥哥,可得照规矩来。”
小翻浪道:“什么规矩?”心想若是有多少例费,总之都先算在寨主头上。
阿环手一招,便有几名一样穿著鹅黄衣衫的婢女捧著麻绳过来,阿环笑道:“我家小姐太美啦,任何男人见了她,没有不丑态百出。饿虎扑羊的也有,毛手毛脚的也有。各位都是武林高手,可是我家小姐手无缚鸡之力,要是唐突了小姐,那可不成。别说惊动小姐不足为惜,让各位被南宫公子责骂,才叫小姐心里过意不去。为了不害小姐担上祸水之名,得先将各位的手绑上一绑。”
众人一愣,登时察觉不对,有人奇道:“真的美到这种程度?”也有人道:“我从没听过有这种规矩!”
阿环也不勉强,淡淡说道:“不愿束手就缚的呢,请自便。”
众人一时之间,面面相觑,肚子痛的人更是心急,在茅厕与佳人之间,必得尽快做个选择。
没人出声先答腔,阿环道:“看来诸位与小姐无缘,翠妈妈,请带各位英雄离开吧。”
她这么一说,众人不再疑心有计,小翻浪先伸出了手,豪气干云地说道:“来! 舍命陪佳人,绑个手算什么?”
立刻有人也伸出手来,道:“是啊,千万别唐突了殷小姐。”
人在江湖,所争何事?不就是个气魄、眉角吗?这下子众人都抢著伸出手去,让婢女们绑缚。小婢们嘻嘻哈哈地取绳绑人,动作倒是俐落快速,可是绑的方法却有点奇异。众人都被同一条绳索捆在一起,一个捆完了再捆一个,环环相扣,除非是将麻绳砍断,否则要拆解便也得一个一个来,等到完全绑好,众人就像是一大串被串在一起的螃蟹一般。
其中一名腹部作怪得受不了的人忍不住问道:“能不能快请殷小姐?”
阿环牵起绳端,笑道:“哎呦,你急什么?”
那人脸上一红,呐呐地说道:“实……实不相瞒,我……嘿嘿,没事。”
他本想说出隐衷,但是一想到自己若上茅厕,必得先解开这一串绳索,已经被绑奸的同伴们又得跟著他一起重绑一次,必会召来众怒,还是再忍一忍。
阿环总算款摆腰身,拉了拉绳端,道:“随我来吧,小姐久候了。”
众人就这样被阿环拉著,鱼贯而入,但见背影窈窕,风姿万千,被这样的美女当成牲口般拉著走,众人也颇感情趣。
而後阿环推开一扇厅门,此门一推,臭气简直是扑鼻而来,众人大骇,直以为是进了粪坑,突然间一道猛力将他们曳了进去,这一大串七八个汉子竟毫无抵抗之力,被这么一拉,一串人都拉得踉舱跌入,碰然一声,门已在背後被重重闭了上。
这些人还没来得及诧异,便听有人叫道:“小……小翻浪,你们也来啦?”
小翻浪抬头一看,青花石地上东一堆、西一堆,绑的都是臭哄哄的寨众,有以霹天一槌为首的,有以大霸子为首的、以青溜儿为首的,不但和他们的队员绑在一块儿,个个还都一样的狼狈不堪,愁眉苦脸。
小翻浪等人吃惊,上首之人喝道:“好贼囊,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
众人往前方望去,只见绣床之上,端放了一颗硕大无比的肉球,身上撑著陈旧的黑色道袍,脸上小小的五官挤在一起,长在又大又圆的头脸中央,怪异莫名,天底下除了疾风道长,不可能再有人长成这副样子了。
众人身後闪出一名瘦长汉子,笑嘻嘻地道:“嘿嘿,南宫碎玉狡猾机灵,事先叫你们只跟踪,别动手,不这么著,怎么引你们入瓮啊?”
这瘦长汉子当然便是灵木道长,原来是阿环一推开门,便将绳端递给门後的灵木道长,让他将众人一扯而入,她再将门大力关上,里头就没她的事了。
小翻浪惊道:“你……你们……”
灵木道长道:“说!你们从终南山下,跟踪至今,究竟有什么目的?”
陆寄风闻言心惊,原来从下了终南山,就被盯上了。疾风相灵木不动声色,居然连陆寄风都没有发觉。
疾风和灵木两人默契深厚,他们一发现有人跟踪,便想抓这些跟踪者来逼问目的。可是这些人始终离得远远的,一发现不对,马上四下散去,深得跟踪之三昧。
跟踪者人数极多,依照地缘推测,弘农一带是百寨联中的白鹇寨势力范围,灵木早知白鹇寨主南宫碎玉,是个风雅过度而俗不可耐的角色,在此地最大的妓院有个相好。凡是草莽之流,必是窑里佳客,往这方面将他们给引进来,万无一失。果然众人一见了醉月楼,就只想进来开开眼界,捞捞便宜,浑然不知危险所在。
同样的一桌酒席,已经招待过这么多组奉命追踪监视的寨众了。此时众人委顿在地,身上的绳索还是紧紧地绑著,虽然都没受伤,却精神不振,垂头丧气,兼以臭得可怕。
小翻浪等人惊疑不定地望著疾风,又看了看灵木。
疾风道:“说!别鬼鬼祟祟的!”
小翻浪一挺胸膛,道:“给你逮到了又怎样?有种的把老子一刀杀了!”
灵木见多了这样的奸汉,冷冷地说道:“死你不怕,叫你吃屎你怕不怕?”
小翻浪脸色一青,偷偷瞄著被绑在地上的几堆弟兄,不知他们是不是已经被如此刑过?
灵木数数地上的几串人,道:“一、二、三,连你们共第四组,还有多少人在跟踪?”
小翻浪沉著脸道:“哼,老子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灵木道:“话先别说得太早,趁快回答道爷的话,少受些苦!”
突然其中一人低声呻吟,对身边的人道:“老五,我……我肚子作怪,忍不住啦另一人惊道:“什么?你……你也想拉屎?”
有人道:“我也是!那桌菜有鬼!”
小翻浪回头看看夥伴,七人之中有四个人内急,自己却没怎样,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张口结舌;而其它几堆已经受过苦头的人,都有几分幸灾乐祸地看著他们。反正有屎一起拉在裤子里,将来谁也别笑谁。
灵木拉著绳端,将他们背对背绑成一堆,有的人臀部被同伴们这么一挤,险险就要失禁,更是拼命地忍耐住。
灵木冷笑道:“快说,还有多少爪子在打探我们?”
小翻浪恨恨地望著霹天一槌等人一眼,心想就是他们招了,灵木才会去引自己这一队入网。这种出卖弟兄的小人,固然可恨,但小翻浪感到最冤的是:这一组确实是最後一组了,他就算要出卖别人,也无人可以让他出卖。
小翻浪咬著牙道:“霹天一槌,大霸子,青溜儿,寨规第四条是什么?你们还记不记得?”
被绑在中央那一堆的一名青脸瘦小子道:“小翻浪,你别逞英雄,若非你们水队是最後一队,你也会招了我们出来!”
“别废话!谁出卖谁还有什么好计较的?说!倒底还有多少狗腿子!”疾风喝道。
小翻浪道:“臭道士,你没听懂吗?没啦!就四组!”
疾风与灵木就是不信,江湖人在刀口上生活,对这些口采颇为迷信,再怎么样都不会派四组人去执行任务的。
灵木道:“四与死同音,南宫碎玉怎会料定了你们就是要送死?”
小翻浪恨恨地说道:“我说四就是四!就我们水、花、月、镜四队,信不信由你!”
灵木一时不解这四组为何还会有队名,又为何不取些祥庆或勇武的名称?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四字的正确排列是“镜、花、水、月”!
这些臭哄哄的土匪寨手下,离“镜花水月”的意境,八千里尚嫌近,十万里不为远,南宫碎五替他们取这种队名,分明是存心灭绝斯文。
灵木察言监貌,确定只有这些人了,便不再问,免得再引出更令人作呕的队名典故。灵木道:“好啦,现在谁说了跟踪的目的,我就将他的绳子割开。你!说!”
被灵木指著的那人苦著脸道:“道爷,小的不知啊,寨主只要我们跟踪,将你们此行有几人、在做什么、往哪里去,一一回报就成了。”
灵木回头对疾风道:“他们说辞都一样,师兄。”
疾风道:“咱们上白鹇寨,亲自问问南宫碎王他想怎样!”
灵木笑道:“上山拜见,也不能两手空空的,正好拎著这几串臭鸟,给南宫寨主当见面礼!”
众人一听,脸色全变,有人大叫了起来,“道长千万不可啊!”“我们寨主若见了我们这样,後果不堪设想!”“上回不过有个人在他面前说到‘屁’这个字,便被他封住穴道,一辈子不得放屁拉屎,腹胀毒发,拖好几个月才慢慢地死。”
还有一人哭丧著脸道:“你听的传言错了,谁敢在寨主面前讲到屁字?那人只是把寨主诗里的‘必’字念快了,听起来像屁,寨主便生气了。”
被绑在小翻浪身後的一人呻吟了一声,这一堆人只觉腿上热热温温的,烘臭冲鼻,已经有人吓得拉了出来。这一下就好像连锁效应一样,其他三个还在忍的一下子通通失禁,就地狂泻。
小翻浪叫道:“混蛋!你们拉在我身上啦!”另一名手下也骂道:“妈的熊,老子翻身难了。”“单眼老四,你连忍个大便都不会?”单眼老四恼羞成怒,回嘴道: “老子喂你一桶巴豆,你忍著不大便试试!”
灵木拍手笑道:“哈哈哈……废话少说,全跟本道爷去见你们寨主吧!”
寨众脸色如土,有哀求的,有咒骂的,更有哭叫连天的。
疾风大喝一声:“闭嘴!”
这一喝声如雷,震得屋梁上的尘土飕飕落下,众人也瞬间全都静住。
疾风道:“要脱身的,却也不难,谁指了白鹇寨的路径,就先放了谁!”
灵木道:“你们别以为不说,就不必穿著这几泡屎去见南宫碎玉。本道长拉著你们,在弘农大街上招摇而过,替白鹇寨做个臭哄哄的活招牌,我就不信南宫碎玉隐忍得住。”
二十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说出山寨的藏匿之地,等於背叛,百寨联的追杀令一下来,立刻成为群盗追杀对象。但是不说,照这道士的做法,爱洁成癖、不能忍受一点点不雅的寨主知道了他们如此有辱门风,绝对会把他们整得更惨。
门外人影一闪,只有站在靠门的陆寄风见到了,室内众人乱得不可交加,陆寄风担心疾风和灵木二人没有察觉到外面这人,情不自禁叫了声:“小心……”
一开口,突然便身子一晃,像是晕了一下,猛地回神,自己还坐在客房内的边,云若紫正拿案上的肉汤喂二虎。
陆寄风怔怔地望向身边,恍恍忽忽想起:自己一直没有离开此地,还和云若紫聊了些话,一直到方才。
可是他更记得自己出去找疾风道长和灵木道长,还见到灵木如何骗了一大群的白鹇寨众,逼问他们许多问题。
陆寄风细细地沉吟回想,越是回想,两边的记忆都越鲜明,这是不可能的,怎么会同一时间有两种回忆呢?他也曾听过魂魄离体的民间说法,不由得全身发冷。可是若是自己莫名其妙离魂了,又怎会两边的事都记得?
陆寄风怔仲不安之际,门外有人叫道:“云小姐,云大小姐!”
陆寄风和云若紫都望著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在叫他们。
接著是许多人的脚步声,店里的掌柜与小厮快步赶到这间客房外,在门外道: “长安云大小姐可在吗?”
云若紫看看陆寄风,由他拿主意。陆寄风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这样问,疾风与灵木又下在,若是贸然答了,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陆寄风在门内道:“店家有什么事,等两位道爷回来了再说,行吗?”
掌柜道:“长安云家来接云小姐了,请云小姐出面一见。”
陆寄风奇道:“是谁说长安云小姐在此的?”
掌柜道:“那些爷说,两位道长四处打听长安云家是否经过这里,马上有人报给云老爷知了,云老爷派了八个人过来接小姐,要小姐赶到洛阳会合呢。”
陆寄风一听,心头疾跳了起来。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八个要来接云若紫之人,必有问题。
自己似真似梦地见到疾风、灵木两人整天就在设计那群白鹇寨的跟监,并未在弘农城里打听云家;再说,若紫说过云萃对她的小心恭敬,有了若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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