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





  倏地一支木棍横在眼前,又被逼退。
  孤翁横棍在前,冷笑道∶
  “你看出这小孩的门路,要抓他逼问剑术哪来的,是不是?”
  蓝衣剑客斥道∶“哪来的,总不是你老孤拐教他的!我看不惯你欺负一个小孩子!”
  孤拐翁大笑,“哈哈┅┅天要下红雨了,你赵一白,向来不分青红皂白,何时讲起道义?
  这小孩子的剑法高明,你岂有不眼红之理?”
  蓝衣剑客被说破居心,却怎麽也不肯放下柳衡,道∶“哼,我倒奇怪你这个老孤拐,向来躲着不见人,今日怎麽从泥巴里爬出来了?原来是早有预谋,为这小孩来的。”
  孤拐翁怒道∶“我根本不知他会剑法!”
  赵一白冷笑道∶“是麽?不知道,何以一开口就要认人为徒,拐骗小孩?只是人家不领你的情!”
  云萃上前道∶“赵大侠,老尊翁,二位有话好说,这僮子是在下舍中使唤,若是二位有话问他,尽可在寒舍小住几天,慢慢地问,别伤了和气。”
  赵一白却依然不放,道了声∶“岂敢叨扰,後会有期!”便以轻功抓着柳衡跃出去。
  座席中飞出一道寒光,倏然划断柳衡的衣领,柳衡碰地一声,落在地上,赵一白已跃出堂,只好又跃了回来,对着座中怒目而视。
  前座中的一名中年文士意态安闲,宽袍长带,腰间也佩着剑,但他的气度却像个得道仙人般俊雅,只不过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郁之色,而使得他的神情看来有些迷蒙和心不在焉的样子。
  众人认出这是多年前弃道还俗的剑客封秋华。传闻中他修道有成,能排空御气,遨游於云海之间;但是多年前不知为何还了俗,不再修道,之後便没有他的消息。自从众人见到他也在座,都感到云萃的人面果真够广够重,居然连这等出尘高人都能请来。
  此时他已出了手逼赵一白放下柳衡,不知他的打算是什麽?众人都想看看传说中的封秋华展现身手,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屏息以对。
  就在封秋华神情一动,好像正要开口时,刘义真已大声道∶“通通给本公住手!”
  众人一愣,封秋华也微微一怔,旋即笑了一下,又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好不容易可以见识一下传闻中的高手,却被刘义真打断,所有的人通通对他怒目而视。
  刘义真扬眉昂首,还是那一副傲然姿态。
  刘义真本来玩得高兴,直到後来众人自顾场中打斗,竟将他这个桂阳公、安西将军领雍秦刺史完全不放在眼里,十分不悦。身後的长史马上上前道∶“大胆刁民,在桂阳公座前喧闹打斗,还有国法吗?通通退下!”
  众人没有理他,只是不说话而已。刘义真道∶“本公没许动手,就不许动手。小孩子,你的剑法哪里学的?”
  原本想要乾脆拂袖而去的赵一白一听刘义真问这话,马上打消主意,立在原地要听,被刘义真的卫士推到一旁,也不以为意。
  柳衡发着抖,道∶“我,我自己学的┅┅”
  “哦?你很聪明,剑法很好,要不要跟耶益孤勒比比?”
  柳衡急忙用力点头,又跪下道∶“请给小人机会,领大人的赏!”
  众人一听,都有些失望。想不到这小小的剑道奇才,品色如此卑下,为了赏银而求宠於显贵。
  “哈哈┅┅拿去吧!”
  刘义真将锦囊丢给他,柳衡连忙爬上去紧紧抓在手中,不停叩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你不必比了,跟我回公府,好好给我讲你这剑法。”
  柳衡一愣,刘义真马上道∶“你跟着本公,富贵少不了你的!”
  柳衡喜色难掩,既得意又欢喜,叩头叩得更用力,几乎说不出话来。众人更是皱眉掩鼻,不愿再看这幕丑戏。
  刘义真起身,道∶“云老爷,改日再来叨扰。”
  云萃连忙躬身道∶“在下已备盛宴,请刺史公驾┅┅。”
  不等云萃说完,刘义真已下座,左右替他披上貂裘,夹道护着他离去,刘义真下巴一扬,道∶“小孩子,你也来!”
  柳衡巴巴地跟了上去,云萃与几名宾客、富豪一同恭送至大门外,直送出街,才松了一口气,暗庆送走这个瘟神。
  云萃与好友、长史回到堂中,免不了向众人道歉,说了些场面话。
  炅玄子道∶“云老爷,今日会有此局面,群贤也没有想到,看来┅┅唉!这西京三辅,还守得了多久?”
  云萃心中叹气,也只能强颜欢笑,不再提国家大事,招呼群侠入宴,直到夜深酒阑,客散人去。
  …





第 二 章 义血在山林
 
  已是将近天明,云萃的书房里,还有烛光朦胧,款款低语。
  榻上,云萃与眼前的俊雅文士各倚一侧,抵足长谈,不知天色将明。
  原来他们是交情过命的结义兄弟,已有四、五年不见。
  封秋华并未特意退隐,只是行事低调,不出头争胜,因此没有事迹流传江湖。他听说云萃发帖邀请了许多关、陇高手,便也来拜会义弟。
  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两人一谈起话来,似有千言万语,说之不尽。
  一直说到今日发生之事,封秋华道∶
  “一叶知秋,观宋王之子,其馀可知矣。我看,晋朝是不久了。”
  云萃道∶“大哥,你的意思是┅┅”
  “宋王恐非人臣,迟早要行出曹操之事来。这些年我观他的作为,虽权倾天下,却不脱奴隶性情,刻薄阴险,用兵也只普通,比起魏武,远远不如。这样的人因缘济会,得了名望兵权,恐怕百姓还有苦日子要过呢!”
  “唉,遍地都是烽火,何时了局!”
  封秋华道∶“贤弟,你心地慈善,又是个聪明的人,富也富够了,何不看破尘世,修真习道,免得在战火中汲营呢?”
  云萃苦笑了一下,道∶“我有事放不下。”
  “莫非是那女孩儿┅┅?”
  云萃点了点头。
  “这几年都无事吗?”
  “这几年,她生长得与一般孩童无别,但总是不知会怎样。”
  封秋华略为一想,道∶“若是不妨,我明日告辞前,替你看看。”
  云萃忙道∶“多谢大哥。”
  封秋华一摆手,又道∶“贤弟,你的家僮柳衡,是什麽来历?”
  云萃道∶“小弟实在不知,他并非我家长丁,只是有时来帮帮忙的,我也不知他的剑法如此高妙。”
  封秋华沉吟着道∶“他的剑法┅┅我瞧着有几分像一个人。”
  “像谁?”
  “剑仙──眉间尺。”
  云萃差点从榻上跳下来,失声道∶“剑┅┅剑仙┅┅眉间尺?”
  封秋华神情凝重,道∶“也许是我看走眼了,只是他的招式路数,有剑无人,有点儿眉间尺剑里无痕的意思。柳衡没有根基,招式反来覆去,不出三招┅┅”
  “只有三招?”
  “没错,使起来却变化自如,有如无穷,这也是眉间尺当年成名的特色。或许这三招是有人模仿了他的剑意,所创写的新剑法,学成这样,也算高明了。”
  云萃听毕怔了半晌,才道∶“柳衡那孩子,我见他平日还好,没想到身怀绝学,可是又怎麽这样爱财,唉,有才无德,真是可叹!”
  封秋华似对云萃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加辩驳,道∶“他的剑法如何来的,应略加留心为是。若是眉间尺有传人,绝不会默默无闻,为何这几十年来,绝无消息,此间必有玄机。”
  “大哥说得对,我会查访此事。”
  封秋华仰首望着窗外欲曙的天色,轻道∶“这些年来,我也对人世厌烦了,今日见你一面,便要寻一处深山绝岭,永坐闭关┅┅”
  “大哥!”云萃欲言,被封秋华抬手止住,封秋华微笑道∶“吾乃道门弃徒,这一生错得多,对得少,就让我绝足红尘,自得清静吧!”
  云萃明白他为了年轻时的恨事,一直沉郁不欢。他本是疾风道长的入门爱徒,疾风道长出自通明真人司空无,为通明门下大弟子,乃道门嫡宗。算起来封秋华乃是通明宫第三代嫡长传人。通明真人司空无的弟子有七人,合称道教七子;这七子的传人之中,较成名的只有三个,封秋华在这三人之中,不但辈份最长,而且能力最为杰出,是疾风道长最得意的心血结晶。
  疾风道长将道法真诀倾心传授,似乎原本有件极重大的任务要交给他。不料封秋华落入情网,犯了道戒,被逐出师门。
  道门修习首重“降龙伏虎”,所谓“龙虎”便是指情欲爱念,封秋华无法通过这层试炼,当然没有办法完成期望,担任师父要他去做的那件重大任务。
  封秋华痛悔莫及,与那名女子断绝往来,遁入深山苦修,经历两年非人的磨炼,依然无法降伏心魔。最後他终於看破,决定回到世俗红尘做个凡夫俗子。然而当他回来找他的爱人时,只找到一座新坟。才知道她一年多前已抑郁而亡,死时腹中还有他的骨肉。
  这带给封秋华的痛苦与後悔,绝不下於被逐出师门。他恨自己定性不够而辜负师门期许,更恨自己薄情寡义而害死至亲之人,这些谴责,多年以来难以解脱。
  以他的神采英俊,地位修为,为了这件恨事,後半生也只落得自我放逐,绝技沉埋。
  这件隐私,除了道门的少数人之外,只有云萃知道。一想到此後永远无法再见到他的风采言语,云萃心中一痛,不禁落下泪来。
  封秋华淡淡一笑,道∶“堪破名利恩仇,是为小休歇;堪破生死爱憎,方为大休歇。贤弟,你应为我欢喜才是。”
  云萃觉得兄长并未堪破,只是逃避,但是他也不便说出这样的想法,只好点了点头,怅叹不已。
  次日清晨,云萃与封秋华来到僻静的丹室,命後堂带出小姐。
  等待期间,静坐调息的封秋华陡地皱起一双剑眉,沉稳的脸上出现一丝惊疑。在他内息将要纳入元神,吸阴得阳之际,竟被一股力量给牵引着而散乱了。
  封秋华连忙抱元守一,将三宝沉汇丹田,敛收於内,但是那股拉力依然牵扯不已,使得封秋华的气息难以调稳,气流不通,额间也渗出了一些汗珠。
  一旁的云萃从未见他坐修时出现这种样子,大惊失色,却不敢出声,以免害他走火入魔。
  这股拉力柔弱却坚韧,封秋华心中有数,遂定下了心,真气沿督脉而上,引至脾土,渐化为虚无,气若虚无,拉力也自然无所着力而消去了,封秋华尽量使气归虚,满慢地收回,总算完成这个小周天之功。
  封秋华敛袍下榻,云萃见他神清气裕,应该没出差错,才松了口气。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响亮的哭声,声音娇脆可爱,哭得教人极为不忍。
  追随了云家两代的亲信管家出现在门口∶“老爷,小姐来了。”
  云萃脸色有点焦急∶“怎麽哭成这样,是不是给摔到了?”
  “没、没有,只听小姐在叫什麽龙、龙的,不知是怎样了。”
  “快带进来,教她们小心点。”
  “是。”
  不久,两个中年妇女恭敬地进入丹室中,捧着小小的软座轿,软座轿中传出轻微的抽噎声。妇女将软座小心地放在榻上,掀起湖青色的绸轿帘,抱出里面还在哭泣的小女孩。
  封秋华眼前一亮,妇人捧出的,犹如一团妆裹着绫纱华服的白雪一般,那女孩约莫七八岁,发蔓青黛,垂坠若瀑,一双水的眼睛流转着,光色照耀,简直令人不敢直视。
  小女孩脸上挂着泪珠,伸出手来,娇怯怯地叫道∶“爹,抱。”
  云萃似乎不敢碰她,封秋华走上前去,抱起了小女孩,笑道∶“小丫头,你方才胡闹,是不是?”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望着封秋华半晌,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龙是你的,你把小龙藏哪里?快叫它出来跟我玩儿!”
  云萃一脸莫名其妙,封秋华道∶“方才我的真气,就是被令千金给拉了去,她竟能见到内丹元神之物,还能捉玩自如,绝不是凡种。”
  云萃道∶“唉,你说是吉是凶?”
  封秋华并不回答,转头望向小女孩,女孩抱着他的颈子,也正好奇地看着他。
  “丫头,你告诉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若紫,我会写字!”说着,便抓着封秋华的左手,粉嫩的手一只托着封秋华的手背,一只伸出青葱般白里透红的手指,在封秋华的手心划上“若紫”两个字。
  “喔,很好,很好。”封秋华和霭地笑着,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向云若紫的头顶。
  云若紫全身一震,只见一股浓烟自顶窜出,滑动,又渐渐缩了回去,而云若紫灵敏慧黠的气色不见了,面孔呆呆地望着前方。
  云萃吓了一大跳,张口结舌,看着封秋华神情凝重,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封秋华将呆滞的云若紫放在榻上,道∶“我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