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
陆寄风道:“只是个朋友。”
“朋友?可方便告知吗?”弱水道长有些疑心。
陆寄风正要说出只是蕊仙,一张口马上想到:通明宫不许女子进入,更何况是深处的寻真台、锻意炉?青阳君一定是偷偷带蕊仙来与自己道别的,他在此地已有玄阳君这个对头,如果他犯了门规的事被人知道,必又是一场风波。
陆寄风对青阳君十分有好感,不想他受责备,便没有回答弱水。
弱水也没追问,自己看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是蕊仙姑娘,青阳君胆子不小。”
陆寄风吓了一跳,道:“你怎么知道?”
弱水道长说道:“否则此地还有谁是你的旧识?这样小的脚印和步子,必是个女子,她自己是绝无能力上来的,只有青阳君会帮她。”
陆寄风忙道:“道长,你千万别说出去,让青阳君受责备就不好了。”
弱水道:“主人要我不说,我就不说。”
陆寄风叹道:“可惜主人叫你放我出去,你还是不放。”
弱水道长微笑道:“我也无能为力。刚刚真人叫我下去,要我传你另一套真经的功夫,是上清含象经,你的进展真快。”
陆寄风道:“我身上只能练三火之功,一分心就不行,如何练新的真经?”
弱水道:“你只要先把上清含象真经的内容记下来就行了。”
也不等陆寄风回答,弱水便在炉外念起一都新的经书。陆寄风没办法专心去记,偶尔被真经的内容引开注意力,便又被寒气侵得十分痛苦,而重新运功,便没听见下半段。
这样零零碎碎地听完这都上清含象真经,根本连内容在说什么都没搞清楚,弱水道长又重新念起。
陆寄风一连听了三四遍,依然无法听完,不由得心浮气躁,道:“你别念啦!我不想听!”
弱水道长停了下来,道:“是。那么我明天再念。”
陆寄风道:“你明天也别念、後天也别念,以後都别念!总之不要吵我了!”
弱水道长道:“嗯,也许是太急功了一些,你好好养气,我再去请示真人。”
陆寄风再度陷入练气的专注之中,又不知过了多么久,他又听见弱水在炉外叫他,却懒得答理,弱水叫唤了好几声,陆寄风都来个充耳不闻。
近来他变得不爱理会外面的变化,将自己完全投入於练功的知觉中,完全放空,什么也不知道。以往会感到冷、感到怕,或是感到寂寞,种种情绪涌满心头,才造成不愉快的感觉。
可是一但专心练功,就无知无觉,也不痛苦了。
…
第二十三章 禅关砉然破
陆寄风不想理会炉外任何动静。就这样练了不知多么漫长的时光。
有一天,陆寄风又听见炉外的声音,是弱水道长在念颂经书,陆寄风近来已经不必管身上的真气怎么运行,也能自动走起,他无法再专心想这根本不用想的事,所以有时也改为练练灵宝法经,已经完全烂热,无聊之感又再度出现。
陆寄风侧耳听著弱水道长念的经书内容,其中几句就是上回他所念的那一都上清含象真经,陆寄风索性把它听完,这次听了两三遍,就完全记住了。
陆寄风出声道:“我记著了,你不必再念了。”
声音一出,自己就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低沉沙哑,好像不是自己的。
弱水道长的颂经声乍然停止,一会儿,弱水道长才惊呼道:“是你吗?陆道友?”
陆寄风用力咳了两声,道:“是我……”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奇怪。
弱水道长说道:“你……你声音不一样,啊,对啊,也该不一样了,这三年来……”
陆寄风道:“三年来?什么三年来?”
弱水道长说道:“你已经在炉里三年半了。从三年前起你就不说话,我以为你死了,十分担忧,可是真人说无妨,叫我每天依旧来这里传你真经。”
陆寄风大惊,自己已经在此三年半,可是感觉好像只有几天。这样的话,也许十年很快就会过去,百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陆寄风登时感到没什么难熬的,便说道:“这三年来,道长你天天来吗?”
“是的。”
“我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呢!”
弱水道长笑道:“神游物外,不为形累,你身在炉火尺寸之地,心灵已出於尘世之外,真是令人羡慕!”
陆寄风太久没说话,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应答。弱水道长又道:“这三年,真人要我天天上寻真台教你上清含象真经,其实也是要我利用这里的天然苦寒之地,加强自己的内功修为,我的功力已复元了一成,真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陆寄风“嗯”了一声,依然不答,弱水道长笑道:“太久没与你说话,我就罗嗦了这么多,真是可笑!你把方才的经书内容都记住了,哪儿不懂?”
陆寄风想了想,道:“何谓三戒、五渐、七阶?”
弱水道:“这是序文里的内容,你可以直接跳过这个阶段了。”
陆寄风道:“可是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还是让我解惑吧!”
弱水道:“是,三戒为简缘、无欲、静心。这三戒一般人不容易练成,因此又有了五渐之法,以教人顺从三戒。这五渐分别是:斋戒、安处、存想、坐忘、神解。这五渐你也早就完成了,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以七阶来实行它。这七阶是完成五戒的方法,分别为:信敬、断缘、收心、简事、真观、泰定、得道。”
陆寄风道:“我得道了吗?”
“还没有,可是你已经在朝得道之路修练,所谓‘神与道合,谓之得道。’等真人说你可以出来之後,也就是真正得道之时,那时你便能蹈水火而无害,对日月而无影,存亡在己,出入无间。”
陆寄风似懂非懂,而这部上清含象经,乃是司空无所创写,内容大幅超越了当时的道门修练法门,就连弱水道长都在这三年的背颂中,进展飞速。从前道门只以清心寡欲、眙息为修炼之道,司空无却想出炼养“虚气”,融合儒家正心诚意,与佛家禅静、定慧的功夫,开创了新的境界。
可是举世之中,没有人能理解。就算陆寄风天生机缘,也只能依言而行,无法体会这其中的要义。这套理论,得经过整整三百多年後的盛唐,才有人能懂,而将之发扬光大。
司空无作为一代宗师,早已算出这层,就算当世并无知音,他也即开了。
陆寄风依照上清含象真经的内容练去,这部真经处处深奥之极,有时连弱水都难以回答,而要下寻真台去问司空无,来回解问之间,又过了两三年。
弱水道长自忖: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这近六年来修研上清含象经,也只练不到第一层,这部真经一共有九层,自己花上五十年,或许可以炼上三层,已足已睥睨天下,罕有敌手!
——除了陆寄风与司空无之外。
一天夜里,陆寄风正在修练上清含象功,突然有人说道:“陆寄风,你练了多少了?”
陆寄风一听这声音,胸中一震,那是司空无!司空无居然亲自来到寻真台。
陆寄风道:“我练到第三章而已。”
“是吗?”司空无道:“你暂且忘掉任何文字,无神归虚。”
“是。”
陆寄风不明何义,还是依言而行,突然间不知何处来的压力,弥天盖顶,将陆寄风全身压得痛苦不已,好像四面的铜墙铁壁都往自己身上压将下来,要把自己挤成肉酱一样。陆寄风痛苦得呻吟了一声,无法呼吸,正要运功与这股压力相抗,司空无喝道:
“不许运功,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你若以己之力相抗,我们都会同归於尽!”
陆寄风十分害怕,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听从司空无的话,他猜是司空无在炉外将真气传进来,炉子里的有限空间充满了宏大的真气,才会挤迫得自己如此痛苦。万一自己傻傻的不运功相抗,会不会被活活挤死?
可是司空无又为何要害他?如果不听他的话,真的两人会同归於尽吗?
炉子突然巨烈地震动了一下,司空无闷哼一声,退後一大步。
这股挤压的内力渐渐散去,陆寄风心中烦恶欲呕,全身无力,慢慢地才又渐渐恢复正常。
炉外,司空无的声音显得有点乾哑疲惫:
“今天……就这样吧,你一时之间也吸收不了这许多……”
司空无的声音消失了,陆寄风惊出一身冷汗,慢慢地恢复呼吸行气,这回真气好像比以前宏沛许多,第三章里一两处他怎么也冲不破的关节,一下子便畅通无阻。
原来司空无真的是来帮忙自己的,陆寄风再往下练,第四章也一越而过,非常痛快,以致於有人接近寻真台了之後,他虽知道,也无心去理会,沉溺在修练之中。
接近者的对话,断续地传入耳中,是弱水与停云道长。弱水说道:
“六师兄,师父好像有点奇怪。”
停云忧虑地说道:“是啊!这两百年来,我没见过师父如此精神不济。”
弱水道:“会不会……会不会是……”
“怎么?”
弱水突然语带哽咽:“会不会是师父要化升了?”
停云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天下原本就是盈则归虚,师父的道行有多高深,我们并不知道,可是他说过,他总有一天会离世,我怕这大限就要到了。”
停云道:“不会的!师父也说过他还有几个大劫,劫数没走完,他是不会死的。也许是劫数将至,他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弱水道:“啊,你说得对。我竟忘了。”
陆寄风听得心惊不已,本想开口告诉弱水道长:司空无是来传自己内功,才有了萎靡之态。但他转念一想:司空无既没告诉弟子们,意思就是他也不该多话。因此陆寄风便不言语,听弱水与停云说些什么。
停云道:“你要我来此地,就是与我说这个吗?”
弱水道:“是啊,烈火师兄与惊雷师兄不肯听我讲话,我只能与六师兄商议。”
停云道:“唉,当年焰阳君与烨阳君之死,凶手至今没查出来,总是个疙瘩。下过师父既然没怪你,你就宽心以对吧!”
弱水突然道:“有五师兄的消息了吗?”
停云道:“你为何突然这么问?”
弱水支唔了一会儿,道:“没什么。”
停云道:“难道……你疑心是他在暗中……”
弱水忙道:“不,弱水怎敢?慈泽师兄不会这样的,我与他并无深仇,他不会害我,更不会杀死无辜晚辈,嫁祸给我。慈泽师兄从来就不是这种阴险的人。”
停云怒道:“你真的这么想就好!”
弱水不停地道歉:“师弟知错,师弟知错……”
停云道:“你这想法让烈火与惊雷二位师兄知道了,非恨上你不可!这件事师父要我调查,我知道不是你,其余的我会秉公去办,你不要乱想了。”
“是。”
停云道长离开後,陆寄风便听见弱水道长长吁短叹,心事重重。
过了一会儿,弱水道长道:“陆道友,人是不是一旦有了污点,就终身无法去除呢?”
陆寄风一怔,没有回答。
弱水道长喃喃自语道:“我是个一身罪恶的人,这一百多年以来,洗心革面,可是师兄们却无法忘怀我以往之恶,不管我如何弥补,一旦有了问题,第一个被疑心的还是我!唉!
为什么无法接受一个改过向善的人?难道泛了罪恶,除了死之外,没有别的方法除罪吗?”
陆寄风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道:“这个……日久见人心,您别在意这些。”
弱水道长苦笑道:“有时我真後侮修道求真,索性当初彻底堕落,成为大魔头。不过……
唉,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当真了。”
“我知道。”陆寄风道。
弱水道:“当初我太傻了,真是太傻了!若非有师父引渡我,我还在浑浑噩噩,了此一生,如今我与从前不同,但是……该忍受的还是得忍受。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要搏取同情,而是想提醒你:你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别人没有的机缘,你都有,你应该善加珍惜这个福份,不要辜负了师尊的期许。”
陆寄风又应了一声,弱水道长说道:“还有,我最近有事要到平城观一趟,一年半载才会回来,你自己勤练上清含象功,我回来後再与你切磋。”
陆寄风不以为意,一年半载对他来说也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陆寄风隐隐感觉到附近有一阵气息接近锻意炉,在还有几丈远的地方,便停了住。
陆寄风本以为是七子之中的谁,可是对方刻意控制气息,就连弱水道长都没有查觉,竟是行迹隐密之辈。陆寄风知道自己现在的修为不知多高了,身在炉中,对周围动静都了若指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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