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
陆寄风道:“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司空无道:“你服过天婴、由我收入锻意炉中,学我极术,此事已经天下皆知,就算你不去寻魔,魔也会来寻你。你不必特意去知道什么。”
陆寄风茫无头绪,道:“我……我不能加入通明宫……”
司空无笑道:“为了除此魔物,就算是毁去通明宫也不足为惜。”
陆寄风一怔,司空无道:“我将羽化,但是不能让任何人找到我的尸体,邪魔不能肯定我的生死,才会有几分忌惮。此後,通明宫在明,而你在暗,你明白了吗?”
陆寄风点头道:“我明白了。”
司空无道:“此後你要记著:最亲近的人就是最危险的人。”
说完,司空无纵身一跃,跃下了无底的深谷之中!
陆寄风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抓住司空无的衣袖一角,嗤地一声,只当住了一片碎布,司空无已经消失在云海之中了。
陆寄风呆呆地望著无边的云海,胸口空空荡荡,不知是惊愕、是悲恸,还是沉重!
陆寄风望著手中的碎布,发了许久的呆,缓缓地起了身,天地如此宽阔辽远,大得让他无所适从。
这十年来,一只鼎炉便是他的整个世界,突然间破了关,他反倒不知何去何从了。
他想到了蕊仙。
自己承诺过,出了关就去拜访她,於是他收起司空无的衣角,真气一提,轻松地飞跃过百丈远的一线谷,来到了对岸,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
第二十四章 心在复何言
陆寄风一路慢慢而行,仰头看著星空点点,嗅著周围草木芬芳,顿感恍如隔世,就连他从前只经过一次的路,现在重新看来,也倍觉可爱。
从前觉得很长远的路,现在却一点也不费劲,陆寄风暂且忘掉灵虚山上之事,让自己心情轻松地享受沿路景色。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司空无在自己面前跃下山谷,以前自己一定会十分难过,抢地痛哭。可是现在却不会,虽然当时心里痛了一下,但是要不以为意,却比自己想像中容易得多。
是自己变得无情无义了吗?陆寄风也不太了解。
事实上,他这十年动心忍性,已经将心情修练得平静无波,虽有悲有喜,但能节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将心情控制在最平静的情况之中,已得修练的要旨。
来到山脚下,远远地便嗅到阵阵桂花香气,陆寄风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在枝桠掩映中,前方的屋舍灯光温柔地摇曳著。
陆奇风放轻了脚步,只有几间小小的木屋,外面绕著低矮竹篱,两旁栽著几株桂花、玫瑰,此时正是秋初,夜风轻轻吹送著桂花幽香,沁人心脾。
陆寄风靠近竹篱往内瞧去,整洁的小厅中,一名纤纤女子右手持著针线,正在灯下刺绣,她的绣布绷在一个小圆几上,上面的花样是几行诗句,而非花鸟祥庆图样。她的侧面俊美,虽是粗布衣裳,浓密的黑发整齐地在脑後挽成髻,只斜插了—根玉钗,有如桂花一般,清雅淡泊。
陆寄风忍不住暗想:“原来蕊仙姐姐如此美丽!”想起当初她身受重伤,陆寄风根本就没记住她的真正相貌。
再细看便可以看见她雪白的脸蛋上,留下不少细细的疤痕,未免美中不足。只不过她面带微笑,虽无十分姿色,却有一片娇柔温婉,令人心动。
陆寄风正要出声,连忙止住,想道:自己已非当年那个小孩子,而是个男人,三更半夜找上门来,必定会惊扰到她,不如明天一早再来与她相认。
陆寄风正要退出,不小心碰到一块石子,发出“碰”地一声轻响。
蕊仙在屋内抬起头来,脸上笑靥璨然,起身道:“是你吗?”
陆寄风只得站了住,蕊仙一把开了门,便是一愣,竹篱外是个不认识的男子,长发凌乱,脸孔被胡子遮住了一大片,衣服也破破烂烂,又窄又小,穿在他高大的身体上十分奇怪。
蕊仙吓得退回屋内,连忙关上门。陆寄风见到她怕成那样,甚感不好意思,忙道:
“我……抱歉,惊扰了姑娘……”
陆寄风转身离开,蕊仙却又开了门,道:“你……你饿了吗?”
陆寄风一怔,并没说话。
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蕊仙以为又是一个战乱中的乞丐,他虽然形貌肮脏,但是态度却十分有礼貌,不像坏人,登时心生同情,道:“你等等。”
她转身入内,不一会儿便拿出两个馒头,走了出来,递给陆寄风,道:“你拿去,不嫌弃的话,就在我的柴房避一夜吧!”
陆寄风万分感激,想道:“蕊仙姐姐果然是个善良的女子。”他顽皮心起,又想:“我暂且不说出身份,明天吓她一跳。”便含糊地说道:“多谢姑娘。”
蕊仙在前面领著他到了柴房,陆寄风在背後看见她身材苗条,风情万种,不禁心中一荡,但是马上又见她左臂的衣袖下空空荡荡,不由得转为怜惜。蕊仙安置好了陆寄风,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寄风随口道:“我叫阿喜。”
蕊仙道:“看你好手好脚的,怎么做了乞丐?”
陆寄风眼珠子一转,道:“我……我爹娘都死了,我没有家……”
蕊仙道:“我看你体魄很好,这山上有个通明宫,你不如去找份事儿做。”
陆寄风道:“我明天一早就去,多谢姑娘。”
蕊仙嫣然一笑,道:“你吃了馒头,好好睡一觉,我不吵你了。”
陆寄风强忍住笑,口齿不清地应了一声。眼睛定定地看著蕊仙起身离去,舍不得转开眼神,一直目送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陆寄风躺在柴堆上,伸展了—下身子,颇觉舒畅。他拿起馒头啃了一口,只觉口舌生甜,细细地含了很久才吞下去,想道:“蕊仙姐姐给我的馒头,可不能一下子就吃完了。”
正胡思乱想之间,远方又有脚步传来,陆寄风听得十分清楚,那是功力不浅之人的脚步声,快速地接近此地。
陆寄风提高了警觉,通明宫才出现巨变,万一有什么歹徒逃来此地,蕊仙一个弱女子,可就危险了。他也暗自庆幸自己留在这里,正好保护她。
那脚步声停住竹篱外,无声地推门而入,陆寄风一坐而起,加意留神。
屋内的蕊仙移动几案,起身道:“是你!”
声音中充满了欢喜,陆寄风一愣,屈指一算,不禁心口酸酸的,蕊仙如今也二十五岁,是该有夫君家室了,否则她一个姑娘单独住在山脚下,岂不是太过於危险?
那人柔声道:“我见你灯还没熄,正好经过,来看看。”
那人一说话,陆寄风便再度怔住,那是青阳君的声音,而巳由话中听来,他们也不是夫妻。
蕊仙轻笑了一声,道:“我在绣你画给我的花样子。进来坐一坐,我做了些桂花糕。”
青阳君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不了,我不能久留,宫里出了事。”
蕊仙有些失望,但更是担心:“是吗?要紧么?”
青阳君道:“你那小朋友陆寄风在锻意炉里修行,方才寻真台不知为何发生爆炸……”
蕊仙惊恐地急问道:“陆公子人呢?”
青阳君道:“没见到他,不知是生是死……”
蕊仙急得几乎哭了出来:“怎会这样?你师祖呢?他老人家好本事,—定知道怎么一回事。”
青阳君凝重地说道:“真人他……”
“他怎样了?”
青阳君及时改口,没说出司空无不见了的重要秘密,道:“没什么,真人还没示下,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
蕊仙喃喃道:“老天爷保佑陆公子平安无事。”
陆寄风听她担心成这样,又是感动又是愧咎,有几分後侮,想道:“我真不该跟蕊仙姐姐开玩笑,明天得向她道歉才行。”
青阳君道:“你别太过担心,夜已深了,早些睡,我走了。”
蕊仙突然道:“等等!”
青阳君停步道:“有什么事吗?”
蕊仙道:“嗯……你上回给我画的样子,我绣完了,你再给我写一幅好不好?”
青阳君略微迟疑一会儿,才道:“嗯,写完我就走。”
蕊仙喜出望外,侧身让青阳君入内,替他磨了墨,摊开一幅白布。
蕊仙一面铺平了白布,一面说道:“你怎么从来不想给我画张符,好让我绣了挂在房中,晚上也较为不怕。”
青阳君笑道:“我们是丹鼎派,不是符录派,不会画符。”
“道士不会画符,不是跟和尚不会念经一样么?”
青阳君笑了一声,不与她辩,道:“你也真奇怪,怎么从来不绣花样,要绣诗词?”
蕊仙道:“谁叫你不会画画,只会写字?”
青阳君捻笔微笑道:“真是对不起了,这回你要我写什么?”
蕊仙想了一想,道:“从前我在宫里,听过一首歌,好听极了,你帮我写下来。”
青阳君道:“好。”
蕊仙道:“我不知道歌辞,可是我会唱。”
青阳君道:“你唱吧,我来猜字。”
“嗯,我唱了。”蕊仙咳了一声,启朱唇,发皓歌:“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双眉未画成,哪能就郎抱……”
青阳君振笔疾书,听到最後一句,不禁手腕一抖,脸微微—红。但是一灯蓑独,并未让蕊仙看见。蕊仙继续唱道:“……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瞑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一曲唱毕,缠绵的词义,就连柴房中的陆寄风听了都心思飘荡,难以自己。
蕊仙笑道:“好不好听?你没写错吧?”
青阳君乾咳了一声,才道:“应是不会错的。”
蕊仙道:“谢谢你,我绣好了,替你做成衣裳。”
青阳君连忙道:“不,这不行。”
“为什么?”
“这……这样的词,我不能穿出去……这是女人家穿的。”
蕊仙叹道:“好吧,那我只好做成自己的衣裳了……”
“不,也千万不行!”
“为什么不行?”蕊仙不解地问。
青阳君道:“这词意太艳,女人家穿了给人看见不好。”
蕊仙道:“是吗?那我绣好了穿在里面……”
话一出口,蕊仙猛然想起这意指将青阳君写的字穿在贴身之处,登时面红耳赤,大羞失言,连忙背转过身,不敢看青阳君。青阳君也整个脸都红透了,说不出话来,一会儿才道:
“我给你写别的,这个别用。”
说完便要将这幅布揉去,蕊仙连忙伸手抢,道:“别,我就要这幅!”
这一抢夺,两人的手一碰到,又触电似地分了开,青阳君不好与她拉扯,只好由得她去,起身道:
“别绣得太晚,我得走了。”
蕊仙低著头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紧抓著那幅字按在胸前。此情此景,令青阳君的双脚像是生在地上一般,实在难以走得开。
青阳君又呆站了一会儿,才狠下心跨步离去。
陆寄风坐在柴堆上,胸中万般滋味杂陈,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就是觉得难以言传的孤寂难过。
青阳君才奔出没多远,另一阵脚步声又传了出来,陆寄风侧耳倾听,青阳君的脚步煞时停住,有点惊慌:“你……你怎么在此?”
对方笑道:“你又怎会在此?”
那是玄阳君的声音,青阳君沉声道:“别在此处说,走!”
玄阳君道:“哪里说都一样,不做亏心事,岂怕鬼敲门?”
青阳君“哼”了一声,径自离去,玄阳君紧跟在後。陆寄风越想越觉得不对,悄悄起身出房,不出声地跟在两人背後。他的武功比二阳君高出几百倍,两人根本就没有发觉,直到僻静之处,青阳君才停步,森冷地说道:“你跟踪我?”
玄阳君“哈”地一声,道:“你做什么勾当,怕人跟踪?”
青阳君道:“我没什么好怕人跟踪的!”
玄阳君道:“是吗?你敢与我在师父面前对质?”
青阳君道:“对质什么?”
玄阳君道:“对质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从袖中抽出一幅习字用的粗布,在青阳君面前一晃,青阳君立刻脸色大变,那幅布上,歪歪斜斜地写满了“青阳君”、“蕊仙”,虽然大多是拙劣的字体,间夹著几个挺拔的字,任谁都一看就知道是青阳君的笔迹。
陆寄风略一猜测,已明白怎么回事。玄阳君得意洋洋地说道:“万一师父问起,这幅字怎么来的,你要如何说啊?”
青阳君气得声音发抖,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玄阳君笑眯眯地说道:“我胡说?你听听我是不是胡说。我就对师父说,那时蕊仙姑娘娇声道:‘青阳君,你教我写字好不好啊?’我这青阳大师兄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你要写什么?’那蕊仙姑娘说:‘教我写我的名字,还有你的。’青阳大师兄便说:‘我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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