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
陆寄风将云萃来访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柳衡不动声色地听完,才道∶“我还以为他很势利,只许自己讨好桂阳公,见我受桂阳公宠爱,就一脸不屑,我何尝不知道他看不起我。”
“这些小怨小恨,别放在心里,对得起自己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我看云老爷是个善人,他家不要也被劫了才好。”
柳衡道∶“云老爷聪明得很,他家有许多壮丁武士,还有些武林高手把守,一般人是闯不进去的,但他准备了好几百箱的钱,只要是登门的兵,若是乖乖打个招呼,就随你搬这些箱子;若是要来硬的,那就武林高手伺候。所以这几天来,去的兵虽多,却没怎麽伤到他家里,我们猜他趁这几天在加紧打点整理,要逃到别的地方去。桂阳公打算叫亲信去他那里打最後一次秋风,要狠狠地敲他一笔,他总不能对桂阳公动手。”
“唉,他没事就好,你打算怎样?”
柳衡道∶“桂阳公的作为,我也看不下去了,我打算向他请辞,咱们一同逃难。我这次回来就是通知你快作准备,两天之内,我就回来护送着你和我娘南逃。”
不料陆寄风摇头道∶“我看桂阳公不会放你走。”
“怎麽?”
“你武艺高强,桂阳公要南逃,就是要你这样的人保护他,他怎麽可能放你离开?除非我们现在就走,不然你这一回头,要再出来就难了。”
“我得回去把我的东西都拿出来,总不能两手空空地逃难啊!”柳衡道,“我对桂阳公请了这一晚的假,他肯放行,我想他不会为难我。”
“那是因为你财物都没有带着,他料你定会回去!你正式跟他请辞,那又不一样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不为此时他养你做什麽!”陆寄风着急地劝道。
“不会吧?我要顾着娘亲,桂阳公也有亲娘,他不会不许我回来的。”
陆寄风知道劝不回他了,叹气跺足,急得不知怎样才好。
柳衡道∶“不然我带着你们和我娘进刺史府,跟刺史的军队一块儿走┅┅”
“不可,这比单独走还要危险。”
“为什麽?”
“听你之言,桂阳公和手下们抢了不少东西,带着许许多多的财宝,这样绝对跑不快,而且目标明显,一定会被匈奴或强盗们追上,不全军覆没就算万幸了。”
“桂阳公手下兵多,可以保护一阵。”
“这些兵保护自己的财物要紧,谁还管军纪?”
陆寄风的分析,句句入理,柳衡知道这个兄弟向来多谋足智,听他的一向没错,此刻却是左右为难。
柳衡终於下定决心,道∶“不管桂阳公放不放人,我都会回来,咱们一起走。”
陆寄风叹道∶“你真的要回去,那就记住∶我们只等你到大後天卯时,你没赶回来,我和陆喜就带着伯母动身了。”
“你放心,我会回来的,杀人也要回来!”
柳衡跃上马背,对陆寄风一笑,鞭马奔入夜幕之中。
然而,他们怎会知道∶这将是他们以朋友身份所见的最後一面,将来的相会,已成为彼此刀剑相向的敌人。
这就是乱世,一样的事,会发生在无数个类似的时代中。
陆寄风吩咐陆喜准备离家诸物,打点完毕之後,便等着柳衡的消息。
不出陆寄风所料,过了约定的时间,柳衡依然没有出现。
虽然四面下仍十分平静,但是依柳衡之言,桂阳公的大队一开拔,北边的胡夏骑兵便会掩杀过来,届时将千里无孑遗,必是一场大屠。陆寄风果断地和陆喜一同来至後堂,将柳母扶上小车,柳母颤危危地问道∶“衡儿呢?衡儿怎麽没来啊?”
陆寄风道∶“止君与刺史在一起,他不会有事,咱们先上山避一避,止君会来与我们会合的。”
柳母放下心,坐上小车,陆喜与陆寄风将小车推至庭中,再将柳母搬上停在中庭的驴车里,外观简陋的车厢内铺满了软垫,让柳母能舒适地渡过这一程。
陆寄风坐在前面的御座上,挥鞭驶出大门院子,陆喜打算锁门之时,陆寄风道∶“大门不必锁上,就让它开着。”
“少爷,咱避过这几天还要回来,门不锁紧不行啊┅┅”
“放心,开着罢!开着胡兵会以为里面已经被洗空了,就不会再进去。你锁着,他反要破门而入。”
陆喜半信半疑,只好任门半开半掩,跳上坐车,与陆寄风一同离开。
陆寄风驾着驴车,往南边终南山的方向走,惯於逃难的人都知道,要逃就逃到山里,不可走大路,大路上都是携老扶幼准备迁移到别的市镇的队伍,车马交错推挤,趁火打劫,比在山上遇到盗匪还要危险得多。何况跟着难民队一起到了别的市镇,往往流落为丐为奴,最後横死异地,那还不如留在家乡。因此虽然陆寄风的父母都是在长安被匈奴所杀,他也从没有放弃家园的念头。
陆寄风与陆喜的小驴车赶路之时,也不知是否长安境内已经发生劫掠,只知道尽快逃入山中,过两个月再回来。
赶行了三天的路,总算来到终南山道,山路崎岖,一日不过行个十几里,天色一黑便得止住车行,升火露宿,免得遇上虎豹豺狼。
这天行至午时,将车停在树荫下,陆喜升起火准备煎药,陆寄风依着场物生长之态,去寻找水源。翠密繁茂的树荫之中,弥漫着花木幽香,陆寄风顺便摘了些可食用的场物,正低头寻觅之时,陡地见到树丛中伸出一双脚。
陆寄风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倒退几步,按着噗通噗通直跳的心,想道∶“会是谁死在此地?是全尸,还是只剩下了一双脚?”
本欲装作没看见快步走过,又忍不住停了下来,想道∶“曝尸荒野,也太可怜了,稍稍掩盖一下,也是举手之劳而已。”
正好附近有不少伸展的枝叶,陆寄风放下装着食物的木桶,拔出云拭松送他的宝剑,便要砍下一些枝叶好遮盖那双脚。
才要拔剑,背後“哗啦”一声,一道黑影子跳了出来,吼道∶“你还不滚!”
“啊!”陆寄风吓得大叫一声,踉跄跌倒,眼前一花,几乎要被吓晕。
好不容易定神一看,立在树丛中的人身穿黑袍,只看见的上半身极胖,圆头圆脸,圆鼻子圆嘴,一张肉脸上五官几乎挤在一起,胖得连颈子都看不见了。
一见到这个球似的矮胖子,本来吓得目瞪口呆的陆寄风忍不住捧腹大笑,尤其是见到他发怒的神情,竖着眼睛,五官集中挤成一团,简直像是肉包封捏的部份。陆寄风知道这样笑很不礼貌,正要收住笑声,那人却因为陆寄风无礼的笑而更生气,五官也挤得越集中,捏得越紧,一见到他的表情,陆寄风忍不住又放声大笑,越是想忍就笑得越忍不住。
那胖子喝道∶“不要笑了!再笑老子打掉你的牙!”
陆寄风拼命忍住,好在他自制力向来过人,深吸了几口气,才不再笑,腹中已隐隐生疼。
“对┅┅对不住,这位大叔┅┅”
胖子怒道∶“你鬼鬼祟祟的,在我身边磨磨蹭蹭,想干什麽?”
陆寄风暗叫冤枉,他既知自己在此地迟疑了一会儿,可见对附近的风吹草动了然於心,是他躺在树丛中装尸体,鬼鬼祟祟这四字应该是说他才对。
陆寄风道∶“我┅┅我以为是曝尸,想替您掩盖一下,才┅┅”
“放屁!我的脚像是死人的脚吗?嗯?你看!傍我看清楚一点!”
胖子一面骂,一面往上一弹,跃了出来,将脚伸向陆寄风。
他不跳出树丛还好,一跳出来,见到他的整尊,陆寄风再也忍不住,“唉呦”一声,又是捧腹狂笑,笑得又是捶地又是唉叫。
原来此公上半身几乎和下半身等长,不满六尺,全身圆滚滚的,犹如一个大面团上面按着一个小面团,上下再刺上四根短棍便权充手脚了。
胖子怒道∶“你笑什麽?为什麽见了我会笑成这样?你给我说清楚!”
陆寄风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一想到要说清楚他的尊容,正要开口,满脑子就是“肉球”、“包子”、“馒头”、“西瓜”之类的句子,对照眼前人,未开口便已笑倒。
“他XX的,原来是个小疯子,只会笑,不会讲话!”
陆寄风千辛万苦地止住笑声,有气无力地说道∶“不┅┅不是┅┅我不是疯子┅┅”
“那你说,为什麽我好好的,却把我当尸体?又为什麽我骂你,你反要笑?你连活人死人都分不清楚,挨骂也不知道,我看你不是疯子,也是笨蛋!”
“是,是晚生冒犯,请前辈宽谅。”
陆寄风暗中奇怪这个胖子竟连自己的尊容可笑都不自觉,恭敬行了个礼。
“我问你,我的脚哪里像是死的?”胖子边说,便把脚伸了出来。
他的圆身体下面,伸出一只瘦脚,宛如撑着鸡蛋的牙签,好像随时会重心不稳而往後跌倒,陆寄风拼命忍住又涌上来的笑意,更恭敬地道∶“前辈的脚不像死的,像活的。”
“是啊,明明就是像活的,你为什麽会以为是死的?那就是你说谎!”
“晚生不敢。”
那胖子兀自怒气不歇,道∶“你这兔崽子莽莽撞撞,坏我大半天的功夫!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胖子的脸皱得越紧,不知是突然间想到了什麽,陡地便伸手捉住了陆寄风。他的手脚又细又短,动作却快得令人看不清楚,陆寄风眼前黑影一闪,已被他拉到面前,由於胖子的手短,陆寄风被他一拉,就几乎整个人贴住了他。陆寄风还是小孩子,身高尚未长全,那胖子则天生就极矮,两人这样一贴身,差不多是等量齐高,也极近地脸对着脸。
这张怪异的圆脸,除了一颗肉鼻之外,完全没有眉毛,细长的眼睛与小得几乎看不见嘴唇的嘴巴,远观虽可笑,近看却可骇。
陆寄风不知道这个大肉球把自己抓紧了要做什麽,吓得讲不出话来。那胖子道∶“你这小畜牲,小小年纪不学好,本道长不把你揉成一个人球,难消我心中恨火!”
说着双手内劲一发,陆寄风痛入骨髓,叫道∶“前辈,住手!住手啊!”
胖子狠狠地笑道∶“你不用怕,揉成人球还是可以活的,本道长从不杀生。”
陆寄风既莫名其妙又害怕,颤声道∶“怎┅┅怎麽揉成人、人球?”
“哈哈哈┅┅把你的骨节寸寸绞碎,绞成灰,再以子午之法让它定形,就可以改变你的身体形状,痛是痛了点,但是很好玩的,你来试试!”
子午之法,是指将体内的真气抟为内丹,也是修道者修练已至高深之境,才会的法门。
看不出这怪胖子竟是道门高人。
陆寄风吓得叫道∶“我不要试,你别胡来!”
“做人球有什麽不好?给我闭嘴,我最恨听人求饶!”
胖道长喝道,手中真气摧动,陆寄风双臂痛得像被巨石击压住,就算双臂齐断,也不会有这样可怕的剧痛,痛得他眼泪已掉了下来,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强拉着他的胖子突然手一松,陆寄风马上软倒在地,痛得打滚,虽咬紧了牙关不叫出声,眼泪却不停地掉下。
远方传出呼喝之声,似有一批人围上附近,杂乱地高声道∶“到上风处!”“这里也围上了!”
胖子道∶“哼!狼子狼孙倒来了不少,小子,你的伙伴共有几个?”
陆寄风双臂仍是有如被绞断的痛楚,不知是否骨节已经被震碎,又气又悲,咬紧牙关道∶“我不知道!臭道士,你┅┅”
“本道长先整你立威!”胖道人一把捉起陆寄风的衣领,身子一弹,笔直地弹高数丈,跃向树枝,身如飞球,从这个高枝跳到远方另一处枝桠,东弹西跃,飞行无阻。陆寄风只感到耳畔风生,快速飞行的风阻令他几乎不能呼吸。
胖道长身子一纵,立在高起的石墩上,他身形方落,茂密的树林间,一下子便由四面八方,窜出了一大群汉子,有的手持火把,有的拿着引线,似乎要放火。
其中一人喝道∶“疾风妖道,你也来了?”
被称作疾风的胖道士道∶“我闻到你们的臭骚味儿,受不了啦!不乖乖待在窝里喝狐狸尿,跑来这里做什麽?”
有人咧齿笑道∶“天婴果然在此,仙姑真是神机妙算。”“你一个孤毛老道,拦得住我们黑鹰寨吗?”“咱们一把火烧掉天婴,顺便烧了你这圆球!”
有几人才一动,疾风道长身子横窜直跃,有如一个圆点般几下疾拍,又已落回原地,只不过眨眼间的功夫,边缘几个要动手的人都已被定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中央几名汉子面面相觑,疾风道长大笑道∶
“通通不许乱动,想烧山,得过本道长这一关!”
“呸!这老道吃素的,他不能开杀,大家上!”
当当几响,能动的众人纷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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