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
云萃一怔,迦逻这才闷闷地说道:“我叫迦逻。”
陆寄风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他就这么直接地说出了名字?
陆寄风道:“云老爷,他生长在罕无人烟之处,不大通得世务,请您不要见怪。”
云萃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请跟我来。”
云萃亲自带著陆寄风和迦逻来到丹房,此地十分安静,房外的小院里只有古松苍石,白屋黑瓦,一股淡淡沉香弥漫空气间,还有隐约的古琴之声,衬托著出尘雅意。
云萃轻轻推门而入,绕过隔屏黄帘,陆寄风与迦逻才看见那躺在榻上的男子,他双目闭著,瘦成了一副枯骨,脸颊整个凹陷了下去,除了胸间还有微弱的呼吸之外,完全是一副乾尸的样子,十分可怕。
迦逻走上前去,对他看了一眼,才抬起头望向陆寄风,道:“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陆寄风道:“他从前不是这样,而是为了保护若紫,被舞玄姬的手下害的。”
云萃声音哽咽,道:“唉,这十年来,我找了无数的名医或武林高手,诊断封兄的情况,他断了的脉、毁了的内脏,都一一给治好了,但是却总是不醒,只能进些汤水,毫无起色。”
陆寄风想起他从前的潇洒,不由得心中侧然。
云萃又道:“除了有十个人专门服侍他的起坐之外,我还让人天天为他操琴,以养其气,但愿兄长复元之时,灵性如初。”
陆寄风抬起封秋华细如枯柴的手臂,轻按了按他的经脉,果如云萃所说,身体内所断的骨骼经脉部被细细地接好了,但是却生气全无,像是一尊活死人。
陆寄风沉吟了一会儿,想起在独孤冢中,曾有几颗回生精落入花房的地洞中,被当成花种的牺牲者给服下了,而伸出乎抓住姥姥的脚,不知道回生精是不是有让人回复生气的功用。
陆寄风问迦逻道:“这样的身体,回生精能救得好吗?”
迦逻道:“回生精专门复人生气,应该可以的,你快试试。”
云萃一听,大喜过望,道:“有这样的妙药?太好了。”
陆寄风伸手正要取里的回生精,伸手一摸,却空无一物,脸上不由得出现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迦逻问道。
陆寄风道:“回生精不见了!”
“什么?”迦逻一愣。
陆寄风翻遍了全身,就是找不到那小小玉匣,登时作不得声。
难道是掉在半路之上?或是被人所偷?如果是被人偷取,又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身上取走此物?
迦逻急问道:“怎么会不见了?”
“这………”陆寄风努力回想,实在想不起是何时失落的,难道会是手脚被捆之时,舞玄姬顺手取的?
陆寄风越想越有可能,除了舞玄姬之外,应该也没有别人知道此物妙用。
陆寄风道:“大概是与舞玄姬过招时,被拿去了。不过不要紧,我再试试别的法子。”
他取下挂在壁上的剑,在指上刺出了一点鲜血,撬开封秋华的口滴血入内,然後轻轻扶起他有若尸骸的身体,让他端坐起来。这十年中,云萃对他果然照顾的细心无比,随时有仆侍为封秋华翻动身体,或是为他动动手脚,伸展筋骨,因此他虽卧床多年,全身骨节都还十分柔软,并未僵化。
陆寄风将他身子扶坐之後,双掌抵著背後的风门、天宗等穴,将真气顺著足太阳经、手太阳经传入,推送自己的天婴血气,却发现自己的真气和以往不同,似乎有些驳杂不纯,还带著一股寒气,陆寄风不禁一怔,放慢了推送真气的速度,这股突来的阴气,难道是因为自己接受过云若紫的元功,所以才会改变了体质?
但是他也查觉出自己的血气进入封秋华体内之後,死气沉沉的经脉都渐渐流转了起来,一股暖流顺著他的手太阳经游走,至足三阳经;足太阴经等诸经脉,一一贯通天柱、风门、肺俞、承山、风池、肩井、环跳等遍身穴道,所过之处,五脏六腑隐隐然出现微弱的一丝生气。
陆寄风专心一致地以自身功力为封秋华行气,真气在封秋华体内走了三遍,才收功而起,一旁的云萃和迦逻都关心地看著他,迦逻问道:
“陆大哥,你耗了这么多真气,你……还好吧?”
陆寄风道:“这没什么。”
他回头看封秋华的气色,青白的脸上果然有了一点点血气,令他大感欣慰。
他这样以自身真气传送到病人体内,得耗去一般人数年所修的内力,一直以来,看过封秋华的武林之人也不是没想过这种法子,但是谁肯牺牲内力救人?因此封秋华竟不见起色。
云萃见了,更是感激涕零,道:“陆寄风,你这样救他,牺牲也太大了……”
陆寄风道:“云老爷,您不必为我担心,我修练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得多,牺牲几年的功力给封伯伯,很快就可以练回来的。封伯伯体内太虚弱,不能承受太多我的血气,明日我再给他行一遍功,几日下来,应该可以改善。”
云萃喜出望外,不停地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兄长还有救,难怪若紫要我把他带来……唉!”
想起云若紫死得这么突然,而且还是在与陆寄风相逢後就死去,云萃又感到一阵悲痛。
失去女儿之悲,与结义兄长重生之喜同时降临,一时之间倒令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了。
夜里,陆寄风与迦逻独处时,才问道:“你不是说你的名字不可以随便说出去吗?怎么今天你就说了?”
迦逻道:“我高兴说就说,要你管得?”
陆寄风道:“你以前说名字被知道了,你娘就保不住你,原来只是在骗我?”
迦逻望著陆寄风一会儿,眼中隐隐有一丝怨意,转过了脸道:“我是阴魄所生,不算是个完全的人,若是有法力高过我娘的妖或鬼,也会收魂大法,知道了我的本名,就能将我的魂给摄去,甚至给化了。”
陆寄风一听,大吃一惊,道:“那……那你还说出去?”
迦逻道:“反正我也不怕了。”
陆寄风道:“唉!你这么任性可不行。我会告诉云老爷,请他千万不要将你的名字说出去。”
迦逻低著头,不知在想什么,陆寄风又问道:“这有没有办法可解?你娘有没有教你修练的法子?或许你也修练法术自保,就可以了。”
迦逻低声道:“我有修了一点点,但是功力还太低,不济事。”
陆寄风道:“不要紧,我会保护著你。”
迦逻道:“真的?你肯保护我?”
陆寄风道:“当然,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
迦逻笑道:“我看天下间,能与你一争高下的,除了司空无之外,就是圣女老人家了,若是你保护我,我就高枕无忧了。”
陆寄风道:“你爹是个修道人,等你爹清醒之後,他或许可以教你些正派的道法武功,让你有自保的能力。”
迦逻轻垂眼睫,有些忧愁地说道:“可是……我有些怕他醒来。”
陆寄风问道:“为什么?”
迦逻道:“他当年不要我娘,也不要我,我怕他见了我之後,不愿相认……”
陆寄风道:“不会的,他是个仁善的好人,见到你不会不认的,你的模样又生得这么好。”
迦逻脸上一红,道:“真的吗?”
陆寄风笑道:“只不过太女儿态了些,你得改改。”
迦逻怔了怔,故意扬起拳头,朝陆寄风脸边虚挥了过去,道:“这样是不是男子气概些?”
陆寄风微微一笑,迦逻也自己笑了出来,脸上丽色如绽。
陆寄风虽然很想尽快前去平城见弱水道长所说的寇谦之,但是在医治好封秋华之前,也不便离去,便和迦逻暂且在云府住下,每日晨间按时为封秋华行气。
云萃办起云若紫的丧事,陆寄风插不上手,也不愿多问,刻意封闭心绪,以免动心伤悲。
但他还是时常无法完全地静心打坐,往往心烦意乱,不像从前那般能够专注。也许情感是真的无法以理智控制,就算陆寄风不去想,也总是毫无因由地在心底发出悲鸣。
那晚陆寄风勉强入定练功,他感到自己最近修养已不如前,退步甚速,他从未有这样不进反退的经验,自己感到有点可怕,因此便强逼自己专心重练上清含象功第八层,然而却依然心浮气燥,猛然间走岔了真气,登时血气乱窜,犹如毒蛇般逆冲而上。
陆寄风连忙止功,一拳用力地往自己的心口打下,喷出一大口鲜血,才令这股血气的奔势稍止,然後静心压制下冲势,才没有走火入魔,酿成大害。
陆寄风长叹了一声,不再强迫自己入定,起身信步踱至中庭,伸手一招,房内香炉的一缕白烟被他的真气拉了出来,化作一道烟剑,陆寄风一剑斜剌,使出游丝剑法中的起手式:
“危危乎,千仞溪”,身随剑走,一路有如行云流水一般,将剑法流畅地演了一遍,他总算明白了什么是“气如游丝,绵绵不绝”,什么是“排山倒海,中心若摧”,什么是“形销魂荡,不知所之”。
直到剑法演毕,陆寄风独立中夜,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失魂地站了许久,才慢慢地走向紫风阁。紫风阁外的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却像是还有云若紫在其中一般。
他似乎听见了云若紫悦耳的声音,一声轻笑荡过水面。陆寄风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了她房间的大门。
门内空空荡荡,一室幽寂。
陆寄风愣愣地站了好久,才慢慢地走进去,伸手摸著她的屏风,她的几案,信手取起她用过的笔砚,低头看著,突然滚热的眼泪一颗颗落在手背上,溅散了开来。
经过陆寄风半个月以来的每日行功,封秋华的身体已经渐渐充盈,可以看出往日英俊的轮廓了,但是却还是全无神智,只能呼吸,对於外界全无反应,依然是活死人一个。
陆寄风和云萃为此也讨论过了几天,都漫无头绪,陆寄风问道:
“封伯伯心神全失的原因出在哪里,看过他的大夫可有谁说过?”
云萃道:“原因说过了千百种,但是没一种有把握的,最後都说只能等他自己醒过来。”
陆寄风想了想,道:“我知道一位老前辈,医术极精,只不过他的脾气暴燥古怪,所以隐居在深山里,难得露面……”
云萃道:“只要他肯出山,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他人在何处?”
陆寄风道:“我若是透露他的所在之处,那就算您把天上的太阳月亮都摘给了他,只怕他也不肯救人。”
“这……”
陆寄风道:“此外,他又最讨厌通明宫的人,只沾上边也不成。”
云萃愣了一下,道:“那……兄长已与通明宫断绝关系了,应该是不要紧的。”
陆寄风道:“就算如此,他也是个讨厌管闲事之人,如果劝他出山救人,他出山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
云萃听陆寄风话里的意思,似乎又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结论,不禁有些怅然,但陆寄风接著却微微一笑,道:
“要他医人,不能用请的,只能用骗的。”
“用骗的?”云萃望著他。
陆寄风道:“他的弱点就是好医成痴,让他看入眼的绝症,他就算再讨厌这个人,都会技痒而忍不住去救,若是把封伯伯放在他面前,略一煽惑,只怕不让他医都不行。”
云萃喜道:“妙哉!不过……他住在深山,要带兄长这病体前去,不会太勉强吧?”
陆寄风道:“我已想了几日,只有带封伯伯上山一途,前辈不欲让人知其云隐之地,因此也不能有闲杂人等护送,我亲自带封伯伯上山就成了。”
云萃道:“你一人怎么成?兄长病体沉重,每日至少要十人侍候……”
陆寄风道:“还有迦逻跟我一起去。”
云萃苦笑道:“加上封世侄同行,那么依老朽之见,那就算带上二十个人都不够侍候。”
陆寄风一听,也会意一叹,道:“您说得对。”
云萃道:“不如我派一群人与您同行,这些人到了山下,即行折返,就不会唐突那位前辈了。”
陆寄风道:“不必麻烦了,那位前辈住在西边,得穿过魏国边境,才到得了。如今时局太乱,带了许多人,目标明显,易遭官匪,我一个人反而轻便。”
云萃颔首道:“你说得也对,我看此事还容慢慢商议,你不急著走,慢慢想个两全其美之法。”
陆寄风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不容再拖延时日了。”
“还有什么大事?你要急著走?”云萃忙问道,他本以为陆寄风可以从此住在此地,想不到他居然会说出此话来。
陆寄风道:“於公私两方面,我都非走不可。若紫和弱水道长都死於魔女之手,我必须杀了那魔女,为世上除去这妖魔祸害。此外……”
陆寄风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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