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 by 卫风





 
这个皇帝……是存心让我当上众人的标靶吧。 
 
我这麽和他并肩进去,肯定是要招祸的。 
 
就算那些女人现在不能把我怎麽样,将来……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谁知道皇帝什麽时候用腻我这张牌,打算弃子呢? 
 
忽然想起分桃的典故。 
 
弥子瑕受卫灵公爱宠之时,与灵公分桃,灵公开心的要命,说是一个桃子也想到和我分吃,实在是恩爱。可是到了子瑕新鲜不再,美色渐退的时候,灵公翻脸的功夫一等一,马上问他罪,啊,我的车你也敢坐,还把吃剩的桃给我,实在是大逆不道。 
 
我比弥子瑕的处境还要糟糕多了。 
 
因为卫灵公到底还喜欢过他的美貌,我却连这一点点优势也没有。 
 
不知道皇帝什麽时候就要卸磨杀……呃,不杀驴,改杀人。 
 
清言宫的院子花木扶疏,看来这太後爱好园艺。 
 
入宫门的时候,我有些紧张,目光垂下来看著地。 
 
皇帝握著我的手微微用力,我看他一眼,然後抬头挺胸。 
 
他露出一个浅而满意的微笑,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清言宫的正殿建的十分高远,还没有进门的时候已经闻到浓浓的脂粉头油香。这後宫里面美女不少,人人豔妆华服,远远就看到一片花团锦簇。 
 
其实这些美女,单放在一处看,都是十分漂亮而且不能不说是有气质的。毕竟都出身不错,再不济也不会粗鄙陋俗。 
 
可是天下的好东西有两怕。 
 
一,怕没有。 
 
二,怕多。 
 
没有的时候自然希罕的要命,做梦也想。可是真的堆了一屋子,又不稀奇了。 
 
这就是後宫中美女的大悲哀。 
 
里面原来细语如波,等到门官报一声皇上到了,里面顿时静下来。 
 
皇帝挽著我的昂然步入。 
 
里面除了太後,所有人都跪伏在地,行宫礼。 
 
包括太後身边原来坐在椅上的两个女子,一样不例外。 
 
我一眼看到那两个女子头上戴的合股金凤钗,脚步没有停,心里却顿了一下。 
 
这就是……後宫中至高贵的两个女子,洛贵妃,与梅贤妃了吧。 
 
虽然说品级,我低她们一头,可是我占了和皇帝一起进门的光,也受她们的大礼。 
 
心里忍不住苦笑。 
 
真和明宇说的一样。 
 
皇帝真够性急,这才第一天,就急急把我放到风口浪尖上了。 
 
皇帝说了句:“平身。” 
 
周围那些女子们袅袅婷婷扶裾起身,我们已经走到了殿心。 
 
皇帝先说:“见过母後。” 
 
我已经松开皇帝的手,走过太後的正座,离她七步远时停下,规规矩矩,先揖後拜,然後跪倒叩头,声音不高不低:“微臣白风拜见太後千岁。” 
 
腰酸软欲断,腿间不适,隐痛一跳一跳的,血脉的流动也让伤处难熬。 
 
但是,身体却稳稳的,礼节一丝不苟。 
 
明宇给我的小纸条上写到,太後世家出身,讲究礼仪,平时厌弃华妆浓服。 
 
上面一道半老的声音说:“起来吧。” 
 
我应了一声:“谢太後。”又叩一个头,屈一膝,腰背挺直,站了起来。 
 
下巴抬了起来,我慢慢抬头,和太後四目相交。 
 
那一张脸保养得宜,虽然风华已过,发髻庄严,却绝对不能说难看。 
 
她上下看我一眼,点了点头:“嗯,是个整齐的孩子。我听人说你上个月刚满十六?” 
 
真的假的啊?我也不知道这个身体是多大呢。但是太後的第一手消息当然不会有错,当下低头恭敬说:“是,白风不太懂事,以後要太後多多的教诲才是。” 
 
太後呵呵一笑:“哀家上了岁数,精神短,你又不是小女孩子,让皇帝多教诲你就是了。” 
 
我噎了一下,万万想不到太後来了这麽一句话。皇帝已经朗声笑起来:“母後拿儿子取笑了。” 
 
皇帝一笑,旁边的妃子们自然也跟著笑起来。 
 
一片莺声呖呖。 
 
我却在这香团暖柔的地方觉得冷。 
 
这些笑声里有多少是笑里藏著嫉恨和刀锋的? 
 
太後的笑话原来是不错,搁在小户人家说真是挺逗新媳妇的。可是这里…… 
 
我当然不能全无表示,可是要我缺心眼子似的跟著也假笑我可干不来,把头一低,不吭声。 
 
太後自已也觉得她的笑话不错,呵呵笑了几声,指指旁边:“你这年纪可是小了。贵妃比你大著十岁呢,就是贤妃也大你七岁。给她们见个礼,以後要和睦相处。” 
 
我心里直恶寒。 
 
我……让我这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一起讨好皇帝,还,还,还他娘的和睦相处…… 
 
杀了我吧! 
 
可是脸上却是沈静的,先转向第一个。 
 
皇帝说:“洛妃年长,你称一声姐姐吧。” 
 
我揖一礼,本本份份说:“见过贵妃。” 
 
听到洛妃说:“侍君勿多礼。” 
 
抬起头来,垂著眼不看她。 
 
她倒是上前一步来,肆无忌惮的打量我:“哟,白侍君气色真好。” 
 
这句话…… 
 
怎麽听著不象问我好,倒象是刺我。 
 
明宇说她泼辣,果然他说的对。 
 
这话说的多…… 
 
当著太後和这麽多女人,说我气色好。 
 
我气色真好假好是一回事,可是昨天……昨晚和皇帝睡一起,一早起来被个女人这样说。 
 
不管她是要让我难堪还是要挑著其他人嫉恨我,就这单单一句话也够我刺心。 
 
我本来该守拙当她说了句平常话,或者当没听到。可是没料到皇帝却说:“他自然是好。” 
 
洛妃一窒,我偷眼看她神色。 
 
倒真是个美女,凤眉杏目,面如凝脂,乌发堆的高髻,插满钗饰金珠。 
 
只是脸上纵涂了胭脂不露怯,眼神却泄底。 
 
她大约是想不到皇帝会护我。 
 
就是我也要愣一下。 
 
洛妃脸上的失神只有一瞬间,微微一笑,极豔丽动人,却不再说话。 
 
再转头就是梅妃,依样行礼。 
 
抬头的时候看到她穿了一件鹅黄绸子衣裳,瓜子脸儿,眉毛画的弯弯的颇为妩媚。头上除了那金凤钗,便是几样素淡首饰。 
 
看上去挺温和的一个人,不过一想昨晚她两次打发人来叫皇帝过去,就知道这个女人其实不比洛妃来的善良。 
 
李妃与亦妃都见过了,太後说:“站著怎麽说话?都坐下。” 
 
有人搬椅子过来,皇帝坐下,洛妃她们和我也就坐下,其他的那些女子也都在圆凳锦墩上坐了。 
 
真够郁闷。 
 
满屋里坐的不是皇帝的妈就是皇帝的小老婆…… 
 
我坐在这里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太後和皇帝说了两名闲话,又兜到我身上:“听说白侍君学问好,皇帝重才不重貌才封了三品侍君的。” 
 
我欠起身来说客气话。 
 
皇帝喝著茶,洛妃梅妃说起重阳赏菊花,我只想变成聋子瞎子,恨不能鼻子也塞起来,不闻这些呛鼻的混合香味儿,也不听这些摸不著头脑的说话。 
 
忽然话又转回我身上来:“侍君才学过人,咏一首菊花来迎景,倒是美事,我们也好开开眼界,听听才子华章。” 
 
说话的那女子坐在靠後一点的位置,正是昨天见过的夫人刘嫔。 
 
我愣了愣神,皇帝和我坐挨著,推了我一把:“那你就作一首出来。” 
 
 
 
 
 
第二十八章 
 
这年头做诗是雅事也是易事,差不多一般的文人才子都可以出口成咏。虽然我不知道外面的事,但看书上好词好诗著实不少。文史阁里好些时下的才子诗集,翻一翻就知道。 
 
不过……这当口让我作诗? 
 
看看那些女人脸上,一点善意也没有,她们难道是没有听过诗没有见过人做诗? 
 
不是。 
 
才不是。 
 
太後笑的象个佛爷,洛妃扬眉梅妃敛首,皇帝一脸兴味看著我。 
 
我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皇上自幼饱读才高,微臣怎改班门弄斧。” 
 
皇帝似是全无心机,当著他妈和他一群小老婆公然说:“我就爱看你弄斧。” 
 
我差点倒呛,太後坐上面,笑得更慈祥了。 
 
你他娘的……虽然你娘他没得罪我,可是我还是忍心不住要骂你娘的! 
 
我站起身来,躲是躲不了。 
 
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那白风献丑。” 
 
刘嫔抚掌笑得豔丽而天真,後宫中的女子果然都各有邀宠之道。她的五官豔丽非常,可是眼神笑貌都显得十分无邪。是不是真无邪不好说,但起码看上去这个矛盾令她十分吸引人:“古有子建七步成诗,想必白侍书才高八斗,七步是肯定用不了,不如三步?” 
 
我靠。 
 
恁漂亮的脸,说的也是恁漂亮的话。 
 
可是话里的意思真不够漂亮。 
 
三步成诗!你当我是诗仙诗圣转世来的! 
 
无数双漂亮凤眼瞅著我。 
 
要是这些女人不都是皇帝的小老婆,被这麽多明眸青徕,原是天下男子的一大美梦。 
 
现在我则是冷汗直冒。 
 
怀疑我就算有命活的长久,说不定也会得恐女症。 
 
不过……想想昨晚,可能恐男症更有可能。 
 
心里乱想,忽然一声女子娇呼:“侍君,已经三步了!” 
 
我抬眼看看四周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朗声说道:“诗已经成了。” 
 
皇帝一抬手,有人伶俐的奉上笔墨,托著木盘,里面是一张红底锦笺。 
 
我提起笔来,洋洋洒洒了写了四行字,把笔一掷,看看四下里那些女人,再看看坐在一边温和而无辜的皇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做诗能难倒我麽?我这文坛大盗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偷文剽字做来是轻车熟路。 
 
太宫女捧了木盘里的红纸去呈给皇帝。 
 
毫无悬念,皇帝击掌赞好,又呈给太後。 
 
那些女子有的就坐的很稳,比如梅妃洛妃,有的就探头探脑,比如刘嫔,一副好奇天真的模样。 
 
太後看了看,说:“我是不懂,不过皇帝说好,肯定是不错。”递给一边侍立的女官:“念念大家都听听。” 
 
那女官应道:“是。”恭敬的把纸展开,声音清亮:“ 
 
秋丛绕舍似皇家, 
 
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 
 
此花开尽更无花。 
 
被我改了一个字,可是名诗就是名诗,皇帝又不是不识货的人。 
 
底下那些女人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反正皇帝既然领头击节赞叹,她们总不会大失面子来说自己听不懂,或者和皇帝唱反调说作的不好。但是要她们大声恭维我做的好,也不是不大可能的。 
 
所以那个女官念完後,底下静悄悄的。 
 
然後梅妃细声细气地说:“好诗。侍君此诗是在自写身份麽?自比花中仙品,不与我们女流之辈为伍,好一句此花开尽更无花。” 
 
我早知道这诗作出来会招刺儿,一点都不意外。 
 
“贤妃多想了。不过我虽然添为侍君,还是男女有别,的确不能与妃嫔们为伍。”我淡淡说:“小皇子身体好些了麽?近秋天凉,的确要好生保养。” 
 
梅妃还没有再说话,洛妃说:“侍君自然与我们女流之辈不同。”重音落在那不同两个字上。 
 
咳,累。 
 
这些女人话里有话夹枪带棒,难为太後还笑眯眯坐在上首一脸慈祥,皇帝一脸美在其中其乐融融。 
 
这种硝烟不断暗潮涌涌的家庭生活,真让人早衰。 
 
叹一声。 
 
幸好……我不是皇帝。 
 
再哭一声。 
 
不幸……我是皇帝的小老婆之一,虽然我是男的。 
 
底下那些女人不敢大声说话,所以这首千古名诗,受到冷遇。 
 
其实我应该花脑筋想个婉约点儿的,绮丽点儿的,或者是颂圣唱高调的。 
 
说不定这些女人就会不吝笑脸要在皇帝面前称赞一番了。 
 
可惜时间太短,最先想到这个。 
 
大概是一直想著自己来日不多,所以一下子就跳出此花开尽更无花这样的话来。 
 
我低头不再作声,把自己当聋子当哑巴。 
 
反正皇帝带我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太後和李妃亦妃聊起衣料和裙子式样,说起什麽香罗纱好,又让人去取了匹来,一群女人围上去看,活象苍蝇见了那啥……咳,我就不说了。 
 
这种话题,我听著既难受,又不懂,更没兴趣。要是以後天天要过这种生活,那早死早投胎,也不算是个太坏的选择——就是不知道皇帝大爷心里打的什麽算盘。 
 
等我的头都开始疼了,皇帝插嘴:“天时不早,儿子回去更衣,回来领母後赏的家宴。” 
 
太後说:“那你们去吧。中午可不要吃多了,晚上又吃不下好东西。” 
 
洛妃忙起身说:“那臣妾们也不在这里吵闹,太後回来用了午饭再歇个中觉,臣妾午後再过来陪太後说话。” 
 
太後挥挥手,看来她也累了。 
 
于是皇帝先施礼退出,我当然得和皇帝共进退,洛妃她们也都辞出来,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