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






    听闻看到圣旨的当晚,李寂所住的小小院落传出了鬼哭狼嚎老猿泣血的吼叫声。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八月十四,皇帝下诏令六部入宫赴宴。

    李寂得知消息后,冷冷一哂:打两下摸两摸,皇帝的权谋还真是了得啊。

    没有错,自从知道要长留在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皇城后,李寂就与皇帝结下了不朽的仇怨。李寂需要树立一个假想敌,才能出心中这口恶气。念在落井下石在先的诸位同僚个个都是他的直属上司,万一得罪了他们给的小鞋能让李寂终生难忘,而皇帝虽然是君,不过尚在云端不能直见,言邑就光荣地担任了这一假想敌的角色。

    目前李寂的目标是明年八月半能请假回家啊……

    哎,如果能把小渐接进京就好了……不过她一定会义正词严地告知她要照顾重病在床的母亲,而母亲大人又经不起舟车劳顿云云,总而言之,小渐一定不会来的,说不准还会用力嘲弄他「你几岁了还要我跟前跟后?」这么一想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算了,明年回去的时候就跟小渐成亲吧。

    李寂这么盘算着,然后悲哀地发现,今年的中秋居然要跟自己讨厌的一个人共同度过。

    天道不公,不公至此啊。

    这么感叹时,李寂已经把六部数百人马自动省略,只余下皇帝陛下一人,真是念兹在兹,一心一意只思君王的忠心臣子啊。

    李寂终于发现进宫还是很有收获的,在席上摆着的酒是名品「桂花蒸」,入口清香绵长,微有桂花的芬芳。传说中最好的桂花蒸应为五年陈酿,多一年则味陈,少一年则浮浅。李寂喝下第一口时,已经陶醉了。

    好想拎一壶回家慢慢喝啊……自己一次最多只能喝上三杯而已,多喝了一定会醉的……真是不人道的君王啊。

    言邑的头上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顶黑帽。

    李寂慢慢啜饮着,最后决定多喝小半杯。少少过量,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结果饮后小半个时辰,皇帝退席时,李寂的脚步已经虚浮。为免出丑,他「尿遁」了。

    月亮散得一地,把小小的树杈的影子烙在地上,漫漫风吹过来,吹得湖上粼粼生光。

    李寂还没爬过湖上桥就已经坐倒在地了,靠着湖边的石头他慢慢地呼着气,只觉得呼出来的气似乎都有桂花的香味。

    他苦笑,这酒后劲比想像中还要足,已经站不起来了啊。

    趴在石头上,他慢慢闭上了眼。

    沿着曲桥,言邑走在湖上。

    清风徐来,一切安安静静,没有灯光,只留下月亮的影子,昏黄的光一直淌进心里,忽然想到了塞北的月。

    这里看月亮,感觉要小很多呢。

    言邑早已经挥退了司吏侍从。

    说起来,身边好像没有一个人能陪他赏月了。

    看着月光,言邑张开手掌。

    月光浮了一手。

    他慢慢扣住。

    寂寞还没有浮上心头,就看到前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言邑一愣,然后轻轻走上前去。

    一个人趴在石头上,在他的身边有微微的酒气,看来是个醉汉。

    言邑的眼睛眯了起来,是什么人胆大到醉到御花园?

    朝那人踢了一脚,那人仰面翻转,呼呼大睡,月光洒到了他的脸上。

    言邑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是工部新上任的给事中,名字应该是叫李寂。

    这种人怎么能作官?言邑深深为自己的眼光忏悔。

    又重重踢了李寂一脚而对方一动不动后,言邑看了看湖面。

    下一刻,他把李寂踢进了湖里。

    一声惊叫,惊起鸟儿无数,可怜鸟儿栖在枝头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顿时整个花园内一片大乱,有司吏冲过来:「皇上怎么了?」心中惴惴不安:难道说有刺客?不会这么倒霉吧?!直到看到言邑站在湖边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人越来越多,杂沓的声音里湖面荡漾,月亮全碎了。

    大家屏息看着言邑冷冰冰的脸,再瞟下眼时,就看到湖中央一人在冒着泡儿,挣扎着发出惨叫,间或「救命」的声音。

    李寂总算是醒了。

    被人拖上来的李寂全身湿淋淋地趴在殿中央,全身颤抖。言邑看着对方「害怕」的样子,再度皱起了眉。看来李寂应该是知道错了,言邑想了想,中秋在即,他又是新上任,年轻气盛,犯错也是难免。眼下用人之际,革除了朝中旧老,需要新血,这件事就小小惩罚一下罢。

    这样想着,他对随侍李承贺道:「传旨吏部,扣李寂半年俸禄吧。」

    李承贺应着领旨。

    跪着的那个人却有异议了,一边抖着一边说道:「陛下,臣惶恐,如此冒犯天威,臣罪该万死,臣无颜再侍奉皇上,请皇上免了臣的官职。」

    一边说着,李寂一边磕头,顺便想着池水真冷,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真是讨厌啊!不过如果能趁此良机脱离官场,也不枉这一场「秋泳」。回去一定要喝姜汤祛寒!

    言邑暗中点了点头:虽然没什么大能,总算是知错能改,也不失为好品性。看来工部诸人对李寂的评价倒是不错。毕竟人人削尖了脑袋朝官场钻,似李寂这般的倒是少见。

    如此想来,嫌恶之心倒是去了三分,言邑温言道:「李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道错,以后莫再贪杯误事即可。」

    李寂一愣。不是说皇上治军时极严,动不动就要小惩大戒。难道现在转性了?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磕头,说起来自从进了宫之后,这磕头功是越来越俐落了。

    「臣惶恐,臣罪该万死,求陛下重重责罚!」

    言邑看着座下磕头如捣蒜,嫌恶之心不由得又去了几分:「怎么?李寂你是在质疑我么?」他声音温文,话却是极重。

    李寂的头磕不下去了,再磕下去就糟了。不由得苦了脸,看来这次又走不掉了……然后他认命说道:「臣领旨,谢主隆恩。」

    身体越来越冷,风声越来越大,风的里面,一朵桃花飞走了……

    呜呼哀哉,幸甚至哉……李寂抖得更厉害了。

    言邑看了看他,又朝座下司吏说道:「传旨太医院,煮些药汤给李寂吧。」

    「是。」

    李寂一愣:不会吧……

    
 


只手遮天(上) 正文 第3章
章节字数:7762 更新时间:07…10…16 11:09
    第三章

    中秋之后,李寂继续得以在仕途上飞黄腾达,其醉酒夜闹御花园却没掉脑袋,反而赚到了太医院一碗药汤的经历曝光后,深得不少人艳羡。这种福气真是百年难修啊。

    九月,秋高气爽,桂花开得满城芬芳,但没有多少人有赏花的心情。

    南方部分州县屡降豪雨,紧接着河坝决堤,一些地方水灾严重,死者数以千计。

    其中也有李寂的家乡融州宁堤县。

    李寂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各州县紧急调派人手巩固河工,同时需调动其余地区人力以支援水灾之地,一时之间,各大驿站信使来往不绝,紧急书函更是一封接着一封。一得知这消息,李寂立刻雇人前往当地寻找小渐,至今仍未有消息。

    内外夹攻,令他显出了疲态。可是越是疲惫,他的眼越是清醒,呵欠反倒失了踪。

    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李寂脱下了官服,看着那月亮,眉头添上了些烦愁。

    他现在全无他求,只希望小渐能平安。

    这段时间工部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忙,眼看着各地报上来的伤亡人数一天比一天增加,他竟然也有心如火焚之感。即使洪水现在退却,受灾各州县也已经损失惨重,更不用提接下来疫病的威胁。总而言之,今年的确是「多事之秋」。

    ……不知道小渐到底怎么样了?真恨不能生了翅膀飞回家去看看她……早知道的话……

    正在想的时候,门被叩响了。

    他一愣:「谁?」

    「李大人,我们找到您要找的人了。」

    李寂立刻翻身下床,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打开了门。门外之人递过一封信:「大人放心,小渐姑娘没事。她们母女俩早就到了安全的地方了。不过小渐姑娘不肯来京城,说是让大人您放心,她娘不宜长途跋涉,所以没法过来呢。」

    对着灯火看着面前的信封,熟悉而秀气的字让李寂松了口气,而那早在意料之中的话也只让他皱了皱眉,然后他拉着对方进了门:「对了大哥,我托你带去的东西你带到了吧。」

    面容憨厚的男人点了点头:「带到了,那些药材和银两都带到了,我让小渐姑娘写了张收条附在信后,您过目一下。」

    「她们母女俩现在在哪里?」

    「原来是在县城一家民居住着,我去看她们的时候,被县令大人知道了,后来县令大人就把她们接到县府里住着,这是县令楚大人的信,您看看。」说着对方又掏出一封信。

    接了两封信在手,首先拆看的当然是小渐的信,匆匆看到了「一切安好」以及后面的物品清单,李寂就把信放下了,从房里摸出银两,交给带信的大哥:「多谢您了。」

    对方接下了银两,欲言又止。

    李寂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还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小渐姑娘她们虽然没事,不过大人你家的田产全被淹了,还好家宅里的仆人没什么伤亡……可是……大人你……」

    李寂一愣,然后一笑:「我还道是什么事呢。既然人都没事那就算了,田产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淹了就淹了吧。」

    对方露出了崇敬的眼神:「大人您真是不同寻常人。我一路上过来,不知道多少富人为自己的钱财泡汤哭呢,大人心胸豁达。」

    李寂一笑,自己珍视的东西从来不是金银呢。

    再说了,家里除了那几亩薄田之外,其余大部分钱财都已经化作银票跟在他身边,损失也损失不了多少啊。

    把差人送走后,李寂才到灯下细看那两封信。

    家乡宁堤县的县令也是今年新到任的,各叫楚江。他在信里客气了几句,说是代李寂照顾家人。李寂微微一笑,这楚江倒是精乖,卖了他这个人情,总有一天还要收回来的。

    细看的是小渐的那封信:

    寂哥如晤:

    小渐这里一切安好,请寂哥放心。

    乡亲早早提醒今年怕有洪灾,因此我和母亲早早移到了县城,逃过了一场天灾,周伯他们也跟我们一起移出来了,能带的财物都带着呢,只可惜不能带上那几分田地……你看到信的时候,管家周伯已经带着阿北、阿南和小红小青他们赶往京城。寂哥既然在京城作了官,也需要人服侍,你之前还说自己一定不会高中,现在如何呢?

    母亲的身体仍不太好,还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阿齐他们几个留下来照顾我们。其实家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不过阿齐他们说了,你命令他们不管如何都要留在我们母女身边。寂哥这份心思,小渐真不知道如何报答。

    对了,楚大人对我们也不错,所以寂哥你放心好了,小渐不会有事的。

    只不过这几天老是睡不着。我偶尔出门,就看到路边不少人行乞,善堂里抬出棺木无数。这一场洪灾过后,不知多少人家能得以保全。每当此时,小渐会欣慰自己的运气,可是也会觉得酸楚。

    这个天下有多少人能有小渐的福气呢?

    算了,不说了,寂哥在京城一定忙得转不过来了,我知道其他州县也是一样,那么在京城的你们一定是最忙的,忙着解决各地的苦况。

    只要这么想,小渐就会觉得些许安慰:虽然我什么也做不到,可是寂哥能帮我,能帮天下人造福,能造就天下人的福气。

    这样想来,小渐真高兴寂哥能高升。

    我这儿你不用担心,有楚大人和阿齐他们照顾,我和母亲都不会有事,倒是寂哥你要小心身体。一人在外,又要忙碌,最快的就是积劳积愁,你要保重身体。

    珍重

    小渐字

    李寂合上了信,嘴中苦涩。

    那信上隐隐有着泪痕,小渐写信时不知道是何等心思。

    在信中小渐虽然只提到一笔,他却能想见乡亲们的苦况。

    的确,这一场洪灾过后,有多少家庭能保全呢?

    他对着月亮露出了苦笑。第一次庆幸这个时候自己能做些什么。

    李寂之前多出来的肉迅速地飞走了,各地公文来往的速度耗走了这些肉肉,可惜人们都无暇注意他,否则就会发现李寂最近呵欠少了很多。

    中午时分,宫里惯例把皇帝批阅过的部分奏摺返还给六部执行,由六部各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