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环曲





从迎面一问石室中窜了出来!
  陶纯纯轻唤一声,道:“原来这里面的石室,竟是间间相通的。”语声突止,突地反腕
自发间拔出一根金钗,纤腰微扭,玉掌轻抬,在石壁之上,划了一个‘之’形痕迹,回眸一
笑,道:“你跟着我来!”脚下轻轻一点,倏然向前面一间石室中掠去!
  柳鹤亭微微一愣,随后跟去,只见她身形轻盈曼妙,脚下有如流水行云,玉掌微扬,又
在这间石室壁上,划下一道“之”形痕迹,便毫不停留地向另一间石室掠去!
  刹那之间,柳鹤亭恍然悟道:“这些石室间间相连,我们只要循着一个方向查去,便可
将所有石室查个一遍,金钗留痕,自是避免重复错乱!”
  一念至此、柳鹤亭心中不禁大为叹服,他初见陶纯纯时,只当她天真纯洁,是个不知世
故的孩子,但隔的时间久了,他就发现这“天真纯洁,不知世故”的孩子,虽然和他想象中
一般纯真,但绝不是他想象中的“不知世故”,因为她无论分析事理,抑或是随机应变之
能,都远在自己之上!就在他心念一转间,陶纯纯已掠过十数间石室,留下十数处痕迹,但
戚氏兄弟以及黑穿云、烦煌等人,却仍踪迹未见,那“白犬”小宝有时却又在他们身后急
窜,有时却又在另一间石室中现出,柳鹤亭五内焦急,不禁大喝道:“戚兄,你们在哪
里?”但有回声,不见应声。
  陶纯纯突地驻足道:“难道他们已寻得出路,出去了吗?”
  柳鹤亭皱眉摇首道:“他们若是寻得出路而非脱险,怎会有那等惊呼之声,”
  陶纯纯秋波一转道:“我若是遇到了出路,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的。”
  柳鹤亭俯首微一沉吟,仍自皱眉道:“他们若是寻得出路,又怎会不等我们!”
  陶纯纯幽幽一叹,轻轻道:“你未免也将人性看得太善良了些。”
  柳鹤亭呆了一呆,目光再次一转,只见这些石室之中,实在一无惹眼之处,更不见人踪
兽迹,俯首半晌,黯然叹道:“我是将人性看得太善良了么?”
  陶纯纯突地嫣然一笑,笔直地走到他身前,轻轻说道:“你闭起眼睛,我带你去看一样
东西!”
  柳鹤亭不禁又自一呆,陶纯纯却已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他只得合上眼帘,只觉陶纯纯身
形向前走了几步,又向左一转,忽地一丝冷风拂面而来,柳鹤亭心中虽忍不住要眼开眼睛,
但眼帘却还是合得紧紧的,又走了数步,陶纯纯脚步突地变缓,柳鹤亭心奇难忍,方要悄悄
张开一线眼睛,偷看一眼,哪知,一只柔荑却已轻轻盖到他的眼帘上,只听陶纯纯半带娇
嗔,半含微笑,轻轻说道:“你要是张开眼睛,我就不理你了。”玉掌移开,柳鹤亭却果然
再也不敢将眼睛睁开,此刻他自己亦难以自知,为什么她说的话,纵无道理,他也不敢不
听,只得在心中暗笑自己!
  “幸好她天真纯洁,不会叫我去做什么丧天害理之事,如若不然,我这么听她的话,若
是做错事情,岂非终身抱恨!”
  忽听陶纯纯笑道:“你摸摸这里!”
  柳鹤亭伸出手掌,只觉触手之处,冰凉柔软,竟似死人尸体,不觉心中一震,脚下连退
三步,剑眉连扬数扬,大骇问道:“这是什么?”
  陶纯纯轻轻笑道:“你猜猜看!你若是猜不到,等会我再告诉你,你若是猜对了,我就
算你有本事!”
  柳鹤亭听她言语之中,满含喜悦,却无半分惊骇之意,心中不禁一定,知道此物若是死
尸,陶纯纯焉有如此喜悦他说话之理。
  心念至此,亦自含笑道:“我不用猜,等你告诉我好了。”陶纯纯向前走了几步,轻笑
道:“这才是聪明人,你就算猜上——”脚步突地一顿,语声亦突地一顿。
  柳鹤亭突觉一股劲风,自身侧掠过,接着几声犬吠,心头不觉又为之一奇,忍不住又自
脱口问道:“你在于什么?”良久不见回声,柳鹤亭方自剑眉微皱,突觉握在自己手腕上的
一只柔荑,竟起了微微一阵颤抖。
  柳鹤亭心中再次一惊,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只听陶纯纯突地幽幽长叹了一声,道:“你那样相信别人,怎地却这般不相信我?”柳
鹤亭一愣,却听陶纯纯接口又道:“我若是闭起眼睛,跟着你走十年八年,随便你带我到哪
里,我也不会问你一句,但是——唉,我就只带你走了数十步,你却已问了我三句,难道我
会带你到你不愿意去的地方,难道我会乘你闭着眼睛的时候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柳鹤亭出神地愣了半晌,反复体味着她话中的真意,一时之间,只觉心中又是温暖,又
是惭愧,终于长叹一声,无言地反手捉着她的柔荑,默然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他但觉自己纵然眼睛立时瞎了,也是世上最最幸福之人,因为他已从她这几
句话中,寻得了他从未敢企求的真情。
  无言地走了两步,他忍不住轻轻说道:“纯纯,你就算将我带至刀山火海中去,只要
你……我也甘心愿意。”
  又是一阵沉寂,陶纯纯突地“噗哧”一笑道:“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柳鹤亭幸福地吸进一口长气,缓缓吐出,缓缓说道:“我纵然会骗世上所有的人,也不
会骗你一句半句!”
  他只觉两手相握,两心相投,说出的话当真句句俱是发自他心底,突觉陶纯纯手掌一
松,移至他处,再握回他手掌时,这只柔荑,似乎已有些潮润。
  “难道这是她的泪珠?”
  他暗问自己,然后又幸福地长叹一声,默默地感谢着这纯真的女孩子在为自己的真情流
泪,但是——他若不自己张开眼睛,看上一看,那么这问题的答案,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正
确地知道呢?
  无论如何,他此刻是幸福地、真心诚意地感激着这份幸福的由来,他知道世上有许多
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寻得这种幸福。
  于是他便在这种难以描摹的幸福中,瞑目向前走去,只觉时有冷风缕缕,拂面而至,走
了两步,忽地又有水声淙淙,入耳而来。
  冷风渐清,水声渐明,陶纯纯一声轻笑道:“到了,张开眼来!”
  柳鹤亭轻轻握了握她的柔荑,微笑着张开眼来——
  刹那之间,他心情激动得几乎要高声呼起来,一眼望去,只见这片清碧万里的苍穹,横
亘面前,几片浮云,冉冉飘过,立足之处,却是一道危崖,奇岩怪石,不可胜举,有如引
臂,亦如垂幢,石间清泉缕缕,一如悬练,万泉争下,其下一道清涧,试一俯瞰。却如仙子
凌空,飘飘欲舞。
  陶纯纯轻抚云鬓,脉脉地凝注着他,轻轻笑道:“你说我带你看的东西好不好?”
  柳鹤亭屏息四顾,良久良久,方自长叹一声,侧目问道:“我们已经走出来了?”
  “陶纯纯“噗嗤”笑道:“难道我们还在山洞里么?”
  柳鹤亭目光一合即张,侧目又道:“你如何能寻到出路,实在——”
  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道:“我说你太过信任别人,却总是不信任我。”柳鹤亭目光一
垂,却听陶纯纯又说道:“刚才我叫你闭起眼睛的时候,其实已发现了地上的车辙和几个淡
淡的足迹,就沿着这些痕迹寻来,果然就发觉了这个出口。”幽幽一叹:“唉!世人若都像
你一样,那么“仇敌’这两个字,也许就不会存在了!”
  柳鹤亭剑眉一扬道:“如此说来,他们已真的寻到出路了!”默然半晌,摇头笑道:
“如此说来,免得我为他们担心。”目光动处,只见地面砂石间,果有一些车辙足迹向左而
去,心中暗叹一声,亦自随之而行,只见道上乱石垒垒,蔓草丛枝,石路倾圯,角态甚锐,
转折亦颇多,他心中不禁暗问自己:“这等道路,骡车怎生通行?”但瞬即寻出答案:“若
以常理忖度,自无可能,但那巨人‘大宝’,实非常人,非常人所做之事,自亦不能以常理
度之。”回首一望,陶纯纯随后跟来,柳眉轻颦,明眸流波,眼波中却满是委屈之意,显然
是因为自己太过冷淡于她,心中大生自责之意,回首笑问:“纯纯,你心里在想什么?”
  陶纯纯明眸微眨,轻叹摇首,良久良久,方自叹道:“你……你要到哪里去?”柳鹤亭
微微一愣:“我要到哪里去?我要到哪里去?……”缓缓抬起头来,仰视白云悠悠,苍碧如
洗,突地回首道:“你要到哪里去,”
  陶纯纯眼帘一垂,幽幽叹道:“我在世上除了师姐之外,再无亲人,我出来本是来打师
姐的,但是她——”悄然闭起眼睛,眼帘上泪光闪动,被天光一映,晶莹如珠,明亮如玉,
缓缓顺腮而下,轻轻叹道:“我能不能……也闭起眼睛……”语声悠悠而断,言下之意,却
如一股怒潮激浪,在柳鹤亭心头升起。
  他缓缓回头,缓缓回到她身边,缓缓握起她的玉掌,缓缓说道:“我但愿你一生一世闭
着眼睛,好像我让你领着我似的领着你!”
  陶纯纯抬起头来,张开眼帘,轻问:“真的?”
  柳鹤亭几乎不及待她将短短两字说完,便已抢着说道:“自然是真的,我不是早就告诉
过你,我永远不会骗你的。”
  陶纯纯伸手一抹泪痕,破涕为笑,依依倚向柳鹤亭胸膛,山风如梦,流水如梦,青天如
梦,白云如梦,柳鹤亭亦已坠入梦境,但觉天地万物,无一不是梦中景物,无一不是美妙绝
伦,他不敢伸手去环抱她的香肩,但却又忍不住伸手去环抱她的香肩,他不敢俯下头去嗅她
云鬓的发香,但却又忍不住俯下头去嗅她的云鬓发香!
  良久,良久,良久——
  陶纯纯“嘤咛”一声,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后退一步,轻抚云鬓,但一双秋波,却仍脉
脉欲语地凝注在他身上。
  又是良久,良久——
  柳鹤亭方自从梦中醒来,缓缓抬起手掌,掌中却已多了一支玲珑小巧、在天光下不住闪
着璇光的金钡。这支金钗,方才在古洞石室的石壁上,划下了许多个之形的痕迹,此刻,却
将要划出更多痕迹,划在柳鹤亭心里,石壁上的痕迹虽深,却比不上在柳鹤亭心里的万一。
  青天为证,白云为证,山石为证,水流为证,看着他将这枚金钗放入怀里,藏在心底。
  他嘴角泛起一丝纵是丹青妙手也无法描述万一的笑容,轻轻说道:“我真相不到——”
  哪知他话犹未了,突有一声惨呼,自山巅那边传来,这凄凉、尖锐的呼声直上九霄,尚
未衰竭,接着……
  竟然又是一声惨呼!
  柳鹤亭在这半日之间,不知已有多少惨呼曾经入耳,但却都没有这两声惨呼如此令人刺
耳心惊,他心中虽充满柔情蜜意,但刹那之间,所有的柔情蜜意,却都已不见踪迹!
  陶纯纯柳眉微颦,轻轻一拉柳鹤亭衣角,微伏身形,向这惊呼之声的来处掠去,她轻盈
的身形,有如惊鸿,亦如飞燕,在这坎坷崎岖的危崖乱石中,接连几个纵身,突地一顿,隐
身于一方怪石之后,探目而望,柳鹤亭随后掠至,见她回身微一招手,面目上却似满布惊奇
之色!“柳鹤亭心头一跳,亦自探首下望,目光动处,剑眉立皱——
  原来这片危岩之下,便是方才那片谷地,但谷地之中,情势却已大变,本自张弓搭箭,
攀附在四面山头的汉子,竟已齐都下至谷地,而那“花溪四如”以及他们手下的一批白衣汉
子,此刻却一个不见,想必已都不顾而去!洞口仍堆满柴木,但火势却已渐弱,百十个黑衫
黄中的汉子,俱都盘膝坐在洞侧山石之前,似在袖手旁观!
  当中一片犹自满布方才自山头射下的弩箭的空地上,却是人头耸拥,层层密布。最外一
层,便是“幽灵帮”门下,身穿及膝碧绿长衫的大汉,有的手中虽仍拿着弩箭,但大多却已
换作折铁快刀,有的却已横尸地上!
  中间一层,竟是那“东宫太子”项煌手下的十六个银衫少女,以及分持“刀”、“铜”
的“神刀将军”胜奎英,与“铁锏将军”尉迟文!银衫少女手中,各各多了一条长达三尺、
银光闪闪、宛如“亮银练子枪”却无枪尖的外门奇形长鞭,与那班“幽灵帮”众,对面而
立,云鬓微乱,香汗淋漓,似乎方才已经过一番恶斗。
  “灵尸”谷鬼,身形依然僵木如尸,面目却更凄厉如鬼,与另一乌簪堆发、瘦骨鳞峋,
手中分持两柄“梅花}字夺”的碧衫人并肩而立!两人身前不远处,却倒毙着两具碧衫人的
尸身,仰天而卧,全身一无伤迹,只有一道刀痕自额角直划颔下,鲜血未干,刀痕入骨,竟
将他两人的大好头颅,中分为二!
  柳鹤亭居高临下,虽看不清他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