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沉·释天(弈修改版)





  察觉到如此精妙的招式,鸢尾不由来了十分的兴致,一时跳起来,就拣了根树枝来,就对着湖边练。直由午后练到了掌灯时分,他还不尽兴,只是风里的精灵――风信传来了忘儿的催促,快吃饭了!他摸摸肚子,也实在有些饿了,便跑回上林殿。
  晚膳没见到水镜月的影子,鸢尾也习以为常,只匆匆填饱肚子便又跑去红莲池边练式了。这一练便是一宿没睡,直到清晨才歇了口气,好容易将十三式练得纯熟些,虽然未曾卷起半片水花,但也颇具威势,鸢尾不禁自得一笑。但瞧了瞧身上,满是尘泥,又混着汗水,脏得不成人形,这笑便又收了,忙在莲花池里洗净了,才乐颠颠地晃回上林殿去,手中还不忘摘了两个莲蓬回去给忘儿与念儿,至于水镜月,哼!他才不会给她带好吃的哩!
  回到上林殿,才入门,就碰上了端着两盏茶准备入正殿的念儿,鸢尾瞧了瞧,便知水镜月正在着,而且还有客,当下嘻嘻一笑,“念儿姐姐!今儿有客?谁啊?老输棋的那个老头?”
  念儿不满他的说辞,嗔了他一眼,仍是答道,“不是老君!是玉枢使相来啦!”
  “什么什么?”陌生的封号让鸢尾一时没听清楚,“没听过呢。”
  “是玉枢使相!是北天九司的人!”念儿冲他白了眼,依旧要前行。
  “哦,哦。”鸢尾一边应着,见她要走,便将手中的莲蓬塞了一个给她,“姐姐,这莲蓬新摘的,嫩着哩!去尝尝吧!我先回屋里睡觉去了!”说着,打了个呵欠,便要回房里去。
  念儿看了看怀中的莲蓬,又瞧瞧他,想着那句“回屋睡觉”,心中不由起疑,便叫住了他,“喂,你昨晚上一宿没回来么?”
  “呵呵,呵呵……”鸢尾一听不对,便开始傻笑作混,念儿心中有数,自然就要骂他。
  “这么贪玩!还有个规矩没有?一晚上不回来了!你……”正欲往下说,却见忘儿有着恼地进来,口中喃着,“又来了!又来了!”。
  两人不由都停下口来,“怎么了?”鸢尾奇怪,却见念儿眼神微沉,同样抿起唇,“才不过清静这一年多,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这一年的清静还不是因为他被调去料理东华君的十洲事务了?”忘儿哼了声,“听说才回来不到三天,就又来这儿闹了!唉!真烦!”
  “看着也不挺啰嗦的人,怎么就这么喜欢找上神的麻烦?”念儿看了眼托盘上的茶盏,叹了口气,这茶定是喝不成了。想着,便将盘子放在了一边,索性坐在门口上的花圃边上。
  “哎,两位姐姐,到底是谁啊?”鸢尾的好奇劲儿一上来,便顾不得回屋去睡了,也跟着在一边坐下,替两人剥着莲子。
  “是少微大夫宵然,东华君那边的人!”忘儿朝远处一望,“这不,来了!”
  鸢尾顺着往那儿瞧,只见一个穿灰白长袍,戴着幞头的青年男子黑着脸往这儿快步走来,看去正在冒火。才一会儿功夫,来人已到门前。护门草一见他就娇声喝叱,他倒也憋住气,牢记着礼数,向念忘二人揖一了揖,“二位仙姑,在下有事要见上神。”
  “她正会客呢!”鸢尾撇着唇笑,抢先答了一句。他倒要瞧瞧这人什么来头,敢和那人争,必得有几分身价才对。
  态度很轻慢,念忘二人平时俱是受了水镜月的约束,不敢有违礼数,但对宵然的的火爆脾气也有些着恼,此时见鸢尾如此,心下里反而有些乐见其成。
  宵然听了这话也是一愣,来天界日子也不短,但还从未受过这般直接的逐客令。当下脸有些冷,朝鸢尾瞧了过去,一眼便知鸢尾身份,脸色更是沉了几分,抿紧了唇,哼了声,“原来是天一池来的小妖,取了灵骨,登不得仙班,怪不得不懂礼数!”
  此话一出,便是念忘二人亦冷下了脸,更别说鸢尾,立时把眼给瞪圆了,这段时日与山膏对骂也练了练,此时反唇相讥,“哦!你灵骨全!你登仙了!你懂礼数!那听了逐客令你该怎样?死赖在人家门口不走这也算是懂礼数?”
  山膏此时也晃出来,瞅见宵然,也挺不顺眼,于是顺着鸢尾又添一句:“啊?咋来个没家教的?我本以为你鸢尾已经够没礼数了,怎么今儿又来一个?嘿!还长着张牛头黑脸,丑死了!这种脸要长我脸上我早就去死了!”
  “你们……”
  正巧这时水镜月送着玉枢使相出来,见这一方喧闹,只是淡淡送过一眼,宵然见着真有客在,只好把一肚子火暂且忍下。
  “哦,这不是少微大夫么?呵呵呵,玉枢有礼了。”眼前身形清矍,看去只似人间中年男子岁数的玉枢,朝宵然拱手一礼。
  “呃,使相有礼。”宵然还了一礼。
  水镜月看也不看宵然一眼,只与玉枢说话,“使相不妨在敝处住上一阵,让镜月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呵呵,多谢上神美意。” 玉枢将两手拱在身前,“但紫微大帝交待过……还是下次吧!”
  “既然帝君有命,那就下回再相聚吧。”
  “哎!上神客气啦!此来紫微大帝还让我多谢上神那次寿诞的厚礼,大帝非常中意。”
  “区区小礼,不值一提。”
  “呵呵呵,时候不早了,大帝交待的不敢耽搁,在下就告辞了。”
  “好走。”水镜月目送人至殿外,方才回转身来。
  宵然立时就要开口,却被水镜月冷眼止住,“你……刚刚说了什么?”
  嗯?宵然不明白。
  水镜月踱步到他面前,“你说天一池里来的小妖?”
  宵然见她追究这句话,且对鸢尾这只狐狸多有维护,心中不由平添一股恼意,“说了,又怎样!”
  鸢尾听她如此一说也是微怔了怔,继而偷笑,这下那个宵然要倒霉了!
  水镜月哼了声,“忘儿,送客!”
  宵然气得大叫:“你!你这记仇的家伙!你!你护短!公报私仇!”
  “我公报私仇?”水镜月朝他冷冷地一瞥,“这话从何说起?”
  “哼!你还不是因为自己是从天一池里出来的,就把这只小狐狸护在上林殿里?!还有那个劳子民!他一个小仙,要啥没啥,你却把他遣到不坏林王那儿!那儿是什么地方?狻猊凶狠蛮愚,谁在他手下里当过好差?你还不是因他除了天一池那条鱼精就安排了他?”宵然一说起来就不管不顾,“假公济私!全是袒护那些妖怪!我……”
  水镜月眉目一冷,立时打断他,“好!你说我假公济私,我如果真不干点事出来岂不枉费了你的心意?”她回过身,“既然劳子民能向你诉苦,那不坏林王那儿我也不好交待,就给他换个地方好了。唔……就封崖好了,那儿妖魔少,事也清闲!”
  宵然有些呆住,万不料她变本加厉。封崖的确少妖魔,便是仙人也少。那是个众生禁地,一入封崖,从未有什么东西能出来过。但正是如此,那儿什么都少,就是不少犯了大恶,以图逃脱天谴的穷凶恶极之辈,别说一个小小的劳子民,就是东华君亦对那儿都避之惟恐不及。
  “还有,忘儿,把前日儿我誊好的一本玉牒拿来,我等会儿就上呈帝君。就那本指证东华君治下十洲连年灾害,六道众生难居的玉牒!”
  宵然大惊失色,“水镜月!”
  水镜月朝他瞄了眼,掸了掸身上的白衣,也不理他,转身就回殿中。鸢尾捂着嘴直乐得呵呵笑,与念忘二人俱回到殿中。而殿门外,只剩下守礼却又不愿服气的宵然在那儿气得浑身打颤,穷叫唤着“水镜月!你给我出来!你这个小人!”。

  第十六章

  晚间,鸢尾练功一毕,回到屋里,却一时睡不着,便想着上林殿里的种种,想体贴细心的念儿、想机敏泼辣的忘儿,想短命的莲花精,想时常骂得人牙痒痒的山膏,想那个常常黑着脸的宵然,想着想着,自然也想到水镜月。看似一个无情的人呢!但不知怎地,鸢尾感觉自己好像有些了解她了。她伤心于鱼姐姐的死,所以深更半夜里了也还没去睡觉。也因此,对于劳子民,她半点没留情面。而对自己,鸢尾“呵呵”笑了下,自然是觉着自己连劳子民这样的小仙也对付不了,呆在天界里难免叫人欺负,所以才授以功夫……
  啧!明说不就行了么?干嘛要这样弯弯绕绕的,而且又不见情!鸢尾笑着叹了口气,翻个身,神志有些模糊起来。嗯……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叫人讨厌呢!
  因着对水镜月地慢慢了解,鸢尾那一身的刺终于软下来,然而入秋后的水镜月却开始忙起来,有时甚至连着三天不回上林殿,只叫念儿或忘儿去给送东西。
  鸢尾微微失望,不过由于还有一本《五道归元经》在手,倒也没甚在意,并且渐渐地把心思全放到练功上,对于水镜月其人也有些忘了。
  记忆就像念儿整理的书房,不太用着的就放到一边,一搁再搁,久了,也开始积灰。
  与此同时,鸢尾的十三招“御水式”也练得非常熟练,偶尔能卷起些高不过一尺的小水墙,便在念忘二人面前露露脸、夸夸口,虽每次总为二人笑话,倒也确实上进着。
  日子过得舒缓又平静,直到有一天,念儿整着一堆书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件事。
  “呀!青华君的百寿到了!”
  忘儿一怔,既而也想起来了:“上百年,就是这个日子,老君缠着上神下了三天三夜的棋,把行程都差点给耽误了!
  “嗯”念儿点点头,“那要不要给上神提个醒?”
  “上神近些日子为了东华君那点破事一直在整十洲,忙得狠,定是给忘记了!”忘儿心中想事,便马上将手中的活儿一停,“我去一趟太微垣,这儿归你了!”
  “哎。”
  忘儿提了裙摆便跑出门去,正巧碰上刚回来的鸢尾,十一月了,虽天界有众神之力,便是冬日也暖和,但到底是入冬了,终归凉些。但鸢尾却只着了件长褂,袖口还捋到肘弯上,连额上亦冒着汗。“咦?忘儿姐姐,这么急是往哪儿啊?”
  “青华君百寿,得去给上神提个醒。”忘儿不及顾他,边说边出门去了。
  “这么急……”鸢尾眼瞧着她疾步往外走,不禁好奇,就跑进屋里,问,“念儿姐姐,青华君是谁啊?”做百寿?很重要么?依那人的清傲,谁的百寿入得了她的眼?只怕也只有玉帝王母才有这个脸吧!他回想着水镜月这个人,忽然间感到有些陌生了,只依稀觉着她的笑很浅淡,清清冷冷的,还有那双眼睛,一直都是无波无绪的。至于模样,他忽然觉得凑不起来,只略略感觉很是高洁清雅,至于其它,他真的有些淡忘了。不知为何,忽然间有些想念起她来,这个青华君,似乎是能让她回来的角色……第一次,鸢尾对这个并不知名的神仙起了些几分感激。
  “青华君就是主东方的东极青华大帝,是三界的六御之一,也是与帝君阶分相等的大神。他的百寿诞辰就在十一。上神作为帝君这边的上丞,自然要有所准备。”
  “呵!来头好大啊!”鸢尾怪叫,将外袄往一边的椅背上一搭,整个身子靠入椅背中。
  “是啊。”念儿停下手中的活儿,“上神近日如此繁忙,我们怕她一时疏忽了,到时时间不及……”
  正这么说着,水镜月已走了进来,朝二人瞧了眼,便吩咐道,“念儿,准备行装!我们即刻出发。”
  “是。”念儿只稍微愣了一下,便立时回过神办事去了。
  水镜月显然还有要事,往书柜上翻着什么,大抵是找着了,便拿着一本牒子往外走。鸢尾非常失望,在水镜月进来时,他一直瞅着她,心中有些激越,连着几个月不曾好好见过面了,他在见到她时才知道,原来从不曾忘记,只不过是暂时搁着,待一整理,便完好如新。他期盼水镜月和他说几句话,甚至在心里,他已准备好说些什么了。这一次,他不会再口出恶言了。
  但水镜月却只顾忙着自己的事,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鸢尾抿起了唇,眼神顺着她走到外园,那儿正等着几个人,只见她吩咐着什么,将手中的一摞子简牒分别交给他们,人便散了。但她仍未走进来,只在那儿等着,直到见忘儿回来,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回过身来。而忘儿显然是领了什么命,匆匆地一晃就不见影儿了。
  鸢尾忽然有些丧气,感觉自己身处局外,被无意地排斥着。这让他敛去了往日一直咧着的笑,轻轻收拢,慢慢地,不着痕迹地退出书房,跑回自己的卧房。
  正闷闷地,忘儿猛地在外拍了拍门,“鸢尾!鸢尾!”
  鸢尾懒懒地开了门,却被忘儿劈头骂了几句,“这干什么哪!马上就要起程前往东极天的,你倒好!还赖着哪!”
  鸢尾一听,心中大喜,“我也一起去么?”
  “那当然!上林殿里没别人,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