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沉·释天(弈修改版)





  鸢尾见说到他了,忙竖起耳朵听,那一番言辞入耳,他不禁有些泄气地低头,明明已自觉不错了,为何她总看不上眼?
  饕餮听了怪责,不由讪讪赔笑。倒是忘儿好奇,忍不住问:“上神,我瞧鸢尾比往日是好上太多啦!这‘风生水起’又是什么意思啊?”
  水镜月不答,只是眯着眼盯住饕餮,语气微冷,“饕餮,以你和白泽的见识修为,不会看不出他症结所在,说吧!为何藏私?”才一问,水镜月似是想到什么,语气更讽,冷笑了声,“我要是怕,又何必将他收在身边?既然一个个都没什么真心,那就不用你们了!饕餮,崦嵫情况已明,暂时不用你去了,你与白泽给我去另一个地方!”
  [是]白泽与饕餮齐声应下。
  “应得倒是爽快,到时候别逃回来就成!”水镜月扫了眼二人,淡道,“极北冥渊。”
  白泽与饕餮悚然一惊,愕了愕,咽了口口水,才有些战战兢兢地应道:[是]
  “你们查一查,冥渊之水去了哪儿,查明白了,不必多事,马上回来报我!”
  [知道了。]两人一齐应下,不敢多留,告辞就走。
  目送二人离去,水镜月才转回头来看鸢尾,神色肃穆不似平常。看了片刻,她站起身,走至池边,负手而立,白色的天衣衫薄裙飞,微昂起的面庞上是晚霞的余晖,“鸢尾,御水,是需你御气使水,而非用力击水。你方才之练,看似精彩,却嫌滞笨,如若用在红莲池,只怕满池花精尽皆毁去元神了。”她语气认真,说得缓慢,仿佛要让鸢尾一字一句全记在心里,“我让白泽授你御风术,自有我的道理,‘风生水起’,以气御风,风生则水起,这道理你却没有领会透。”
  这一番话直入鸢尾心底,早先他的疑惑、他运气时的不畅,似是叫这番给点了个透,“以风御气,风生则水起……”他反复咀嚼着这话,若有所悟。
  水镜月见他专注,便轻轻举起一腕,纤指一弹,指尖立时绕过一圈水绳,时粗时细,悬而不坠。她迎着霞光,面色泛红,“现在,你看好了!”
  话方落,众人只觉园里荡起股股劲风,四方汇来,穿隙而走,却于俊坛池畔稳住。整个池面忽然静极,然粗看水平如镜,细看时整池水却微微颤动,像是等待一股暴风来袭般紧张。
  水镜月凤眸一细,原本绕着指尖的一圈水绳立时划为雨箭,直射向池面,带着霞光绯红,这透明澄澈的水箭居然像着了火似的,既快又猛。
  鸢尾正立在池前,只觉一抹冰凉夹着风雷之厉划过颊前,眼前一闪,那水箭便已击入池面。照说水箭入水,本是同质所化,然而,这支夹着霞光的水箭在水面上一击,却像是高山忽然崩于水前。刹时,这方小小的俊坛池居然也能描构出汪洋中惊涛裂岸的磅礴。
  水声轰鸣,排天巨浪卷地而来,似山崩,又似地裂,只这气势,便震得几人目瞪口呆。鸢尾与众灵草灵花一样,都傻了似的,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响来,半晌,鸢尾才伸手想要抹抹脸,却发觉脸上干干的,这磅礴的水势扑面,居然半滴不溅。
  他愕然已极,不由转过头去看水镜月,只见暮色里,原本初得她高洁矜贵的一身白若云絮的天衣,因折了漾彩琉璃的斜晖,周身竟有抹异样的妖冶流动。她薄唇轻弯,眼眸眯得更细,神色间隐有激切,似是专注地望着俊坛池这面排山倒海般的巨浪,又似是透过了俊坛池望向了更远的地方。鸢尾微微一悸,只觉心头也似叫那水箭给击中,隐下一抹浅浅的犹疑,居然淡化了那股震惊。
  “看清我周身对于风的御使!”水镜月轻语,语声低低,却在这震耳欲聋的水声里清晰可辨。
  鸢尾回神,立时细看。此时的水镜月衣袂大举,双袖中都似灌满了风,呼呼地直响,然而她却站得极稳,双手二指微扣。风迹无痕,鸢尾只觉耳畔有呜呜之声,然而要察其踪迹,却毫无办法。
  不过说也奇怪,正当鸢尾揉着眼想看清时,他只觉胸口挂着的玉八卦温温地漾出热意来,这股温热之意顺着他胸口的血脉汇入周身,不过片刻,当他再抬头去寻风迹时,居然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风所过处,卷起众生之气,那条条缕缕的风径,直汇向水镜月的周身,再托向那面屹立不倒的滔天水墙。看着风托水墙,鸢尾终于想到自己方才的水墙为何如此不堪一比,也终于明白到,力使与风御之别。自己用的是蛮力,而水镜月,她用的是“术”!
  “这是取风之势!”水镜月似是知他明白了似的,单指微弹,那风迹迅速奔窜,排天的巨浪倏忽坍塌,池面像是下起了暴雨,激荡之声不绝,然而近靠池边的几人却涓滴未沾。鸢尾知道其中有窍门,便着意细看。
  果然,那风迹此刻成了一面气墙,将水雾尽数挡在外面。
  “这是取风之密。”水镜月随着语声,单手一划,那风迹立变,汇成了几股便冲向池面,几人只听得碎石轰鸣,震天介响,水雾裹卷着沙尘,一阵模糊。片刻后,那池对岸的石壁上已被击得坍塌了一处大缺口。“这是取风之疾。”
  她罢下手,回看鸢尾,淡道:“此三者,风力之最刚,万物阴阳二分,有阳刚,自有阴柔,风之柔性也可成大事。那便是取风之聚势。攻守之间,要顺势取风,逆力而行,只能事倍功半。你自己好好参详琢磨吧。”
  说罢,她一整袍袖,转身离开。天际暮云渐淡,红霞亦退,而此刻收摄了御风术的水镜月一身淡涓清辉,那抹动人心魄的妖冶之艳就像是这风迹,稍纵即逝,再不见些微踪影。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极北极北地处北之中心,是个五行不明,一片混沌,且阳和之气不达,冰寒所统,阴极近乎亡阳的所在,却也是万物之轮开始的所在。那片茫茫混沌里,曾诞生了三界万物元素的雏形。是以,极北,是三界的一则神话,千万年来,那些无处可逃的妖灵魔祟,宁可投身封尘山禁地,也不敢稍稍靠近这处至圣至神之所。即便以紫微大帝无上法力,也管不了这处本应隶属于他的辖区。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比之“司命天”这一千年一示命的神器台更为神秘的所在。
  非但如此,这里还是个很有传说的地方。冰寒严酷之下,似乎还镇有一个妖魔界首领的残识。据说那首领元神俱毁,形体根骨事后被挫骨扬灰,本该早已魂飞魄散,却不想居然留了一丝残识。为防他再世作乱,便永镇于这方幽玄之地,混沌之初。
  传说只是传说,像白泽与饕餮这样已有五六千年道行的神兽,自然知晓其中厉害。五行不明,一片混沌之地,照理该是阴阳无分,不存两仪分际,此消彼长的说法。但极北却是冰寒所统,阴极阳亡之所在,可见其间必有问题。
  愈近北,天幕愈发渺远,铺天盖地的深黑旷寂中,只斗、女、虚、危、室、壁七宿相辉映,寂寂地亮着,愈发衬得人心里发怵。
  太静了,静得像死了一般!
  饕餮素来胆大,但平生却从未靠近极北所辖之域,此刻算算路程尚有一千余里,然心中却发起寒来。它边飞边瞅了脸色因心中紧张而更显苍白的白泽一眼,微吁口气,好像也并不只有它发怵。算是减轻点紧张,饕餮没话找话地问道:[白老弟,你跟着上神的日子久,来没来过极北这鬼地方?]白泽咽了口口水,双翅一打,微减了前行的速度,[哪能啊!极北可不是谁都去得的地方!不过……上神倒是真去过……][哦?真去过?那地方咋样的?]饕餮望向前方喷涌着一派黑魖魖的静谧宏大气象的星野,心中老是寒飕飕的,[都说你是三界中最晓事的,快给哥们说说!]白泽瞅了它腋下黑晶晶的眼睛一眼,咂了咂唇,[其实、其实我也不太知道……那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了!地纪阴蚀,天界与妖魔界大战后,上神就将那被妖魔族收去埋了的妖魔道首领荧惑的尸骨挖了出来,挫骨扬灰,还取一灵骨残片施了重咒,再将这灵骨残片镇在极北混沌石下……那时我也只是跟在后头,到了极北地界的玄元门,我就没再进去。]饕餮眯着眼默了会儿,才低叹似的道:[上神的手段,也是真狠……只是,为啥偏对个小狐狸那么好?那白眼狼还一心惦着要报仇啥的,上神还教他功夫,甚至把玉八卦也给了他!切!]白泽听到这里也颇为纳闷,[我也不明白!可能是上神对于天一池出来的,总是特别顾念吧……哎,你听说没?上回五百年大会上的事?][这哪能不知道啊?那手段狠得……]饕餮眦了眦牙,[这以后,三界里只怕连玉帝老儿也不敢去过分地动一动天一池喽!]白泽点头,[嗯,我也这么想……只是,这么做也就得了,鸢尾是上林殿的人,谁敢动啊?上神为何要费心费力地去教呢?真想不通!][哎,别想那只狐狸了!还是想想咱们这趟差吧!]饕餮看着山门已近,那巍巍肃穆而立的“玄元门”已然在望,墨黑一片的星空下,方才尚还星辉耀目的北方七宿,此时已退隐在二人身后。那幽幽明灭之光,投在这处雕着太初八会之篆的巨门柱上,看去竟是越发地漆黑了。
  二人心中都咯噔了下,入门在即,饕餮反倒镇静下来,只扒拉着自己前额的乌毛,朝白泽怪笑了下,[白老弟,咱们来赌一把吧。][赌?]白泽老实地脸上一脸莫名。
  [咱们要栽在里头,我请你吃饕餮肉;要还能逃出来,你请我吃白泽肉?怎么样?]白泽闻言也笑了,[我素不吃荤的!]它抬头看着山门,深吸了口气,[上神只让我二人查一查情况,总不会要了咱们两个的命吧。]饕餮努了努嘴,闲散地往门柱上一靠,然毛发才沾,却立时感觉背心渗入一股极为阴寒之气,令人毛发悚然。它侧了侧眉,细瞅了瞅这门柱上的字符,却不认识。
  白泽顺着也瞧了过去,淡道:[这是八显之天书,给上古神看的,我们都不识的。]饕餮闻言低道:[看来,这儿只迎接上古神哪!也罢!咱们也做回神吧!走!]语罢,率先往里行去。
  然而行了一阵,忽见四下里起了薄雾,迅速将二人身形笼住。饕餮觉得不对,连连放缓脚步,招呼同伴,身边却已不见白泽。
  [白泽?白泽!]饕餮眉目一横,当即施法想要御风将此处雾气吹散,然而无论它怎般施法,那雾气只见浓郁,且还微微渗出寒意来。不过片刻,饕餮周身的毛发上已凝了层雾霜。而前方那一片白茫茫的空处,愈加令人毛骨悚然,饕餮止住毫无用处的法力,潜心静气,以神识探测周遭动静,这茫茫雾里,寂静仿佛更令人心惊。
  忽地,它仿佛听见一道颇为轻微掠来的声音,饕餮微微哼了记,有声就好!它前爪踞地,四足底已浮出一层黑气。
  雾中似乎有道身影往旁一掠,带着几分熟悉,饕餮一个机灵,连忙止住挥出去的一记狠招,吼了声:[白泽?][饕餮?]那身影一顿,模糊中只有一个巨鸟的轮廓在原地转着,饕餮瞅准了,就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的的确确的白泽。
  饕餮上下打量了几眼白泽,那苍白的人面上依旧是有些老实巴交的样子,犯傻发呆时就扑楞几下翅膀,只是,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说不上来,但总有些疙瘩。
  白泽见它瞅着自己就有些不自在,[盯着我作什么?]饕餮不语,继续盯了会儿,才问:[你怎么和我岔开了?]白泽侧了侧身,抖抖身上的雪羽,[喏,我刚是把玄元门上的天书给抄下来,好回去给上神看。也就一会儿工夫,你不知怎么不见了,所以才急着赶过来!]饕餮扫了眼那缀着些字符的雪羽,这才放下了一半疑惑,回头看四周更加厚密的白雾,[这雾来得诡异,又使不上御风术,肯定有古怪,咱们小心些!]白泽忽然笑了笑,完全有别于平日的憨态可掬,这看在饕餮眼中又生几分疑虑。[这是极北,根本无风,又怎么使御风术?][无风?]饕餮有点奇怪,但想到白泽近乎无所不知的名头,倒也没再多问,只好撇嘴道[那就快走……]才说一半,饕餮就抿住了唇,这四下里白雾笼罩,哪摸得着北啊?它正想跟白泽商量,谁知白泽就像是看得穿雾气一样,爽快地应道:[嗯!快走吧!]说完,已快步往前,陷入雾里。
  饕餮心中一动,墨黑的眸光中便飞出几星厉芒,看来这极北禁地还真是不简单!当即,它落后半步,紧紧跟着那个“白泽”往前。
  越往前,雾气越大,笼得人都瞧不见平伸的手指。饕餮看了看自己的周身,再一次失去了白泽的身影。[白泽,白泽!]即便明知这个“白泽”有点问题,但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的恐惧,还是远胜于与敌人同行。
  [饕餮,你怎么又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