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沉·释天(弈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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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饕餮与白泽相携进入塔门,然而一入门内,那金壁辉煌的塔身骤然消逝,只一片白茫茫的光源,上不连空,下不际地。饕餮警觉地回身,本应就在身后的门已然不见,所剩也尽是一片白茫茫的光,仿佛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自己与白泽。
  [白泽……]
  饕餮才叫了声,白泽忽然示意噤声,[听]它于这片光源中反而闭上了眼,[有水声。]
  饕餮怀疑地瞅了瞅它,也半信半疑地听了会儿,原本焦躁的心此时像是被人用冰水淋了淋,忽然静了下来。
  叮叮咚咚……
  的确是水声,像有一股小泉,正淙淙地流着,仿佛还能嗅到那阵阵水香。
  白泽不由闭上了眼睛,[好像真的是冥渊哪。]
  [冥渊?]饕餮循着水声往前走了几步,但上下空茫茫的,总觉是在虚空中前行,飘乎乎的。
  忽然声音退去,二人眼前一阵光亮,像是周身所有的光都汇聚拢来,形成一脉光带,亮得耀眼夺目,却能令人打收底浮上一阵喜悦来。
  [太美了!]白泽睁眼看了许久,忍不住赞叹。这脉光带就像是汇聚了天穹之上的所有星斗,比银河更为明亮更为温暖。[原来这就是冥渊……三界中所有生灵的始终……]他向那光带快跑几步,越近,那光就越亮越暖。
  原本一条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带,趋近看时却忽然发觉,这光带是无数星星点点的亮斑,密密的,以亿万计的光点铺满了整条光带。那光点似是微尘,却又夹着令人欢喜的光明,在光带中奔腾、飞升,直冲向穹顶那处虚无,仿佛是西方世界的涅槃,又像是参透大罗天般的喜悦。众生在这里欢腾,万灵在这里挤攘,不再受皮囊所制,只剩下最本初的原灵,最最纯粹的生灵!
  它们飞升着,伴着欢唱,伴着喜悦,在无声里拥挤喧闹。
  饕餮看得简直呆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碰触一下那欢腾着的光。光绕着它的手往上升腾着,像是柔和的风吹过毛发,痒痒的,让人忍不住要跳进去。它也确实如此做了,猛地跳入了这条光河里。一刹那,所有的欢声笑语齐汇耳畔,妙乐彻耳!俗世的一切尽皆抛下,只觉大罗天即在眼前。[白泽……我,我是不是修成正果了?]饕餮激动得近乎哭出来。
  白泽也沉浸在光波中,感受那一波又一波连绵不断的大欢喜,[我也是!我也是!]
  它们追逐着那细如微尘的光,顺流而上,像在光河中畅游,在欢喜里吟唱,那虚无的穹顶仿佛没有尽头,连缀着无限的光明与温暖。
  [何方使者,来我极北冥渊?]
  二人心中忽然闪过这样一问,耳畔依旧是欢唱,但那声音却像是光河里的清流,不避不让地掠过心头。
  [我们是上神水氏的使者,来探寻冥渊动向,请问贵使……]二人齐声答道。
  [上神水氏?]那声音似是不解。
  饕餮有些急,生怕被赶出去似的,连忙补充道:[就是上神水镜月啊……三界中最有威望最有……]
  边想,那光河里像是浮过一卷画轴,画中人言笑晏晏,面容艳丽摄人,似乎就是水镜月,但细觉却又不像。那画中人霓裳飘飘,较之水镜月好似多了一分冶艳,少了一分清丽;多了一分天真,少了一分沉凝,总之明明眉目一致,细看下却又觉是两人。
  [此处只接大神使者,杂人擅闯,定不轻饶!]原本柔和的声音忽地变了,光河中的浮力像是突然消失,二人砰地跌在冰硬的地上。
  [啊~~]由大欢喜突地落至大地狱,这是什么感觉?白泽几乎快哭出来了。
  [喝!大胆妖孽,竟敢擅闯‘擎芳塔’!金刚伏魔!]
  饕餮与白泽只觉眼前一花,原先那白茫茫之境眨眼间便换成了金光笼身的塔身,那每块金砖上都跳下一个手执金棍的金刚罗汉来,齐声大喝,罡气震天。
  饕餮眼见死路难逃,不由哼笑了声,索性仰面躺倒在地,[嘿!哥们!这回可真是要葬身在这什么什么狗屁塔里了!不过,见识过所谓冥渊,死也值了!]
  [是啊!光河冥渊!从未想过冥渊居然是一条光河!]白泽回味着方才的感受,也全然忘却了眼下的处境。
  众金刚是护塔之神,无情无识,自然不会将二人的话放在心上,只齐声一喝,便将手中大棍俱向二人招呼下去。
  饕餮与白泽微微闭起眼,感觉那戾风压向周身,不由都结印念咒,许愿化入冥渊光河的大欢喜天中。然而等咒愿诵完,那压人的劲风却依然只是笼罩周身,并未撤离,却也不再迫来。
  饕餮捅捅白泽,心中复又升起生的希望。[快看!白泽,好像是加诸我二人身上的封印,自动设起了结界咧!]
  白泽也惊得坐了起来,朝着自己与饕餮身上瞅了半天,才惊喜地叫道:[是上神!是上神的结界!原来上神早给咱们安了平安咒呢!]
  [哈!上回老子可死不了了!]饕餮猛地站了起来,冲着凝滞不动的众金刚大笑,[哈哈!冲你爷爷来啊!哈哈哈!]
  才吼了声,却见众金刚忽然收棍,二人吓了一跳,以为又要袭来,也严阵以待,谁知众金刚却忽然齐身跪下:[拜见大神!]
  二人互视一眼,心中莫名。
  眼前的这片金身塔渐渐地又开始变了,金砖上忽然光芒四射,由高高的塔顶散下无数香花,飘落在二人身上。眼前似乎又听到了那欢腾的声音,美妙的梵乐。[哎?你瞧那画又来了!]白泽一指前方。
  果然,那画像是有着灵性,缓缓飘过,又轻轻流开。这回二人看得清楚了,那画中人除却气质,竟活生生就是水镜月含笑立在那里,风姿卓绝,气度翩然,竟比之现实中更为明艳、更为摄人,也更具野气,就像是洪蒙之初的大神。
  饕餮只觉有些事不对起来,然而到底什么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恭迎胡灵大神!]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拷问
  “擎芳塔?”水镜月微微蹙了蹙眉,接过了白泽手中的雪羽,“芳华永固?是给西王母立的塔?”
  一语问了,却不见二人答话。水镜月眯细了眼,一弹指,白泽与饕餮兜头砸下一个水泡,顿时把二人拉回了神。
  念忘二人捂着嘴直笑,饕餮挠了挠脸,好像依然没有完全转过神来的样子,[那个,那个好像是给上神你的……]
  什么?水镜月横过去一眼,“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那、那个……白泽,你来说!]饕餮推了推还愣着的白泽。
  白泽咂咂唇,眼神依然是直的,[我们、我们进了那个塔,就看到一条、一条好像通往大罗天的光河……]无尽的光明,无尽的欢喜,像大水一样漫过心头,只消感受过,便终生不忘。
  “嗯,那就是冥渊,可怎么会在塔里?”
  [那个,那个塔里浮过一张图,是上神您的象。]
  “我的象?”水镜月眼神一凝,“是个什么样子?”
  [呃,穿着一袭露臂的黑袍,呃,比、比现在要、要……]白泽瞅了瞅端严威仪的水镜月,涨红了脸,不敢再说。
  “哼!”水镜月瞟了它一眼,“那幅图又怎么了?”
  [那张图飘来飘去的,就有一个声音问我们是不是大神使者……后来又有一群伏魔金刚跳出来要杀我们,好在您给我们的平安咒护体……而那金刚居然就跪下来膜拜,说什么恭迎胡灵大神……]白泽说得有些结巴。
  胡灵?水镜月眼神一细,这个名字她听过,就在鸢尾的锻魂出来的时候,他亲口喊过。可是,这是谁?
  “然后呢?”
  [然、然后?]白泽一愕,[噢!是!我们就问了冥渊的动向,他们说冥渊是万物生灵之源,自然随造化之气而动。而今造化之气不在极北,冥渊正在移流。]
  “随造化之气而动是么?”水镜月微微一笑,过长的眼睫盖过一丝讥讽。“行了,你们好好休息吧,极北一趟,你们倒还长进了不少。”她纤指一弹,两滴水珠立时印入二人眉间,“过了‘众生迷途’与‘相由心生’二界,你们的修为已提升千年不止。”
  [啊?真的?多谢上神!]饕餮咧了嘴笑,难怪回来时觉得自己好像强了些呢!
  水镜月不理二人乐在一处的高兴劲,只往北方望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拂袖而起。
  “上神,今儿霄然大夫找过您五回了……”忘儿眼见她似要出门,便赶紧回禀。
  “不理他!”水镜月头也没回,就摆了摆手,便消失在门庭处。
  鸢尾正从红莲池练功回来,远远就瞧见水镜月凌风而去的身影,心念一动,也悄悄运起御风术,跟在后头。
  从背后瞧,水镜月白衣白裙,华贵却又轻灵,就像当初自己想象中的仙子,仪态万方。然而当她正面你时,你往往会觉得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就会低下头来,她的威仪令她如此遥远。
  鸢尾自认自个儿的性子的确倔强,然而每每憋着气瞪着她时,就会被那眼中的冰冷刺得喘不过气来。她的讥诮,她的任性,她的狂傲,加起来也远远及不了她的冰冷,像是抽离了一切情感在看你,也像是眼前所见皆非她的世界。
  她的喜、她的怒,她的笑、她的嗔,都仿佛随时可消,只有那眼中的冰冷。
  鸢尾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去看水镜月,然而看着看着,就有股酸涩从心底里涌上来,是不是自己,也是随时可消的呢?
  视野之内,忽然不见了水镜月的影子,只余下一缕气息,淡淡绕在鸢尾的鼻尖,引着他追踪而去。
  “玄元门……?”鸢尾停在巍峨高耸的石柱下,抬头瞄了瞄这极为古怪的字符,不知为何他就觉得这些字符挺眼熟的,稍喘了口气,他试着认了认,“……源、初……有一?”好像是这么几个字,然而却又有股说不出来的诡异,他甩了甩头,眉头一皱。这水镜月转哪儿去了?到了这儿,连半丝气息都潜隐不见,难道是她发现了?
  鸢尾有些烦躁地望过去,巨石门后是一望旷野,了无边际,这一处空间像是横亘了整一个时空,由这个门始,封闭成一个独立的时空。然而这明明旷寂的广袤旷野,却给人以一种脉动的错觉,就像是一处胚胎,孕育在混沌蒙昧里,却有着生的心跳。
  鸢尾为自己奇特的想法感到好笑,轻轻拍了拍石柱,“老兄,也不多我一个,就进去瞧瞧吧。”
  冰凉的触感由手心传来,刺得他马上又缩回手,瞅了瞅,就跨入了门槛。前脚才入门,眼前便突兀地迷漫起一阵大雾,像是滔天的雾海迅速涌来,绕着他的周身,将视野全然遮盖。
  鸢尾马上警觉起来,才不过片刻,眼前已净是白茫茫的雾团,他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脚尖。空气渐渐稀薄,他憋着气,怕这雾有毒,然而吸了阵,发现没事,便大大地喘了几口气。
  “什么鬼地方!”他嘴里抱怨了一句,缩了缩肩,默默运起御寒术,这雾气实在有些寒,寒得就像记忆里的冥府。
  念头才这么一闪,鸢尾突觉十指大痛,痛得人都痉挛起来,他诧异地举起两手,那指头早已成了几个冒血的洞。这一看,痛楚更加难当,他倒地便打起滚来。
  这、这地方是冥府吗?他发着抖,牙齿打着战,一串止疼的咒念得断断续续,却丝毫都没有作用。断指之痛还未停,周身便有荆条加诸的火辣辣的痛,像是雾气中便有一条鞭子抽来,“啪”一声,长长的一道皮开肉绽,荆条上倒勾的刺在扎入皮肤时便抓住了皮肉,甩离时,那皮肉就跟着出来。
  鸢尾咬着牙齿,气憋得难受,却还撑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熬一熬这无尽的痛楚。
  “不是、不是已、已过了么?”他闭紧眼睛,下意识地回想起初到上林殿时的那段不堪的记忆,那时候、那时候靠的是水镜月的清心咒与安魂香……
  眼前像是浮过水镜月模糊的身影,冰冷的眼神,讥诮的笑意,想着,他哼着声笑起来,那痛越厉害,他也笑得厉害,仿佛这笑声便能缓解些痛苦似的。
  ……明星大彻,焕耀我身。青霄灵蕴,冲孕我神。敷魔除鬼,辟邪破狱。上上莲胎,辅佑我形。九气拔虚,安魄定心……
  清心咒就牢牢记在脑子里,可以静心定神,但鸢尾只是笑。他不想当她口中所认定的懦夫,走出去!一定走得出去!他笑着喘气,然而蹒跚起身,一步一个趔趄地往前,迷雾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就找了个方向直走,痛越来越厉害,他也一步不停地往前。
  走……走……
  他张开的眼睛不知是雾还是已经失了意识,什么也看不见,只余下血红血红的一片。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像被烙过一般,烫得要命。这感觉有点熟悉,却辨不清是不是冥府里的罪了……
  是什么时候遭过的罪呢?鸢尾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