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沉·释天(弈修改版)





  玉八卦?鸢尾连忙从胸口掏出来看,日光下,那玉身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摸上去还有些烫。刚刚那……是水镜月护的自己么?
  众人一见这玉八卦,脸色可都变了,上尉才刚赶到,一眼就瞪住少尉,直欲一把拖了人就走。但还没近身,就飘来了个低婉又冰冷的声音:“啊,镜月近来病体难顾,不想,这身边的人都管不好,倒要叫卫廷的人来替我管教了。”
  话音方落,水镜月也已到了跟前,半眼都没带过六帝二后,只是拿清冷已极的眸光瞪着上尉正扶着的少尉。
  终是自己下属,上尉连忙讨好:“啊,见过上神,您看、这不是……”
  上尉的话还没落下一半,少微大夫宵然却盯着水镜月略显苍白的脸,极冲地道:“你这是护犊!”
  水镜月眯细了眼,却是瞟也没瞟他一眼,只是低声地咳了几声,一旁的忘儿伶俐地上前来扶,她便软软地靠在她身上,一副大病初愈、元气耗伤、孱弱不堪的样子,令众人看得都微微一愣,继而心底一揪。上神,似乎、似乎从未有过这般纤弱的面貌啊……
  宵然也是涩涩地住了口,再冒不出半句话。
  似在平复气息,水镜月靠着忘儿静了会儿,才缓缓开口:“帝君二后来得正好啊!镜月这几日也想了很多……此次受了点伤,虽说不重不轻,也只需将养两日,但这事啊,可就耽误了。帝君,镜月想,还是让合适的来接手这些事吧,镜月还是先将自己人管好,免得整日有人说闲话,”她眼波软软地一转,叹了口气,“受闲气。”
  起先大家都没听过味来,可说着说着,众人脸上都青一阵白一阵的,尤其那个宵然,讷讷地开了口,但只吐了个“我”字,就被东王公冷冷地拦在了前面,“好了!别再多嘴。”
  “哼,可不是么!镜月这就成了多仗势欺人又矫情的人了!也罢,这一回,就仗势欺人、矫情到底了!”水镜月凤眸一挑,语出如冰,“少尉御前失仪,领五百仗神棍,逐出天廷。上尉你督管不利,暂停职务,闭门思过半个月。”
  宵然自然不服,即便初见如此孱弱的水镜月心中有些发软,但素来的争斗,令他马上就回嘴道:“那你身边那只狐狸精呢?个个都罚了,怎么就漏了个他呢?”
  “哼”水镜月哼笑了声,眉目间更见讽意,绺绺青丝在清风中微扬,这么柔软的身姿,带着孱弱的病中轻盈,但配着这眉宇一看,却只见狂狷,任谁都没放在眼里。“少微大夫是没听清镜月的话吧。我说了:这一回,就仗势欺人、矫情到底了!”
  “你!”宵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东王公皱紧了眉宇,原本望去风雅高标的面庞此刻却有些凌厉,只是忍着气,尽量软着语气道:“镜月,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这些小事,九司的人都会处理,不必烦心。你也刚病着,还是好好将养,先恢复元气的好。”
  水镜月笑了,别有风致,令在场所有都微微有些炫惑,“嗯。这是小事,但镜月这儿倒也有桩正事中奇事。”
  “哦?”
  她眼波清清浅浅地扫过众人,眼波柔软,但眼锋却相当凌厉,带着冰样的刺感,看得每个人心里都隐隐一寒,“擎芳塔守的是谁的灵?冥渊又是谁的血脉?那个胡灵……又是谁?”她问得极轻,然而这轻轻一语落到六帝二后心头,却不啻一道晴天霹雳,将他们都震哑了。
  地后脸色变了数变,看着水镜月的眼神就好像见到了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惧意、敬意交织在眼底,看去说没拧D鞘侄读税胩欤沼诓∥〉刂赶蛩翟拢澳恪⒛恪阒沼诨故腔乩戳恕?br />   “回来?”水镜月浅浅地笑,有一抹俯视众生的清傲,“那我又是谁?”
  夜凉如水,淡却了白日的紧张喧闹,令人有种不知所措的平静。鸢尾不知道那六帝二后跟水镜月谈了什么,只看到那几人一脸犹疑又恍惚地离去,还一步三回头的,眼底里说不清有些什么,老令人觉得古怪。
  那东王公一身的清雅由怔忡取代,连几个大帝看去都是一片小心翼翼的茫然。地后与王母一直是那个神情,眼神发直了一般瞪着水镜月,明明有什么,却粉饰成什么也没有。
  鸢尾抬头望了望月华如练的夜空,星辰幽晦,隐隐透着不祥,难道,这天下真的要变了?
  ……教你些东西,你抓紧练会练熟,马上就要派用场……
  她的话忽然就从脑海里蹦出来,马上就要派用场,是指这个用场么?鸢尾心头默默涌起一股自己也说不上来的茫然与不知名的恐慌。会发生什么呢?为什么看着近日来的水镜月,心里头会忍不住地一阵又一阵地发空,仿佛她就要不见了似的?她会到哪里去呢?她又要到哪里去呢?
  “在想什么?”身后幽幽袅袅地传来一声轻问。
  鸢尾猛地回头,这浓极的月色里,水镜月就这么盈盈立着,眼睛看过来,就像是带起了一片涟漪,波光潋滟,那月儿的倒影便被揉碎在涟漪里。
  水镜月瞧他发愣,也不在意,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打量中,她也惊觉眼前的少年竟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得超乎她想象的俊朗了。日间敢于以身相抗的傲气,无畏六帝的狂气……这还是那个初到上林殿倔强得傻气又悲伤可怜得娇气的孩子么?
  想起过往,水镜月的心头微微发软,那眸光也柔和了许多,禁不住上前抚了抚那张犹带着少年青涩的脸,叹笑了声:“怎么这眼睛,就像是天一池里的石头一样!”湿漉漉的,明明坚硬堪比宝石,却又因沾了水汽而分外柔软,仿佛一碰就破。
  鸢尾傻了眼,记忆中水镜月从未、从未对自己这般亲、亲近过,怎么今天……?
  水镜月瞧着他又显现出来的傻气,乐得轻笑出来,“怎么还是那傻样!问你也不说话?”她复又抬头望了望月色,月儿渐渐西垂,已转过了一角高檐,她轻轻吸了口气,“明日你跟我一起去昆仑浮槎。今晚,你就别睡了。”
  鸢尾傻了会儿,才回过神来,“昆仑浮槎是哪儿?”听过昆仑,这浮槎又是哪儿?
  水镜月唇一抿,显然没这个耐心讲古,“明日你自会知道。现在我再教你一法。”
  “咦?”不用再学符术了么?鸢尾挠了挠头,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自得,忍不住弯了唇角。
  水镜月瞅了眼月色下明朗俊逸的少年,也不吝啬嘉许,“看日间的阵仗,你的符术用得不错。”然而顿了顿,她又道,“可是,后来与少尉的那一招却败得太势弱。”
  提起这个鸢尾也有些气弱,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哼,也不过就仗了比我高个千百年的修为罢了。”
  水镜月瞥了他一眼,负着手,转过身看着俊坛池水,“饕餮也不过五千来年的修为,却不屑于向六帝二后行礼,六帝二后也奈何不了他,这也是仗的修为时间?”
  鸢尾住了口,看着水镜月,眼底隐有期待。
  她笑笑,一手平翻,俊坛池原本微微荡漾的水面忽然敛如镜面,接着,也不过一弹指,那清洌澄澈的镜面下“腾”地燃起大火。
  鸢尾看突了眼,怎么也不明白这水下还能着火,且火势汹汹,一片青惨惨的光弥漫。他忍不住好奇地想用手触一触手面,还未沾水,却被一股热浪燎了袖角。
  “这、这是什么?”鸢尾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缺了一角的衣袖。
  “五行相生相克,你应该不陌生吧。”水镜月淡淡瞥向鸢尾,见他点头,又道,“五行实由阴阳二气所化。造化之初,惟水火最为轻清,而水得先天真阳之精,故五行虽各具形质,水却为五行之始。由水气滋木气,由木气滋火气,火气滋土气,土气滋金气。此是五行之相生。天地造化之功,不独尊一,有相生,必有相克。是以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你是花木之胎,肉身木气旺盛,又习我水系之法,自可化用为法。”她顿了顿,五指向那光秃秃的石壁一挥,那石壁竟迅速有花木冒芽抽长,片刻工夫,那片石壁已是花木葱茏,再瞧不出原来的板硬。
  鸢尾张大了嘴,却也由中明白了“水滋木气”一理,他本极聪明,这么举一反三下来, “那木气旺盛,不是就能以身化火,而火烬滋土,土气又化,即可鎔金锻银?”一理头绪,便将相生相克之理认得清楚明白。
  水镜月冷了眉目,瞥他一眼,轻哼:“这个也用想的!我方才是让你直接化用自己的优势!”
  鸢尾皱了皱眉,扁扁嘴,口中微哼,心里却也好奇自己有什么优势。
  “哼!怀璧而不自知!”水镜月又瞪他一眼,“你肉身本具水木二气滋养,而你的命魂之质又属金火,可谓五行之法潜藏,要施用起来,事半而功倍。”
  哎?是么?可是这是什么跟什么呀?鸢尾听得不甚明白,只隐约知道自己五行齐聚,好好修练可以打得赢那个狗屁少尉。但还是困惑呀,他不由抬头看向水镜月,不知为何,自她说出什么“命魂之质属金火”的话后,她的眼神就有点深邃,什么东西也瞧不出来。
  “为什么我的命魂之质属金火?”他不是狐狸么?血肉之体也能属金火?属金的有什么?冶铸师?兵器?属火的呢?朱雀?火麟?靠!他只知道有限的几个,但从没听说狐狸也属金火。
  水镜月眸光有些阴沉,幽幽地扫了眼鸢尾,令他通体发凉,“我从不给傻瓜解释。看招!”语毕,她也不给鸢尾准备,甚至都没让他想明白,就出了手。术法在她手中漾开一圈幽蓝的光晕,周遭藤蔓倏忽变长,条条都直刺鸢尾,凌厉的风声像是笼住了他的周身。
  鸢尾一阵手忙脚乱,狼狈地左躲右闪,身上的衣服不一会儿便被藤条抽打得只剩残片,原本属于少年的劲瘦美好的身躯也慢慢变得血痕班班。鸢尾又痛又怒,忽然大吼一声,凌空一跃。月色下,也不过银光一闪,那些藤条蓦地都僵停在原处,再不得向前伸展。
  鸢尾正借此喘几口气,谁知气息未平,水镜月冷中带怒的声音直逼了过来,“笨蛋!我让你练的是五行之法,你不想学了是不是!”话音未落,那些原本苗秀的佳木忽然粗壮了数倍,从四方齐向鸢尾处围挤过来。
  鸢尾想要往上窜,但他跃了多高,那枝干便长多高,无论他怎样御风,头顶上依旧是铺天盖地的绿叶。
  “啊~~”眼见巨树要挤住自己了,他忍不住叫了声,眼一闭,急中生智地也在自己身前设了一排巨木,以挡攻势。
  “笨蛋!什么是相生相克!跟你讲了都白讲么!”
  鸢尾心头一凛,似是被拨开了眼前的迷雾,瞅着眼前自己设的巨木被一一吞噬,心倒反而不慌了。
  五行相克……来的是木,我就用金,再用土断其所滋之水。哼哼!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周身劲气相使,极为自然地使出了尚且生疏的法术,断水分金,以金质之坚断木之软,毁木之荣。太自然了,简直就像是使了千百回一样。
  巨木退去,水镜月眸光点点,看着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双手的鸢尾,脸色深沉。
  鸢尾有些呆怔,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去看水镜月,轻问:“这、这是玉八卦之功么?”
  水镜月扭头朝他看一眼,“不是。”随即又一哼,“玉八卦之功比它要厉害多了!”巨阙,就算是万世名剑,我水镜月调教出来的,比起你只会好不会差!
  鸢尾,远比你值得活下去!

  第三十五章

  问了白泽半个晚上,又自己想了另半个晚上的鸢尾,早上自然就没能醒来,亏得忘儿连骂带拖的,才把人给整了起来。
  水镜月一身玄衣纁裳,深墨的衣襟仍是衮纹相藻,但却有别于那日的五百年大会,少了七分肃穆,却多了三分逸放,襟带翩飞,裙裾生云。明明墨色玄重,却偏偏显出风流蕴藉的逸致来,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苑外,玉清行仪早已候着,另有十数名玉女手持鸾盖幡帐,风铃清脆;五个玉童亲奉金玉九龙香鼎,檀香袅袅,熏染得整个上林殿都神舒意长。
  水镜月似乎心情不错,一步跨出殿门,也没在意念忘二人呆愣的神情。然而没走几步,却发现少了个人,眼光扫了一圈,眉目便看向了有些惴惴的白泽。
  白泽一愣,马上道:[他问我昆仑的事,闹得挺晚,许是睡迟了。]
  水镜月哼了声,但转了转眉,就往鸢尾的房间过去,“鸢尾,鸢尾?”
  鸢尾其实已经被忘儿喊起来了,但仍是犯困,抹了把脸,就坐在凳子上发呆。此时听到水镜月的唤声,竟有些疑似梦中。
  水镜月仔细看他几眼,极难得地露了个笑脸,满室生辉,“走了。”
  鸢尾有些傻眼地看着水镜月朝他伸出的手,晨晖已透,金色的日光就笼在那双白皙的手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