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
那年头儿,喇嘛在皇上面前最吃得好,雍正还是雍王的时候,就交结喇嘛,借重他们夺帝位!
登基之后喇嘛们又向好声色的雍正献上“阿肌苏丸”,使得雍正行乐之余,越发感念,因此他不但常召喇嘛们进宫谈笑饮食赏赐宝物,更下旨“内务府”召集京中巧匠,到江南采办木料,建了“雍和宫”!
雍正为了这件事,还特派一名喇嘛充领钦差大臣!
这位番和尚钦差大人到了江南,十分骚扰,沿途勒索孝敬,又挑选良家妇女供他淫乐!
还有一班蠢男人,特意地把自己的妻女送进喇嘛行辕去伴宿,说得了喇嘛的好处,可以长生不老!
这个风声一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许多妇女都来自献,弄得这位钦差大臣简直应接不暇!
后来索性定了个规矩,凡官家女眷见大喇嘛的,须先送贽见礼,少则百两,多则千两,江南地方被他搅得污秽不堪,直到第二年才回京去,集了五六百名工匠,费了三年工夫才把一座“雍和宫”造成!
开殿的第一天,便由大喇嘛收皇上为弟子,封他为曼殊师利太皇上,当时大喇嘛陪着皇上去游殿,殿中供着欢喜佛一个个都塑得栩栩如生,奇形怪状,妖态百出。
里面又有鬼神殿,中间供着丈二长的恶魔,人身狗脸,还长着两只角,抱着一个美貌女神做狎媟状!
这恶魔脚下还踩着许多裸体的女人,雍正皇上就喜欢这个调调儿,便把这座客栈称做“雍和宫”,那是说他皈依喇嘛教的意思,同时京城内外敕建喇嘛寺,触目皆是!
那班喇嘛横行不法,个个做起官来,当时京城里有一句童谣:“在京和尚出京官”,在雍正的意思,也是藉此报答大喇嘛从前拥立的大功,由此可见喇嘛们是如何得势了!
当着大喇嘛的面,这黑衣蒙面人哪敢说什么?任何一个喇嘛在皇上面前说句话,都得要人脑袋!
这黑衣蒙面人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颤声说道:“卑职死罪,大喇嘛开恩!”
“开恩?我要你的脑袋,滚!”高大红衣喇嘛一脸狰狞凶像,抬起蒲扇般大巴掌,抖手掴了过去,打得这黑衣蒙面人一个踉跄,牙落血出,险些栽下屋面,他却如逢大赦般连忙趴伏谢恩,狼狈而去!
适时,那瘦高黑衣蒙面人怯怯说道:“大喇嘛,卑职觉得这叛逆似乎像那夜大内行刺的那……”
他本在表白讨好,岂料那高大红衣喇嘛一惊大怒:“混帐东西,你为不么不早说!”扬掌便又要掴!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比适才那名机灵,一躬身低了头:“大喇嘛明鉴,刚才我要是点破了他,只怕……”
那高大红衣喇嘛余悸犹存,闻言不由放下了手,道:“不错,那小子确实会使‘大罗剑法’……”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如今没关系了,卑职也已看出,那小子被八位大喇嘛密宗绝学‘千钩杵’震伤了内腑,只消大喇嘛下令……”
那高大红衣喇嘛道:“何以见得他已伤了内腑!”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大喇嘛没见那小子始终不开口么!那是强忍一口淤血,怕泄了真气,他逃走之后,必然找个地方吐出那口淤血,血出真气泄,他就成了个纸糊的人,禁不住别人一个指头,咱们只消找到他,保管手到擒来!”
高大红衣喇嘛目中凶芒连闪,哈哈大笑:“老云,你不愧是‘血滴子’的一等领班,人言云家十兄弟个个狡猾诡诈,今日我方信是言不虚……”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诡笑说道:“多谢大喇嘛夸奖!”
那高大红衣喇嘛笑容忽敛,阴阴说道:“既如此,我不抢你的大功,带着你的‘血滴子’卫队速速赶去吧,佛爷等要回宫歇息去了!”
弄了半天,他不派人,那瘦高黑夜蒙面人迟疑了一下,干笑说道:“大喇嘛,‘血滴子’恐怕实力不够……”
那高大红衣喇嘛阴笑说道:“你不是说那小子已难禁受一个指头了么?”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忙道:“是,是,是,卑职是怕碰上那行刺年大将军的三个叛逆及周、甘二人,所以,所以……”
“少废话!”那高大红衣喇嘛一摆手,道:“皇上养你们是干什么的,区区三个叛逆你们也怕,还能担什么大风险,大内就不用护卫了,你既然知道那小子是那夜大内行刺的叛逆,更明白那小子己身负内伤,如同废人,去不去在你!”
话落,立命身旁五名红衣喇嘛抄起院中四名红衣喇嘛尸体,腾身飞驰而去,对那院中六名“血滴子”尸体,则是连看都未看一眼!
这下那瘦高黑夜蒙面人作难了,目光阴晴不定,呆呆楞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发话,命人在那五名“血滴子”尸身上洒了一些化尸药物,然后硬着头皮,带领着近十名“血滴子”向着贾子虚逝去方向追去!
※ ※ ※
城西郊的一处矌野上,步履踉跄而且身形摇晃不定地奔驰着一条人影,这人影的奔驰速度越来越慢!
越慢,身形摇晃,步履踉跄得也越发厉害!
终于,这人影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是贾子虚!
他刚停下,身形猛地一颤,“哇”地一声,狂喷一口鲜血,刹那间,人似脱了力,手扶着树干身形慢慢地向下滑,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眼看他就要倒下!
突然,他又支撑着站了起来,霍然转身,目光直望身后,身后数丈外,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衣蒙面人,冷然凝视着他,还带着点狠毒意味,不言不动!
贾子虚忙提起真气,震声喝道:“阁下何人,为何……”
黑衣蒙面人忽地一阵嘿嘿冷笑,开口说道:“姓郭的,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就等你这一口淤血喷出,真气尽泄,你该知道,你如今禁不住一个指头。”
入耳一声“姓郭的”,贾子虚身形震动,容得黑衣蒙面人把话说完,他立即强忍胸中如割痛楚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别人不知,唯我独晓,你叫郭燕南,是当年南海郭家的六少爷,郭六少爷,对么?”
贾子虚神情微松,淡笑点头:“你很高明,我承认……”
“由不得你不承认!”黑衣蒙面人道:“当今武林之中,会使‘大罗剑法’的人不多,能把‘大罗剑法’使得这般出神入化的更不多,再说,放眼武林,也没有几个人能伤得‘血滴子’与‘雍和宫’的喇嘛们。”
郭燕南道:“这么说来,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黑夜蒙面人一惊,道:“你知道我是谁?”
郭燕南道:“你就是那周浔、甘凤池他几个的结义盟兄弟白泰官。”
“不错!”黑衣蒙面人点头承认,道:“你也很高明,我也承认,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出去了!”
郭燕南道:“那你错了,至少你两个拜兄已经知道了!”
黑衣蒙面人阴笑说道:“结义兄弟多年,我只要随便编个说词,我不以为他们会听你的而不信我的,你说对么?”
郭燕南道:“那要看他们了,听你的他们迟早到倒楣,听我的,他们可以免去杀身之祸,不过,我在想,假如他们听了我的,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对付你这个结义好兄弟!”
黑衣蒙面人机伶一颤,笑道:“只是,对他们我很了解,多少年至今,他们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结义兄弟的,懂么?”
郭燕南道:“万一他们发现了自己所相信的结义兄弟,是个寡廉鲜耻、丧心病狂、满虏鹰犬冷血人时,那后果……”
黑衣蒙面人厉声说道:“什么寡廉鲜耻,何谓丧心病狂?人各有志,是丝毫勉强不得……”
嘿嘿一笑,接道:“别说我有把握他们不会相信别人,纵然他们会,我会让他们两个永远没有办法告诉第三个,然后在第三个面前,我只消把责任推在‘血滴子’与喇嘛们身上,他们是不会怀疑我的……”
郭燕南立觉一丝寒意倏遍全身,道:“白泰官,你好毒的心肠……”
黑衣蒙面人笑道:“这叫做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郭燕南冷冷说道:“别忘了还有我这个证人在!”
黑衣蒙面人道:“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么?”
郭燕南道:“白泰官,机会是人找的!”
黑衣蒙面人狞笑道:“那么你就找吧!”举步逼了过来!
郭燕南很镇静,毫无惊慌之态,道:“白泰官,你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而要杀我?”
黑衣蒙面人狞笑道:“不错,凡知我秘密者,我绝不容他活着,就是周浔与甘凤池,他们若不信你那是他们造化,只要他们信了你的,我便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两个!”
郭燕南道:“白泰官,还有别的理由么?”
黑衣蒙面人狞笑点头,道:“有,你是皇上的心腹大患郭家后人,你又害得我受了大喇嘛的一顿责罚,险些要了我的脑袋!”
郭燕南笑了笑,道:“杀我一个人,那没有什么,只是你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你这么做,对得起谁?他年死后,你有脸见泉下列祖列宗么?国仇、族耻、家恨,你还记得那一桩……”
黑衣蒙面人道:“别对我说这些,我说过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你且看如今的岳钟琪,他不但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而且是南宋鄂王岳飞的后裔,精忠报国、忠义千古的鄂王后人尚且效力于当今,何况我这个草莽出身的江湖人?”
郭燕南道:“草莽豪雄江湖人,讲究的是一个‘义’字,对于这个‘义’字,你体会了几分?又做到了多少?周浔、甘凤池等人对你这般信任,视同手足,你忍心杀他们?深夜扪心自问,你良心能安么?要知道,你可以逃过世人的目指,但你却逃不过自责,良心的谴责,是任何人难以禁受的!”
黑衣蒙面人步履为之一顿,但突然他身形机伶一颤,目中狠毒光芒暴射,嘿嘿笑道:“郭燕南,没想到你还有一张能说善道的嘴,但任你舌翻莲花也休想动我心分毫,我劝你——”郭燕南截口说道:“我无意以口舌说服你,我只是要你多认识一些民族大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里面不见得没有你的亲人,没有你的朋友,我也要你多知道一些利害,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当年胡家的事你不会没有个耳闻,以胡家声势尚且不免,我不以为你他日会有好下场!”
黑衣蒙面人道:“那么我问你,傅家如何?”
郭燕南道:“傅家是在旗满人,你呢?”
黑衣蒙面人道:“年大将军又如何?”
郭燕南突然仰头大笑,一阵剧喘,指着黑夜蒙面人道:“白泰官,我不知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你以为胤祯这次召回年羹尧是干什么?加官晋爵?重赐厚赏?你要明白,那都不是,美服患人指,高明遭神恶,统率重兵、虎符在握,胤祯对他早生猜忌,而且早有杀他之心,这次召他回来,就是试试看他对皇上还能听多少,还好,他到底遵旨回来了,而且向胤祯低头认了错……”
黑衣蒙面人突然插口说道:“只要对皇上忠心不贰,永远听话,皇上不也没杀他么?”
郭燕南淡淡笑道:“那是如今,他日如何,还难预料,伴君如伴虎,尤其伴胤祯,你恐怕不知道年羹尧如今战战兢兢,有临深履薄之感,再有一个不是,他立刻就要掉脑袋。胤祯暂时未杀他的理由,还有一个,他的兵权已完全交由岳钟琪暂代,胤祯对他已经放心,不怕他兴兵造反了!”
黑衣蒙面人道:“可是岳钟琪是年大将军的旧部,跟随年大将军多年,兵权由他暂代,那该没有什么两样!”
郭燕南摇头说道:“白泰官,我怀疑你对宦海中事究竟知道多少,不错,岳钟琪是屡受年羹尧提携之恩,跟随年羹尧多年,私交也不错,但那仅止于私交,一旦出了事,谁都会为自己的顶子、性命着想,再说,岳钟琪差年羹尧多多,也不如年羹尧聪明,但却比年羹尧好控制得多!”
黑衣蒙面人目光深注,道:“没想到你对宦海中事,看得这么透彻!”
“好说。”郭燕南道:“那在于各人的眼光有所不同!”
黑衣蒙面人道:“也许你的眼光比我高明,只是,你以为我会信你么?”
郭燕南淡淡说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那在你,你既是他们的一路人,打听起来,该不是难事,我劝你不妨问问!”
黑衣蒙面人摇头说道:“那没有用,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我的心的!”
郭燕南淡淡说道:“我明白,凡为满虏鹰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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