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
梅心报以一瞥,笑道:“须眉男儿丈天气,何作忸怩女儿态,有话请说!”
燕南来俊面一红赧笑说道:“没什么,我只觉得,觉得……”
觉得了半天,未能觉得出个所以然来!
梅心替他说了,嫣然一笑,道:“你可是觉得我房中两副悬挂,与我的交结有些不符?”
燕南来神情微震,毅然扬眉笑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梅心淡淡她笑了笑,道:“我可以一一说明,这两副悬挂,是我时刻警惕自己,别忘了民族大义,至于我的结交,那是另一回事,我这种生涯,招徕的便是一掷千金而毫无吝啬的贵介王孙、朱门豪富,假如我断绝了他们,那无异是自断财路,这两者,应该是毫无冲突的,你以为对么?”
燕南来轩了轩眉,微笑不语!
梅心却紧逼不放,笑问:“我在请教,对么?”
燕南来答得很技巧,道:“姑娘非世俗女儿,应是神仙中人,所作所为该不会有错差。”
梅心美目深注,淡淡笑道:“你很会说话,令人觉不出是褒是贬,是捧是损!”
燕南来淡笑说道:“仰不愧于大,俯不作于人,毁誉褒贬,那该一任世情!”
梅心美目中异采电闪,笑道:“好话,多谢请教,我会永志不忘!”
燕南来笑了笑,尚未开口!
梅心已有意改变话题地抢先说道:“恕我冒昧,唐突,你也喜欢文之一途?”
燕南来点头说道:“也只能说喜欢,我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结果是文武两途,一无所成!”
梅心道:“你知道,我是一片诚恳!”
燕南来的脸上有红意,道:“姑娘,我说的很中肯!”
梅心道:“对一个诚恳相向、胸无城府的人,虚伪的违心之论,那顶要不得,妄自菲薄,那有损……”
燕南来红着脸叫道:“姑娘,我服了,假如姑娘有意谈谈,我勉力奉陪!”
梅心嫣然笑道:“为人要不失率真,这才是……”接着,她有意地考考燕南来的胸蕴所学,那知不试还好,一试之下,她禁不住芳心猛跳,悚然动容,瞪目张口惊愕得不能自已!
燕南来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可是仅就那他有意保留的几句话,梅心已然知道,这位自称燕南来的人,胸蕴所学不下于自己,甚至于有过之无不及。
她自以为自己的胸蕴所学,放眼天下,不作第二人想,那不是自负,事实上,她不但是红粉班中博士,娥眉队里状元,便是当今那知名的几位饱学之儒也瞠乎其后,自叹不如。
而,如今,她碰上了这么一个人!
于是,越谈越投机,越谈越兴奋!
梅心,她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燕南来,他坐的越直,忘记了置身何处,忘记了自己的伤势。
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相逢何必曾相识,能得相逢便是缘,彻夜不寐,通宵达旦,几乎忘了曙色透纱窗,东方已发白,再望那桌上孤灯,四目交投,不禁哑然失笑。
梅心笑得欢愉,还带着娇羞,也包含许多东西!
燕南来,他笑得爽快,简直就像不曾负伤一般!
夜色又降,燕南来已经能在梅心那小楼香闺里负手散步了,不知是他的武学根基好,抑或是梅心那细心的照料、高超的医术,其实那一半也该由于燕南来的心情好。
梅心,暮色初垂时,便被来自城内的一辆油璧香车接走了,来接她的,是“和硕廉亲王”的三格格!
廉亲王,是当今皇上的弟弟,是康熙的八阿哥胤祀,他跟“十三阿哥”被封为“和硕怡亲王”的胤祥都比被禁锢在“咸安宫”的胤礽运气好,造化大,没被雍正铲除!
其实,康熙在位的时候,对胤礽甚为怜爱,在他一岁七个月的时候,便被正式册立为太子!
胤礽在康熙的三十五个阿哥之中,并不是最能干的一个,却不能不算是最好的一个,他把汉满文字都学会了,骑射也懂些,在康熙第二次亲征“噶尔丹”的时候,他留京居守处理各部院的奏章,尚无错失。
可是后来却因为打了平郡王讷尔泰、贝勒海善、镇国公普奇,夺了蒙古人进贡的马,放纵奶妈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凌普,勒索包衣下人,触怒了康熙,未几便被废了,而且连累了很多人被砍了头!
那三十五个阿哥之中,真正有才干的,还是大阿哥胤眩⑺陌⒏缲缝酢税⒏缲缝搿⑹陌⒏缲返i可是这几个都没有四阿哥胤祯有办法,没有他狠,于是继位的不是任何一个,而是胤祯。
关于胤祯的继位还有一段说法,胤祯自己说,是先皇帝临驾崩时,当面指定他继承帝位的。
可是也有人说,康熙留下了一个条子交给国舅隆科多,条子上写的是“传位十四子”这隆科多与胤祯勾结,把“十”字改成了“于”字,变成了“传位于四子”,于是胤祯就顺理成章地当了皇上。
可靠否难说,不过胤祯继位后跟隆科多很亲密,一直叫他舅舅是不假的!
这都是废话,废话是废话,事关前因后果却不得不略略提一提,其实,“廉亲王”并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皇上所倚靠的,是他两个弟弟胤祥、胤祀、隆科多,还有那个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年羹尧!
梅心被“廉亲王”的三格格接走了,这一去恐怕不到三更不放她回来,临走的时候,梅心不放心,留下了双成伺候燕南来,真是无微不至,周到得很!
可是,燕南来却显得很寂寞,很无聊,一个人背着手,皱着眉,在房里不住地徘徊,始终不说一句话!
在一边奉令伺候的美丫头双成,有点不耐烦了,望了望燕南来,突然开了口道:“喂,你这个人怎么不说话啊!”
燕南来停了步,抬眼说道:“说话,我说什么啊?”
双成有点啼笑皆非,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个人真是,我哪儿知道你该说什么啊?”
顿了顿,一泓秋水般明眸凝注接问:“我们姑娘一走,你一定是觉得很无聊。”
燕南来脸一红,点头大窘说道:“没有没有,咳,嗯,是,咳,没有!”
双成一笑说道:“爷,您就知足点儿吧,恐怕您还不知道,能上这座阁楼的外人,尤其是男人,您算是第一个,而且,还能……”她一笑住了口,燕南来可窘了,脸红了红,窘了一会儿,像是没话找话似的,突然问:“成姑娘,你们姑娘府上是……”
双成望了他一眼,道:“山西太原,你问这干什么?”
燕南来忙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眉头一皱,接道:“成姑娘,我觉得你们姑娘,不像一般世俗女儿,为什么……”
双成扬了双眉道:“那有什么办法?没听人说么?自古红颜多薄命,我们姑娘可本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后来家道中衰,再加上一场大火,落得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流落到京城来了,多亏怡红院的王大娘收留,要不然哪,早饿死了!”
燕南来沉默了一下,道:“难道你们姑娘没什么打算,就长此这么下去么?”
双成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燕南来道:“我是说,凭你们姑娘的人品、才华,干什么不好……”
双成道:“一个柔弱的女儿家能干什么?一条路只有嫁人。”
燕南来道:“那也是个正途。”
双成道:“可是我们姑娘她不肯呀!要嫁早嫁了,当朝的皇族亲贵,想要我们姑娘的多的是,可是我们姑娘就不肯,她认为这些人没一个能配得上她,别说是她,连我都这么想……”
燕南来道:“当朝的皇族亲贵是既有财又有势,她为什么……”
“爷!”双成截口说道:“不是我这个丫头敢大胆说您,我也瞧您跟一般人不同,怎么您也这么想?这种庸俗念头最要不得了,我们姑娘要的不是财,不是势,而是人!”
燕南来有点赧然,笑道:“是我失言,别生气,姑娘,你们姑娘要的是怎么样的人?”
双成沉吟了一下,望了望燕南来,咬了咬下嘴唇儿,犹豫了一阵子,始道:“起码也得像您燕爷这么一个人!”
燕南来一张脸霎时通红,道:“别开我的玩笑,我又不是三只眼,两张嘴,跟别人有什么两样?”
双成摇摇头,笑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也许您看来要比别人顺眼,说得那么一点,是您人有人才,文有文才!”
实际上,他燕南来英挺、俊美、飘逸、脱拔,配上那言谈举止,直如临风之玉树,倜傥而不群!
燕南来脸上红热未退,紧接着又布上了一层红,满面窘笑,干笑了两声,道:“姑娘,说真的——”双成正色地道:“谁跟您开玩笑了,谁又敢?您怎不自己想想看,救个人,大不了替他疗疗伤,找个地方安置安置他,也用不着破例地把他安置在自己房中!说来您也许不信,这床上的任何一件东西,别人连碰都不许碰,您恐怕还不知道呢,昨天夜里您那伤口的毒血还是我们姑娘自己用嘴吸出来的呢!”
燕南来神情猛然一阵激动,身形倏泛轻颤,脱口喃喃一句:“梅姑娘,你这是何苦,我怎能……”
“燕爷,您说什么?”双成突然问了一句!
燕南来一震,神情立趋平静,但那平静的神情中已然微现黯然神色,忙淡淡摇头强笑说道:“没什么,我是说,你们姑娘这大恩,我不知该……”
“燕爷!”双成道:“我们姑娘可没认为这是恩,也没望报偿,只要燕爷您记住,北京城八大胡同‘怡红院’中有这么个可怜的薄命人就行了!”
燕南来缓缓点头,双目欲湿,道:“姑娘,我会永远记住的,可是我没把她当做风尘中人,我不敢,你知道,对她,那是冒渎!”
双成美目中异采猛闪,道:“燕爷,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我们姑娘绝没有对一个大男人这么假以辞色,这么好过,她的性情外柔内刚,要是一旦对一个人好了,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改变她!”
燕南来脸色一变,身形再泛轻颤,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双成一怔,忙道:“燕爷,您怎么了,是不是那伤……”
燕南来点了点头,笑的很勉强:“有一点,嗯,不碍事,我坐一会儿就会好的。”
说着,走到锦凳前坐了下去!
双成往前跨了一步,瞪着美目,焦虑地道:“燕爷,您照照镜子,您的脸色好难看啊!要不要我去请姑娘回来?”
燕南来一惊,忙摇头说道:“不,成姑娘,不碍事,千万别惊动你们姑娘,也许站得太久了,我坐一会儿就会好的,现在已经好多了。”
可不是,他的脸色也已然好得多了!
双成眉梢微展,焦虑之色稍退地道:“那么你坐坐,我去给你沏茶去!”说着,她转过了娇躯,袅袅行了出去,可是,在她背过身的时候,她那张吹弹欲破的娇靥上,倏地掠起一丝神秘笑意!
望着那出了门的婀娜背影,燕南来那张俊脸上,跟着又掠起了一片黯然、痛苦、羞愧所揉合而成的复杂神色!
这时候,在那东楼下,华灯高悬,五彩缤纷,鬓影钗光,翠袖红衫,丝竹阵阵,歌声盈耳,到处是掌声,到处是调笑,还有那不堪入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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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海贝勒
在那东楼下靠南的一个角落里,有张八仙桌,桌旁,摆着几张长板凳。
板凳上,半蹲半坐地坐着一个人,歪戴帽子斜瞪眼,敞着大襟卷着袖,一望而知是北京城里的混混,“八大胡同”里的地痞。
他跟旁边那几个一面嗑着瓜子,一面喝茶,一面唾沫乱飞地东拉西扯,乱吹一通!
旁边还有几个卖花的小贩提着篮子,听得出神,忘记了张罗生意!
那居东的留着山羊胡子、瘦削猥琐的一个,吹得最起劲。
只听他耗子眼乱转地说道:“昨儿个夜里,大内的‘血滴子’、‘雍和宫’里的喇嘛都出来了,满城里拿人,连‘禁卫军’跟‘九门提督’都用不上,你们谁知道为什么?”到此顿住,静待答覆!
旁边那一伙瞪着眼,摇了头,可是偏偏有一个嘴上无毛的年轻小伙子少不经事,不识趣,在大伙儿摇头之中,他突然插了一嘴,而且还挺神气的:“九爷,我知道,是拿飞贼……”
话犹未完,那被尊称九爷的瘦削老者鼠目一瞪,沉了脸,叱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知道什么,在九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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