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疯狂者





当她又把手伸到罗西面前时,手中依然是她所熟悉的那块布条,但是颜色已经变得很深。
布条上的蓝色和鲜红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变成了玫瑰红,即罗丝·麦德那条短裙的颜色。
    “现在去找一块石头,用这块布条包起来,”她对罗西说,“然后脱掉衣服,用它
在石头包的外面再包上一层。”
    罗西扬起眉毛,睁圆双眼,紧紧地盯着她,比看到血流如注的胳膊还要吃惊。“不,
绝对不行!”她说,“除了这件睡衣以外,我什么也没有穿!”
    “温迪·亚洛”毫无幽默感地失声笑了起来,“你实在不想脱就算了。那就请你再
递给我一块布条,否则我会由于失血过多而丧命。”
    罗西把稍窄一些的布条递给了她,这一块同样也是从蓝色睡衣上撕下来的,棕色皮
肤的女人用它迅速地包扎着胳臂上的伤口。这时在她们身旁出现了一道像魔鬼的烟花般
瑰丽无比的闪电,罗西听见一棵大树在慢慢倒下,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紧接
着天空又发出了似炮击般惊天动地的一声霹雳,空气中立刻散发出一股像生锈的铜板一
样浓烈的铜臭味儿。紧接着,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只被闪电撕裂的巨大水袋,劈头盖脸地
下起了瓢泼大雨。冰冷的雨点疯狂地倾泻着,狂风又将大雨吹成了一道水平的幕帘。罗
西看到包扎伤口用的布条很快便被雨水打湿,伤口处有一股草莓啤露般浅粉色的血水顺
着手指缝流淌。
    罗西不再考虑自己在做什么和为什么要做了,她摸了摸肩膀,抓住睡衣的后背,弯
下了腰,从头顶上脱掉了那件惟一的睡衣,全身便立刻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之中。大雨像
针尖一样狠狠地扎向她的面颊、肩膀和裸露的背部,她急促地呼吸着,紧绷的皮肤从脚
后跟一直到脖子底下长满了一层鸡皮疙瘩。
    “哎哟!”她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窒息,绝望地喊叫了一声,“哦!太冷了!”
    她放下睡衣(它基本上还是干的),用手抓着沾满血水的布条,在两截断裂的石柱
之间摸索到一块圆面包大小的石头。她拣起它,一放在膝盖上,将睡衣临时挂在脑袋和
肩膀上,两只耳朵露在外面。她用那块渗透了“温迪”血水的即肮脏又恶心的布条将那
块石头包住,然后按照她的指示,用睡衣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包了起来。她知道,血水
已经基本上被雨水冲净了。因为这不是毛毛细雨,也不再是倾盆大雨,它已经变成了一
场洪荒。
    “接着干!”棕色皮肤的红衣女人告诉她,“在神庙中继续寻找!走出神庙以后,
无论如何都不要停下脚步,无论看到什么东西都不要拿,不要相信你看见和听见的任何
事物。尽管这是一个鬼魂出没的地方,但是在公牛的神殿里,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一个
活生生的女人。”
    罗西全身筛糠似地哆嗦着,眼睛里的雨水把看到的一切都变成了双影,雨水顺着鼻
尖往下流淌,水珠挂在耳轮上,就像戴了一副用奇异的珠宝制成的耳环。“温迪”站在
她的对面,雨水将头发粘在眉毛和脸颊上,乌黑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为了让自己的声音
穿过越来越强烈的风雨,她不得不大声地喊叫着:
    “从靠近祭坛另一侧的大门走出去,你会进入一座花园,那里所有的花草都凋谢了;
穿过花园,便进入一片小树林,那里除了惟一的一棵以外,所有的树木都枯萎了;在小
树林和花园之间有一条小溪,千万不要喝里面的溪水,无论你有多么口渴都不行,甚至
连一滴也别沾!踩着石板走上台阶!如果你不小心沾上了溪水,它将使你忘掉所有的事
情!甚至包括你的姓名!”
    闪电穿过云层,发出眩目的亮光,暴风雨在闪光中呈现出一副濒死的怪物的模样。
罗西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彻骨的寒冷,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过这种无法抑制的兴
奋,也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欲望,渴望着暖和一下被劈头盖脸的大雨浇得冰凉的
身体。随着倾盆大雨逐渐转为蒙蒙细雨,她的思维也逐渐正常起来。看来这绝对不是一
场梦。
    “快走进那个小树林里去!那里的树全都枯萎了,惟一活着的是一棵石榴树!将它
的种子收集起来,但是千万不要尝那些果实,也千万不要把摸过种子的手放进嘴里!树
旁有些台阶,顺着那台阶走下去,进入底层的大厅!找到那个婴儿,把它带回来,千万
要小心公牛!提防复仇之神文林尼斯!现在快去!赶快!”
    罗西害怕公牛的神庙,畏惧它那光怪陆离的混乱情景,但是现在极度渴望走出暴雨
的念头已经超越了一切惶恐和害怕。她真想远离这块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地方。她仍
然用手保护着头部,担心大雨会突然转变为冰雹。她忽然想到,赤身裸体地挨冰雹的袭
击,即使是在梦里,那滋味也一定会极不好受。
    罗西走出几步以后,转过身来看着那位棕色皮肤的女人。“温迪”看上去几乎跟她
一样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她那身轻薄透明的百褶裙像一层红色的颜料,紧紧地裹着她
的身体。
    “谁是艾林尼斯?”罗西大喊了一声,“他是谁?”她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神庙,
几乎希望众神听见她的声音会走出来。可是没有神灵出现;在疯狂倾泻的瓢泼大雨中只
能隐约看见那座歪歪斜斜的神庙遗址。
    棕色皮肤的女人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为什么你表现得这么愚蠢,朋友?”她
也同样大声地冲着她喊道,“接着找下去!只要你还能走动就不要停止下来!”然后举
起手臂,直指神庙,那姿势简直和她的女主人罗丝·麦德一模一样。
     
6
    苍白而赤身裸体的罗西将湿透的睡衣揉成了一团,用它顶在腹部,尽可能地保护着
那个部位,一步步接近了神庙。走了几步之后,她在草地上看到一尊石雕头像。她低下
头,以为自己会看到诺曼。当然很有可能是诺曼,所以她应该随时做好准备。梦中发生
的事情一般来说会遵循这种逻辑。
    那只头像不是诺曼。几近秃顶的脑袋,肥胖的面孔,经过精心梳理的戴维·克罗斯
比武胡须,这一定是罗西刚来那天寻找姐妹之家时走错了方向,在维尼酒吧门廊里看见
的那个粗壮男人。
    我又迷路了!她想。哦,兄弟,我真的迷路了。
    她走过坍塌的头像面前,它那没有眼珠的眼睛似乎在哭泣,它的脸颊和眉毛沾上了
一簇野草,好像一道又长又湿的绿色疤痕,当她走近外形奇特的神庙时,身后似乎有人
在低声说话:嗨宝贝儿想来吗你说什么想骑在上面吗想给我做伴吗你说是吗?
    她跨上神庙的台阶,上面长满了长春藤和爬山虎。她感到地面上那个石头脑袋随着
她的脚步而转动着,在湿透的地面上挤出了泥浆,似乎想在她走进黑暗之前欣赏一下她
那赤裸的臀部曲线。
    别想这事儿。别往这上面想。
    她克制住想从雨水中跑掉,从石头脑袋的视线中彻底消失的欲望,继续小心翼翼地
选择着自己的道路,留神不要踩到破裂的石块上,以免扭伤踝骨或者引起骨折。这还不
是最糟糕的,谁知道会有哪些恶毒的东西隐藏在黑暗之中,趁你不备时扎你一下或咬你
一口?
    雨水顺着她的肩肿骨,沿着脊椎骨一直流淌下去,虽然她感到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但她仍然站在台阶的最高处,注视着神庙高大而幽暗的门廊顶部。她在自己的油画中没
有看到过这一画面;它们消失在房檐下面的阴影之中。
    这是一个背靠电话线柱的表情冷酷的男孩,他的头发搭在前额上,夹克衫的领子翻
立着,下嘴唇上叼着一支香烟,他歪斜着髓骨站在那里,活生生一副懒散的样子,那姿
势一看便知在70年代末一定是个最酷的家伙。那家伙还在说着什么,好像在说:嗨,宝
贝儿,嗨宝贝儿嗨宝贝儿,想躺下吗?想骑在我身上吗?想给我做伴吗?
    那是诺曼。
    “不,”她喃喃低语着,似乎是在呻吟,“哦,不。”
    哦,对,那正是诺曼。毫无疑问,诺曼靠在州立大街和奥布莱威利49号公路交叉路
口的电话线柱上,看着来往的车辆,听着BEEGEE摇滚乐队《你该跳个舞》的歌声从芬尼
根酒吧传出来,大门敞开着,音量调到了最大。
    一阵风吹过,罗西又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它不像是受到了伤害,却像是肚子饿了的
声音。微弱的哭声令她的视线从那个悲惨而肮脏的雕像身上转移开,她开始赤着脚挪动
起来。正当她要通过神庙的门廊时,她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实在克制不住想看一
眼的欲望。小诺曼不见了,她看见就在门廊的上方刻着一行字:把我的爱滋病传染走,
老兄。
    梦境中的一切就像水一样,没有什么东西是持续不变的,她想。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温迪”仍然站在倒塌的石柱旁,低下头扫视着她身上那件
沾满了泥水的乱糟糟的衣服。罗西举起没有拿睡衣的那只手冲着她摇晃了一下;“温迪”
也举起了一只手算是回答,然后站在那里继续观察着,好像已经忘掉了倾盆大雨。
    罗西走过宽阔而冰冷的门廊,进入了古庙之中,有点紧张地站在后面,假如她看
到……哦……无论她看到什么,她随时准备立即逃跑。“温迪”告诉她不要向鬼神提出
任何问题,但是罗西猜想那个红衣女人应该乐观自信一些才对。她毕竟回来了。
    她猜测里面比外面暖和多了,没想到那里有一种潮湿石头发出的逼人寒气,那是一
种从墓穴中发出的寒气,这时她不能确定是否要走进正前方那个被阴影笼罩的、撒满落
叶的门廊。这会儿她感到太冷了,全身上下都出奇的冰凉,连周围的空气都寒冷到难以
忍受的地步。她打着哆嗦,急促地呼吸着,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皮肤里往外冒着热气。
她用手指尖摸了摸乳头,毫不惊讶地发现自己摸到的就像是一块石头。
    她想回到山顶上那个身穿玫瑰红短裙的女人那里,赤手空拳地面对罗丝·麦德,这
想法促使她往前走。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侧廊,仔细倾听着婴儿的哭声。那声音听上去好
像在几英里以外,向她传达了某种具有魔力的东西。
    下去,把我的孩子给我抱回来。
    卡洛琳。这是她打算给自己的孩子起的名字,它迅速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诺曼已
经从她体内夺走了那个孩子。她胸中又开始爆发出那种急促的悸动。她摸了一下乳头,
疼得缩回了手指。它已经变软了。
    她迅速调整了视线,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公牛的神庙具有某种古怪的基督教式外
观,它实际上很像奥布莱威利的第一座卫理公会教堂,她在结婚以前每周都要去两次。
他们的婚礼就是在那里举行的,她的父亲、母亲以及弟弟死于交通事故以后葬礼也是在
那里举行的。里面有一排排木制的老式长条靠背椅,后面几排已经翻倒在地上,一半埋
入了散发着樟木气味的树叶中;前面几排还在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座位上间或放着厚厚
的黑色封面的书,可能是赞美诗集,罗西就是在它们的伴随下长大的。
    当她像个新娘一样赤身裸体地走进中间的侧廊时,她所知道的第二件事就是这里的
气味。门外那股好闻的树叶气味下面,隐藏着一丝令人不快的臭味。它很像松软的沃土
味,又像霉菌味,还有点像腐败物质的气味。实际上它并不是其中任何一种。汗酸味儿
吗?有那么一点儿像。也可能是其他液体。她想到了精液,或者血液。
    随着气味而来的是一种被一双恶毒的眼睛注视着的感觉。她感到它们在仔细地研究
她的裸体,细细地盘算着,为她身体上的每一个曲线作出记号,记住她的潮湿、光滑而
柔软的皮肤下面的每一次肌肉运动。
    紧紧地挨着你谈一谈,在空洞的雨水敲击地面以及枯叶上她的赤脚发出的声音下面,
她好像听见神庙在哀叹着。紧紧地挨着你谈一谈……但是我们要谈的事情不需要太多时
间,对吗,罗西?
    她在神庙靠前边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从第二排座位上拿起了一本黑皮书。刚一打开,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儿使她差点儿窒息。这一页的最上边是一幅轮廓分明、线条清晰的油
画,是她年轻时读过的赞美诗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一位妇女跪在地上对一位男子进
行着口淫,他的双脚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对兽蹄。实际上他并没有脸,而只有一个使人联
想到是一张脸的东西。他酷似诺曼的老搭档哈里,罗西看到了二人可怕的相似之处……
每当她坐下,他总是贪婪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