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疯狂者
的时候,你必须牢记住你叫罗西·麦克兰登,而且你必须记住——
“不,我不会,”她说,就像合上了一本书似地把油画对折了起来。用来固定油画
用的旧木条折断了,画布本身并没有破,油画暗淡无光,显得毫无生气。“不,我不会
的,我不会记住任何事情的,如果我不想记住,我就绝不会记住。”
那些忘记过去的人——
“妈的!该死的过去!”罗西大声地喊了起来。
我要报答你。一个声音回答了她。它在悄悄地说,它带着哄骗和警告的语气对她说。
“我不听。”罗西说。她把焚化炉的风门打开,随着喷出的一股热浪,闻到了烟灰
味儿,“我不想见我没有听见,该结束了。”
她将折叠起来的油画塞进了风门板,就像给地狱里的什么人寄去了一封信,随后用
脚尖站起来,注视着它向炉底的熊熊大火坠去。
尾声 雌狐
1
十月,比尔又带她去了一次湖滨野餐胜地。这一次他们是开着他的汽车去的;那时
秋高气爽,开摩托车外出已经太冷。到达目的地后,立即摆开一副野餐的阵势。周围的
小树林秋色辉煌,就像一片燃烧的火焰。比尔问她是不是早已知道他打算问她一些问题。
“是的,自从判决生效以后。”
他拥抱着她,并吻了她。当她用自己的胳膊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时,
她在头脑深处听见了罗丝·麦德的声音:我们总算扯平了……如果你仍旧记得那棵树的
话。
到底是什么树?
生命之树?
死亡之树?
知识之树?
知善恶之树?
罗西颤抖着,将未来的丈夫抱得更紧了一些。当他握住她左边的乳房时,他惊讶地
感觉到她令人震惊的剧烈心跳。
什么树?
2
他们在感恩节和圣诞节之间举行了世俗的婚礼仪式,那是与诺曼的无责任离婚判决
生效十天之后。变成罗西·史丹纳后的第一个夜晚,她被丈夫的尖叫声吵醒了。
“我不能看到她!”他在睡梦中大喊大叫着,“她并不在乎她杀了谁!她并不在乎
她杀了谁!哦,求你了,你能让他别再叫了吗?”随后,声音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
“你嘴里有什么东西?那些线条是什么?”
他们住在纽约一家旅馆里,准备动身前往圣·托马斯,他们打算在那里度过两个星
期的蜜月。尽管她把小蓝包塞进了那只从埃及买来的皮包最底层,她却随身带来了小瓷
瓶。这是一种本能——女人的直觉。又经过两次同样的噩梦之后,她再一次为他使用了
它,第二天早晨,当比尔刮胡子时,她将最后一滴溪水放进了他的咖啡中。
它必须发生作用,当她将小瓷瓶扔进马桶并冲下去之后这样想到。它一定得起作用。
蜜月妙不可言。他们陶醉在无比灿烂的阳光下和美不胜收的性爱之中,两个人都没有做
噩梦。
3
一月,当狂风夹裹着大雪,铺天盖地落满了平原和整个城市的那一天,罗西·史丹
纳的家用怀孕测试工具告诉她一个她已经预知的结果,她即将要有一个婴儿了。她还知
道更多这些工具无法告诉她的事情:这个婴儿是个女孩。
卡洛琳终于降临了。
我们扯平了。当她站在他们的新房子里,从窗口看着外面的雪花时,她用一种不像
是她自己的声音低声说道。它使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布莱茵特公园里的大雾,那天回家后
才发现诺曼在等着他们。
是的,是的,是的,她想着,几乎对现在这个想法感到腻味了。它唠唠叨叨没完没
了的乏味语调总是不肯彻底离开你的头脑,使人烦恼不已。只要我记得那棵树,咱们就
扯平了,是这样吗?
不,那疯女人回答道,她的声音惊人的清楚。罗西急忙转过身,额头上的脉搏急剧
地跳动着,这声音突然使她确信,罗丝·麦德就在这间房子里,和她在一起。但是尽管
声音还在,房子却依然只有她一个人。不……只要你保持冷静,只要你能做这件事。但
是这两件事变成了同一件事,对吗?
“出去!”她对着空房子说,沙哑的声音在颤抖,“滚开,你这杂种。离我远点儿。
从我的生活中滚出去。”
4
她的小女儿大约三公斤重。尽管卡洛琳永远都是她的秘密名字,写在出生登记上的
名字却是波尔·格特鲁德。开始罗西不同意,她说,如果加上中间名,孩子的名字变成
了一种文字游戏。她不很热情地提出,可以用波尔·安娜。
“哦,求你了,”比尔说,“这名字听上去就像加利福尼亚餐馆里一道高傲的水果
甜点。”
“可是——”
“别为波尔·格特鲁德担心,第一,她永远不会让甚至她最好的朋友知道她的中间
名是格特。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第二,你正在谈到的那个作家曾经说过,玫瑰就是玫
瑰就是玫瑰。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非要在名字上纠缠不休。”
因此他们决定就用它了。
5
波尔快到两岁时,她的父母决定在郊外买一套房子。那时他们的收入买套房子已经
绰绰有余了;两个人都有着辉煌的前途。他们开始收集成打的宣传广告和小册子,经过
逐渐筛选和淘汰,剩下了十二套。六套、四套,直到最后只留下了两套。这使他们陷入
了困境。罗西想要这一套,比尔却喜欢另一套。当他们的意见开始两极分化时,讨论变
成了争辩,争辩又激化为争吵——虽然不幸,但是并不意外,因为即使最甜蜜、最和谐
的婚姻也难免有时会发生口角和争执……甚至大吵大闹。
结果,罗西昂首阔步走进厨房,开始收拾晚餐,先把鸡放进烤箱,然后在锅里添好
水,将她在路边水果摊上买来的新鲜老玉米放进锅里煮。过了一会儿,当她在炉子旁边
刮土豆皮时,比尔从起居室走出来,他一直在那里翻看导致两人意见分歧的那两套房间
的照片……他实际上是在认真考虑两个人的争论。当他向前走出一步时她没有像往常那
样接受他,当他低头吻她的脖颈时,她也没有转过身。
“我很抱歉,在房子问题上我对你大声嚷嚷了,”他低声地说,“我仍然认为温泽
的那套房间更适合我们,但是我真心向你道歉,我不该提高嗓门。”
他等待她的回答,当她没有任何反应时,他转过身,痛苦而步履艰难地走了出去,
以为她仍然在生气。她其实并不仅仅是在生气;生气远远不足以表达她此刻的精神状态。
她正处在盛怒,或者说是狂怒之中,她的沉默不语并不是那种幼稚可笑的“不理睬他”,
而是在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至于抓起炉子上的开水锅往他脸上扔过去。她在脑海中看到
了一副令人伤心的生动画面:比尔蹒跚着从厨房冲出来,尖叫着,他的皮肤变成了一种
她经常能在梦中见到的颜色。比尔摸着脸颊上正在长出的仍然冒着热气的水疮。
她的左手实际上已经哆嗦着伸向了锅柄。那天夜晚,当她毫无困意地躺在床上时,
几个字在她的心里反复地默念着:我要报答你。
6
后来的几天里,她开始执著地看自己的双手、胳膊和面孔……但看得最多的还是双
手。因为一切都是由此而发生的。
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其实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当她看见——
(那棵树时)
她能认出它来。
她在城西发现了一个叫做艾尔默室内棒球场的地方,开始有规律地去那里练球。那
里的大多数常客都是一些中年人,为了找回大学或高中男孩的感觉,愿意花上五块钱,
享受一会儿充当肯·小格里菲或大赫特的荣幸。他们多数时候是观赏者,站在室内球场
外面观看。她梳着棕色短发,面色苍白而严肃,和周围那些三十多岁的女人们一点也不
同。那些男孩子们窃笑着,开着玩笑,用肘部互相推挤着,把帽子反戴在头上,以显示
他们很酷。她完全无视他们的笑声以及他们对她身体的注意。他们好像在说,她是一个
制品,一只用石头雕刻成的狐狸。
过了一会儿,笑声停止了。这位穿无袖体恤衫和灰色休闲裤的女人在最初的笨拙并
几乎被发球机连续打出来的橡皮球击中之后,已经开始打得很不错,最后打出了非常好
的击球点。
“她打得真棒。”一天,罗西后面的一个人说道。罗西脸红心跳,头上戴着被汗水
弄湿的头盔,她把头发往头盔里面塞了塞。后面的练习中,她不停地尖叫着,好像这只
球激怒了她似的。
“把那台机器也打开。”当发球机在球场中间笨拙地移动着,咯咯乱响地以每小时
八十英里的球速发球时,第二个人说道。罗西短促地大叫了一声,她低着的头快要靠在
肩膀上了,球迅速向另一个方向飞去,它击中了二百英尺以外的护拦网,没有停下来,
绿色的纤维球继续向上飞了一段之后,终于停在了她打出的其他球中间。
“哈,她用不着使那么大的劲儿。”第三个人嘲弄地说。他拿出一支香烟放在嘴里,
只拿出一盒火柴,擦着了一根。“她可能有点儿——”
这一次罗西没有发出那种像饥饿的小鸟在颤抖般的尖叫,球弹了回来,又碰到了护
拦网上……它打穿了护拦网。网上的破洞看上去像是在近距离以内用子弹打穿的。
抽烟的男孩站在那里好像僵住了似的,火柴几乎烧着了他的手指。
“正让你说中了,兄弟!”第一个男孩说。
7
一个月以后,室内棒球场季节性关闭之后不久,一天,罗达·西蒙斯突然打断了罗
西正在朗读的格罗里亚·亲拉的新小说,告诉她说今天到此为止。罗西反对,因为时间
还早。罗达同意,但是她说她的声音已经没有激情了;最好今天休息一下,明天接着干。
“那好,就这样吧,我想去钓鱼。”罗西说,“只剩下二十页了。我只想快点把这
该死的活儿干完,罗达。”
“你今天无论如何都别干了,”罗达不容分辩地说,“我不知道波尔昨晚把你折腾
到几点钟,反正今天你不能再干了。”
8
罗西站起身,走到门口,使劲地摔了一下门,它几乎从合页上掉了下来。在控制室
里,她突然抓住被吓坏的罗达·西蒙斯那件名牌宽松外套的衣领,一巴掌将她打到控制
板上。电路开关像烤猪排专用的尖齿叉一样刺穿了她那有教养的鼻子。鲜血顿时喷溅得
到处都是,录音棚的窗玻璃上也溅上了一串血水,开始流下一道道罗丝·麦德式的深红
色斑痕。
“罗西,不!”科特·汉密尔顿惊呼道,“我的天,你在干什么?”
罗西将指甲抠进罗达颤抖的喉咙里,将它撕裂开,她的面孔淹没在喷涌的、滚烫的
血水之中,她呼吸着它的气味,想为这个她曾经愚蠢地与之抗争的新生命施洗礼。不需
要回答科特,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报答,那就是她在做的一切,她在报答,
上帝在帮助所有有麻烦的人付清账单。上帝在帮助她——
9
“罗西?”罗达通过内部通话器喊着她的名字,将她从这个可怕的、郁闷的白日梦
中唤醒。“你没事吧?”
保持冷静,小罗西。
保持冷静,记住那棵树。
她低下头来,看见她手里那根铅笔已经断成了两节。她注视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
一口气,试图让狂跳不已的心脏得到控制。当她感觉到可以用正常的声音说话之后,便
说道:“是的,我很好。不过你是对的,孩子使我睡得很晚,我累极了。让我们放松一
下。”
“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罗达说,玻璃另一边那个正在用哆嗦的双手摘掉耳机的
女人却不这么想。不,一点也不聪明,是愤怒,她是个愤怒的女孩。
我要报答,一个声音在她内心深处低声耳语着。迟早,小罗西,我会报答你的。无
论你是否愿意,我都会报答。
10
她希望整夜都醒着,但是半夜之后她睡着了一小会儿,还做了梦。她梦见了一棵树,
就是她在清醒时想到的那棵树:难怪它这么难以理解。难怪。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想象的
是一棵错误的树。
她睡在比尔身旁,睁眼看着天花板,想着那个梦。在梦中她听见湖边传来海鸥的叫
声,还有比尔的说话声。比尔在说,如果他们过正常的生活,一切就会没事。如果他们
保持正常,并且记住那棵树。
她知道她必须做些什么了。
11
第二天,她给罗达打了电话,说她不能去。她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