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





  这就像一次标准的装甲车军事行动,某个人专门为邦德和他的绅宝汽车设下了这次埋伏。选的地点非常准确,选的时间也非常准确。
  但是他没有停下来考虑:某人设下的这个陷阱,是根据什么样的逻辑推理,或者根据什么样的情报。橙黄色铲雪机的灯光已经跟绅宝汽车的灯光交缠在一起了,就连在眩目的光线之中,邦德也看得见弯曲的铲刀向下移动,直到它刚好铲上了公路中间的冰层,弓状铲像飞速划开水面的摩托艇那样轻松自如地把铲起的雪堆向两旁和身后撒开。
  邦德飞快地动起脑筋来。他把车开得尽量靠紧路边,停了下来。现在还呆在绅宝汽车里就简直是发疯。这实际上是一次军事袭击。他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了,现在他只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制止那台向他逼来的铲雪机。
  他的雷德霍克手枪,——它那。44 口径马格南的冲击力以及它那迅速的双重机械装备——正好是现在需要的称手武器。邦德抓起手枪,在夹克口袋里塞进了两枚L2A2  手榴弹。他轻轻推开车门,当他就地一滚,滚出汽车之前,又抓起了一枚被特别空军部队称之为“闪光雷”的惊吓手榴弹。
  地面十分坚硬,刺骨的寒冷像一大桶冰水迎面向邦德泼下来,这时他已滚到绅宝汽车后面,先躲避一会儿,然后再跳进左边高高的雪堆。
  这里的雪又松又软。只过了一秒钟时间,他就被埋进齐腰深的雪里,而且还在继续往下陷。邦德的腿向后蹬去,使双腿变为下跪的姿势,但他还是不住地下沉,直到雪花差不多埋到他的肩膀。
  不过对于战斗来说,这却是一个全新的而且完全不同的优势地位。铲雪机的眩目灯光和驾驶室顶上的聚光灯失去了威力。邦德透过护目镜看见操纵室有两个人,那台笨重的机器正移动着,直奔绅宝汽车而去。
  毫无疑问了,他们已经决心动手捕杀猎物了,  正准备把“银兽”劈成两半。银白斗橙黄,邦德想道。他举起了右胳臂,仍旧抓着手榴弹的左手手腕托着右手腕,好瞄准目标。
  他的第一枪打灭了聚光灯,第二枪打碎了铲雪机驾驶室的玻璃护屏。邦德瞄准了比较高的地方,只要能避免的话,他是尽量不杀人的。
  有一扇门开了,一个人正在爬出来。这时,邦德放下了雷德霍克手枪,把它换到左手,右手拿起那枚“惊吓”手榴弹,拉掉保险栓,用尽全力把这枚坚硬的绿色鸡蛋高高投进驾驶室打碎的护屏里。
  手榴弹一定是刚投进驾驶室就爆炸了。邦德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轰”,但是他转过眼去没有看那闪光。闪光和爆炸不会对里面的人造成什么伤害,只不过可能会把耳鼓膜震破,同时肯定会造成短暂的失明。
  邦德高高举起手枪,向雪堆外面滚去。他几乎像是在那又厚又重的雪粒中间游泳,直到他离开了雪堆,能够站起来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朝铲雪机走去。
  一名驾驶员人事不省地躺在巨大的机车旁边。邦德估计这人是想从车上跳下来逃生。另一名驾驶员坐在驾驶台上,两只胳臂捂着脸,身子不住地摇来晃去,嘴里发出的呻吟声和外面穿过风洞似的公路的狂风尖啸声互相应和着。
  邦德找到了车把手,向上爬到驾驶座外边,把车门拽开。那个驾驶员必定是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在向他逼近,因为他战战兢兢地缩到了一边。
  邦德马上就帮助他解脱了痛苦。他举起鲁格手枪的枪柄,狠狠地砸在他的脖根上,驾驶员立即毫无抗议地进入了睡乡。
  邦德不顾寒冷,把那人拽下车来,拖到铲雪机前面,把他扔到他的同伴身边,然后回到驾驶室里。
  这辆铲雪机的引擎仍然开动着,邦德感觉自己仿佛高高在上,坐在足有一英里高的邪恶的液压装置和那柄大铲刀之上。那排操纵杆看上去使人气馁,可是发动机还是在嚓嘎嚓嘎地响个不停。邦德的全部愿望,是把这头怪物拉到公路外边去,或者,至少拉到绅宝汽车的另一面去,放在能够挡住十字路口其余的那几辆铲雪机去路的位置上。
  结果,一切都很简单。它的正常机械装置,只需扳动一只轮子,一只离合器,和一根节流杆,就能运转起来。邦德只用了三分钟,就把这个庞然大物擦着绅宝汽车开了过去,然后开到了公路另一边。他关上发动机,抽出钥匙,把它朝那片平滑的雪丘山扔去。两名驾驶人员仍然人事不省,他们不仅耳朵被震伤,而且多半要被冻伤。不过,邦德想道,比起他们曾经想把他切成冻牛排,这点惩罚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他回到绅宝汽车里,开足了暖气,好烤干自己,把重新上好子弹的雷德霍克手枪和手榴弹放回各自的暗格里,重新调好按钮,然后研究起地图来。
  如果这台铲雪机是顺着这条小道一直赶来的,  那么,从这里一直到通往萨拉的主要公路上不会有什么障碍了。再有两个小时他就能赶到那里。事实上,他用了差不多整整三个小时,因为这条支路七弯八绕最后才上了直通的大路。
  在12  点过10  分的时候,邦德终于看见了雷冯图利饭店的灯光照明的大招牌。几分钟以后,前面已是一条岔道,出现了一幢月牙形的高大建筑。建筑物背后拔地而起的,高高的飞跃滑雪助滑道、架空滑雪运送车和滑雪坡,都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
  邦德停好了汽车,他惊讶地看见,发动机熄火以后,片刻间,车窗和引擎盖就开始结上了一层霜。即使如此,仍然很难相信,户外是如此寒冷。邦德套上了护目镜,确信围巾已经包严了他的脸,然后在启动中央锁车系统之前,调准了感应器和警报器。
  饭店是一座现代化的半木雕半大理石建筑物。宽大的服务大厅前方有一个酒吧。人们在酒吧里谈笑喝酒。邦德正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服务台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招呼着他。
  “嗨,詹姆斯,”布拉德·蒂尔皮茨叫道。“你怎么来晚了?你是不是一路滑雪来的?”
  邦德点了点头,掀起护目镜,又解开了围巾。“看上去像是一个适于散步的美好夜晚,”他板着面孔,严肃地回答道。
  服务台正等着他,所以他只用了两分钟就办好了住宿手续。蒂尔皮茨已经回到酒吧间去了。邦德注意到,他在独自喝酒,看不见其他两人。邦德需要睡眠,原来的计划就是让他们每天早餐时碰头,直到小组成员全部到齐为止。
  服务员拿起了他的提包,他刚要转身朝电梯走去时,服务台值班的姑娘说,有一件寄给他的航空快递邮包。它是一个里面垫着硬卡片的薄马尼拉纸信封。
  服务员一离开房间,邦德便锁上房门,撕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小张普通的纸和一张照片。
  M 在纸上亲手写下:这是唯一能得到的对象的照片。看后请毁掉。好吧,邦德想道,至少现在他会知道安妮·塔迪尔长的什么样儿了。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拿起了照片。
  邦德的胃部翻腾起来,接着,他的肌肉绷紧了。在那张衬了纸的照片上对他瞧着的,正是他的摩萨德同行,里夫克·英格伯的面孔。安妮·塔迪尔,保拉的朋友,仍然由于战争罪行而受到通缉的芬兰纳粹党卫军军官的女儿,就是里夫克·英格伯。
  邦德十分吃力地缓缓拿起床头烟灰缸里的纸夹火柴,划了一根,点燃了照片和短信。
  7里夫克
  多年来,邦德早已养成了打一小会儿盹的习惯,并且能够控制自己的睡眠——哪怕在沉重的压力下。他还练就了一门本事,把问题反馈给头脑里的计算机,于是在他睡觉的时候,他的潜意识便开始了工作。通常他醒来时总是神清气爽,有时对困难问题会有了新的看法,并且必然精神振作,疲劳消失。
  经过从赫尔辛基驾车来到这里的异常的长途辛劳,邦德的身体自然觉得疲倦,但他的脑子里却翻腾着一大堆互相矛盾的疑团。
  对于有人闯入和破坏保拉的赫尔辛基公寓的这件事,他此刻根本管不了。他主要是担心保拉的安全。到了早上,他只要打两个电话就能够知道了。
  更使人担忧的是那些铲雪机对他的公开袭击。他是尽快地离开马德拉岛的,以后又拐弯抹角地悄悄地从阿姆斯特丹来到赫尔辛基,这次对他的谋杀企图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有人监视着一切进入芬兰的要道。他们一定是在机场发现了他,后来,又知道他驾驶绅宝离开的事。
  某人显然不想让他参加这次行动,正如同他们在他去听情况介绍之前就想除掉他一样。因此,当邦德同任何隐蔽的反“纳萨”行动还毫无牵连,对之一无所知时,在保拉的公寓里就发生了执刀行刺的事。
  在M 等待邦德回来的时候被派去填补空缺的达德利,曾经表示他不信任柯尼亚·莫索洛夫。邦德自己则有其他的想法,而最新的事件发展——摩萨德情报人员里夫克·英格伯似乎就是一名被通缉的芬兰纳粹党卫军军官的女儿——则更加令人吃惊。
  邦德一边洗着淋浴、准备上床,一边让这些问题深入到他的脑子里面。
  有片刻功夫他曾想到食物,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等到早上和其他人一块儿吃早饭吧,如果他们全都抵达旅馆了的话。
  他仿佛只睡了几分钟,一阵敲门声就侵入了他的意识。他立刻睁开了双眼。敲门声继续着——是轻柔的一次两下的嗒嗒敲门声。
  邦德无声无息地从枕头上取出P7  型手枪,向房间另一头走去。敲门声坚持不懈。嗒嗒两下,停顿很久以后,又是嗒嗒两下。
  邦德背贴着墙,挨近门的左侧,轻声问道:“是谁?”
  “里夫克,我是里夫克·英格伯,詹姆斯。我有话要跟你说。劳驾,请让我进来。”
  他的头脑清醒了。当他睡着了的时候,他所面临的问题有好几个答案。
  其中一个答案简直是明摆着的,所以他已经把它考虑进去了。如果里夫克真的是阿内·达迪尔的女儿,那么,在她和国社党行动军之间完全可能有一条天然的联系纽带。她应该只有三十岁,至多三十一岁。也就是说,她的成长时期可能是和她的父亲在某个藏身之处度过的。果真如此,则安妮·塔迪尔很可能是一个打进摩萨德内部的一个新法西斯的深藏不露的卧底情报人员。
  因此,一定有人刚刚向她透露,英国人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也有可能怀疑,邦德的同事不会反对把这个消息向中央情报局和克格勃加以隐瞒的。以前就有人这样做过,而破冰船事实上也已经被证明,是一个面和心不和的联盟。
  邦德看了一眼他的劳力士牡蛎自动手表的发光表盘。现在是清早四点三十分,正是头脑最迟钝、婴儿最容易完成来到人世的旅途,死神更容易溜进医院老年病房的动荡时刻。从心理上说,里夫克不可能挑选到比这更有利的时刻了。
  “等一下。”邦德低声道,他穿过房间,披上了一件毛巾布睡袍,把赫克勒·科克自动手枪塞回他的枕头底下。
  当邦德打开门时,他很快就断定她没有带武器来。从她穿的那身衣服看,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任何东西:那是一件乳白色半透明的宽松睡袍,松松地罩在一件薄薄的透明紧身睡衣上。她的模样完全足以使任何男人放松警惕:她的被晒成棕色的身体,在那柔软的衣料下几乎显露无遗,那闪闪发光的金黄色头发,和含着惧意、充满乞怜神情的眸子,形成了令人为之目眩意迷的强烈色彩对比。
  邦德放她进了房间,锁上了门,向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睛迅速地打量着她的身躯,心里想道,嗯,她如果不是个超级职业老手,就是个非常单纯的金发女郎。
  “我还不知道你已经抵达了这家旅馆呢,”他若无其事地说道,“你显然是到达了。欢迎。”
  “谢谢你,”她安静地说,“我可以坐下吗,詹姆斯?我非常抱歉……”
  “很荣幸。请吧……”他指了指椅子。“需要我让饭店送点什么上来吗?
  也许你想从冰箱里拿一瓶饮料?”
  里夫克摇了摇头,“这真太无聊了。”她看看四周,仿佛晕头转向了。
  “真愚蠢。”
  “你想要谈谈这事吗?”
  她马上点点头。“请不要以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詹姆斯。我当真很善于对付男人,可是蒂尔皮茨……唔……”
  “你告诉过我,你对付得了他,而且当我的前任揍他的时候,你说你本来自己能处理他的。”
  她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像一枚小炸弹那样爆发了。“是的,我搞错了,不是吗?事情就是这样。”她停顿下来。“噢,我很抱歉,詹姆斯。别人都认为我受过严格训练,精明强干。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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