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坯子 作者:[瑞典]马伊·舍瓦尔,佩尔·瓦勒





  “这大概会有点儿困难,他现在是副组长了,不喜欢被迫销假。”
  “就说是我在找他。”马丁·贝克说。
  “好吧。”勒恩说完拖着步子离去。
  两分钟后他回来了。
  “斯滕伦格伦去找了。”
  “梅兰德呢? ”
  “他会赶过来,可是……”
  “可是什么? ”
  “他听起来不太高兴。”
  要人眉开眼笑地赶来加班,有这种可能吗?
  马丁·贝克只能等,等胡尔特出现。
  然后等着跟梅兰德谈谈。
  梅兰德是制暴组中少数的实力派战将,此人记忆力高人一等,为人虽然极其无趣,却是难能可贵的探员,跟他相比,所有现代科技根本无足可取,因为梅兰德只要几分钟,就可以从千头万绪中抽丝剥茧,挑出某个人或某件事的重点,然后清楚明确地口述出来。
  全世界找不到一台具备同样功能的电脑。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字写得并不好,马丁·贝克看过梅兰德的笔记,字迹凌乱有如鬼在爬,一个字也看不懂。
                第十九章
  勒恩靠在门框上咯咯发笑,马丁·贝克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你在笑什么? ”
  “我刚想到,你在找警察,而我也在找警察,搞不好咱们俩找的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
  “不会啦,应该不是。”勒恩说,“埃里克松是埃里克松,胡尔特是胡尔特。”
  马丁·贝克想,他是不是该叫勒恩回家去了,因为根据今年初发布的新规定,警员每年加班时数不得超过一百五十个小时,任何一季以内则不得超过五十个钟头。勒恩现在还待在这里,不知算不算违法。理论上,这表示警察薪水照领,班不准加,只有一种状况除外——非常紧急的状况。
  这算非常紧急的状况吗? 应该算吧。
  也许他应该把勒恩抓起来,因为本季才过了四天,勒恩已经达到加班时数的上限了,警史上加班冠军的头衔非他莫属。
  除了这件事,侦察工作正常进行,斯滕伦格伦已经搜出一大堆陈年报告,而且还不时翻出更多的文件。
  马丁·贝克越看越烦,脑中也浮出更多想跟尼曼太太请教的问题。
  可是当他拿起听筒时,却又犹豫了,这么快又打电话过去,会不会太打扰她了? 能不能让勒恩打? 不过,反正最后他还是得打电话给她,这么一来反而更麻烦,不仅自己得表示歉意,还得帮勒恩道歉。
  想到这种惨状,马丁·贝克顿生勇气,举起听筒,第四次拨电话给尼曼的遗孀。
  “喂,尼曼家。”
  每次听到尼曼太太的声音,马丁·贝克都觉得她精神又好了点儿,似乎在慢慢恢复正常。这证明人类的确非常具有韧性。
  马丁·贝克打起精神。
  “喂,又是我,贝克。”
  “我们不是十分钟前才说过话吗……”
  “我知道,实在很不好意思,我知道讨论这件事,对你来说一定很不愉快。”
  天哪,他难道不能想到比较婉转的说法吗?
  “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她冷冷地说,“这次又怎么了,贝克组长? ”
  这一回,她倒是很清楚马丁·贝克的职位。
  “我想再讨论一下那通电话。”
  “胡尔特队长打来的那通吗? ”
  “是的,没错,你说那不是你第…次跟他谈话,是吗? ”
  “是的。”
  “你认得他的声音吗? ”
  “当然不认得。”
  “为什么? ”
  “如果我认得,就不会问他是谁啦。”
  天哪! 就这么简单而已,他真该让勒恩打这通电话的。
  “你难道没想到吗,组长? ”尼曼太太问。
  “没有,老实说,我还真没想到。”
  大部分人大概已经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可是马丁·贝克不然,他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
  “那么那通电话也有可能是别人打来的? ”
  “不会有人没事打电话来自称是帕尔蒙·哈拉尔德.胡尔特吧? 这不是很奇怪吗? ”
  “我的意思是说,打电话的人很可能不是胡尔特。”
  “那会是谁? ”
  问得好,马丁·贝克心想。
  “你能听出打电话的人的年纪吗? ”
  “听不出来。”
  “能不能描述一下他的声音? ”
  “嗯,那声音很清晰,有点儿粗哑。”
  胡尔特的声音确实是如此,粗哑而清晰,可是很多警察都这么说话,尤其是有军方背景的人。当然,不仅限于警察。
  “直接去问胡尔特队长不是更方便吗? ”尼曼太太问。
  马丁·贝克没接茬儿,只是继续穷追猛问。
  “当警察的人,几乎无可避免会树敌。”
  “是的,我们第二次谈话时你也提过。你知道吗,组长,这是我们在十二小时内的第五次谈话了。”
  “我真的很抱歉。你说你不知道你丈夫生前有任何敌人。”
  “是的。”
  “可是你应该知道他在工作上有些问题吧? ”
  听起来她好像在笑。
  “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
  没错,她真的是在笑。
  “我的意思是,”马丁·贝克残忍地说,“是不是有很多人认为你丈夫是个坏警察,而且滥用职权? ”
  这招果然有用,尼曼太太立即正色道:
  “你是在开玩笑吗,组长? ”
  “没有,”马丁·贝克把声音放温柔了点儿,说:“我不是在开玩笑,许多人对你丈夫颇有微词。”
  “什么微词? ”
  “说他欺压无辜。”
  她倒抽一口冷气。
  “莫名其妙,”她说,“你一定把他跟别人搞混了。”
  “我不这么认为。”
  “尼曼是我见过的最温和的人,例如说,我们一向养狗,而且是好几只,一只接一只地养。我们有四只狗,尼曼很爱它们,他非常有耐心,狗没训练好的时候也是,他会在它们身上花好几个星期的时间,从不发脾气。”
  “真的? ”
  “而且他从来不打孩子,尤其孩子还小的时候。”
  马丁·贝克以前常打孩子,尤其他们还小的时候。
  “那么,他从没提过自己在工作上的问题? ”
  “没有。我已经跟你说过,他绝口不谈工作的事,还有,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一定弄错了。”
  “可是,他一定有些意见吧? 我是指对一般事物的意见。”
  “有啊,他认为由于政府的关系,弄得社会道德沦丧。”
  集团若有机会改革社会的话,绝对会越搞越糟的。
  “还有别的事吗? ”尼曼太太问,“我真的还有很多事要做。”
  “没有了,目前没有。真的很抱歉一再叨扰。”
  “没关系。”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有关系。
  “不过,我们可能会请你来做声音辨识。”
  “胡尔特队长的吗? ”
  “是的,你觉得现在还听得出来吗? ”
  “有可能。再见。”
  “再见。”
  马丁·贝克推开电话,斯滕伦格伦拿了更多的文件走进来,勒恩站在窗边往外望,眼镜滑在鼻头上。
  “真不错。”他静静地说。
  又过了十五分钟。
  “胡尔特以前是哪个部门的? ”
  “骑兵。”勒恩说。
  恶霸的天堂。
  “埃里克松呢? ”
  “炮兵。”
  有十五秒没人说话。
  “你是在想刺刀的事吗? ”勒恩终于说道。
  “嗯。”
  “我想也是。”
  “你这话什么意思? ”
  “任何人都可以到军品店买到那种东西。”
  马丁·贝克没说话。
  他一向不怎么欣赏勒恩,可是他从没想过,勒恩对他的看法或许也一样。
  有人轻轻敲门。
  是梅兰德。
  世上也许只有这位老兄会存讲门前敲自己房间的门。
                第二十章
  科尔贝里一直很不安,他觉得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可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平静。尸体已经挪走了,地板也刷洗干净,染血的床单拆掉了,床被扯到一边去,床头柜被挪到另一边,所有私人用品全放入塑料袋中,然后再收进一只袋子里,袋子这会儿放在走廊上等人来提领。化验人员已经撤离了,就连粉笔在地上画出的人形,也无法令人想起尼曼曾经存在过。这方法已经很落伍,不太有人用了,似乎只有新闻摄影记者还喜欢这一套。
  现在房里只剩下访客的座椅,科尔贝里在椅子上坐下来潜心思索。
  凶手行凶后会做什么? 经验告诉他,答案有很多。
  科尔贝里也曾杀过人,事后他去做什么了? 他对此事认真思虑了很长一段时间,事实上长达好几年,最后他把警枪、执照统统上缴,表示自己永远不想再携枪。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科尔贝里隐约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带枪是一九六四年夏天,在穆塔拉侦办恶名昭彰的罗丝安娜案。科尔贝里有时还会想起那件不愉快的事,就像偶尔在镜中瞥见自己时却仿佛看到凶手的嘴脸一样。
  在组里这些年来,科尔贝里目睹过不计其数的凶杀案,他知道人在行凶后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有人会呕吐、有人去大吃一顿、有的自杀、有人仓皇逃逸,然后漫无目标地狂奔,还有人只是静静返家睡觉。
  做揣测不仅难如登天,对侦察工作也毫无益处,因为很可能造成误导,然而,尼曼谋杀案的情境令科尔贝里不禁要自问:那个使刺刀的人事后干了些什么?
  目前又在干吗?
  什么情境? 凶手的暴行必然是内在暴力的外显,那股怨恨势必需要进一步宣泄。
  可是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科尔贝里牢牢记得自己在接受尼曼的伞兵训练时的种种感受。一开始他觉得既脆弱又恶心,根本食不不咽,可是不久后他就能从鲜活跳动的动物内脏堆里爬出来,税掉衣服,洗个澡,然后直接走到饭厅,狼吞虎咽地喝咖啡吃饭了,所以就连那样血腥的事,也可以成为习惯的例行公事。
  另一个影响科尔贝里思考的是马丁·贝克的反应。科尔贝里很敏感,尤其对上司的一举一动。他太清楚马丁·贝克的为人了,上司的行为有一丝变化,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察觉。今天马丁·贝克似乎很不安,也许还很惶恐,这种情形非常罕见,必然有其原因。
  所以科尔贝里才会坐在这里苦思:凶手行凶之后会做什么?
  一向勇于大胆揣测的拉尔森很快便有了答案。
  “也许他直接回家一枪把自己结果了。”他说。
  这答案当然很值得参考,也许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拉尔森常常猜中,可是也经常猜错。
  科尔贝里觉得人就是这样。但也不必想太多,他一向怀疑拉尔森的办案能力。
  现在这位颇受他质疑的老兄正带着一名六十开外的胖秃子,大步走进来,打断了科尔贝里的思绪。那胖子看起来很沮丧,不过跟拉尔森走在一起的人大多是那种表情。
  “这位是科尔贝里。”拉尔森说。
  科尔贝里站起来,狐疑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拉尔森扼要地介绍道:
  “这位是尼曼的医生。”
  两人互相握手。
  “科尔贝里。”
  “布隆贝里。”
  接着拉尔森开始问一大堆毫无意义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
  “卡尔·埃克索。”
  “当尼曼的医生多久了? ”
  “二十多年。”
  “他到底是什么病? ”
  “你们大概听不太懂。”
  “说说看吧。”
  “就连医生也不一定明白。”
  “哦? ”
  “我刚刚才看完X 光片,总共有七十张。”
  “然后呢”
  “诊断结果很不错,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
  拉尔森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医生只好赶快继续说道:
  “我的意思当然是指,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会是很棒的消息。”
  “意思是? ”
  “他可以痊愈。”
  布隆贝里想了一会儿,然后修正自己的说法。
  “嗯,至少能恢复到不错的健康状态。”
  “他到底哪里有病? ”
  “我说过了,现在我们诊断出斯蒂格的肠子里长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囊肿。”
  “长在哪儿?”
  “小肠,肝脏也长了一个小瘤。”
  “那是什么意思? ”
  “表示他可以恢复得还不错,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囊肿可以开刀取掉,那不是恶性肿瘤。”
  “什么是恶性肿瘤? ”
  “就是癌症,会致命的。”
  拉尔森显然信心大增。
  “没像你说得那么难懂嘛。”他说。
  “但是各位也许知道,我们无法在肝脏上动手术,不过肿瘤很小,斯蒂格应该还有好些年可活。”布隆贝里医师点点头强调自己的话。“斯蒂格的身体很壮,状况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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