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巷说百物语 作者京极夏彦





纤土俗约旱娜松?br />     光是想到这点,就不禁教人悲从中来。
    在下将把真相公诸于世,田所保证道。
    即使在奉行所内备受孤立,就连一名小厮都不愿相助,有了这张护符便有如百人加持了。即使得只身行动也绝不气馁,绝对要将奸贼祗右卫门缉捕到案,利用这次机会将他斩草除根——这北町的小角色发出如此豪语。
    他这决心软百介深受感动,临别前还嘱咐他千万要小心。
    世上真有些事,是万万碰不得的——
    一听到祗右卫门是个不可招惹的妖怪,这同心无畏地笑了。
    若他只是个普通的盗贼就不用说了,但倘若真是个妖怪,在下就用这张符来降魔除妖——田所真兵卫向百介保证道,
    不过……
    果不其然——事后百介听闻,奉行所内果真没一个人愿意听田所解释。
    据说田所真兵卫对贿赂深恶痛绝,平日过于尽忠职守而无暇兼职,唯一的嗜好就是下下围棋,完全是个顽固至极的老古板。既不靠贿赂敛财,也不靠兼职赚取外快,风骨理应值得奖励,但凡事毕竟有个分寸,田所的问题就出在其作为已是过而不当,因此不仅饱受同僚数落排挤,甚至还落到讨不到老婆、雇不起小厮的地步——
    总之,据说他为人就是这副德行。
    奉行所中似乎也没任何人愿意同田所共事。解决极度惨烈的纠纷时,虽身为奉行所的捕快,大家也难免选择收受贿赂了事。有时靠这种台面下的手段,反而能把事办得更顺利。而倘若碰上田所这种凡事都选择正面突破,毫不懂得事前疏通的家伙,许多事可就没那么好办了。
    不过——
    收下百介送来的符咒两天后的黄昏时分,他接获了一通密告。
    报信者是个江湖女艺人。
    据说密告的内容如下。
    祗右卫门藏身于根津的六道稻荷堂中——
    接回首级后有一个月无法自由行动——
    代表祗右卫门目前颇为孱弱——
    因此仅能静坐一处发号施令——
    当然,身旁无人随侍——
    要下手就得趁现在——
    就得趁现在。
    但把这密告当真的,仅有田所一人。
    修鞋匠与江湖艺人,乃非人在堀镇内赖以糊口的行业。
    代表密告者乃这类身分的下贱人等。
    这种人没挑上弹左卫门役所或非人头,反而特地找上町奉行所,看来绝非空穴来风——田所如此主张。
    而且既然连场所都交代得如此清楚,想必绝非毫无凭据。要嘛就是实情,要嘛就是个陷阱。
    无视此种情报,绝对是脱离常轨。即使这是个陷阱——
    也非去一趟不可。
    只是,其他人对此都极为冷淡。
    这也难怪。毕竟此密告的内容,乃是以祗右卫门身首接合,再度复生为前提。要奉行所相信这情报,不就等同于相信祗右卫门能死而复生?这可不成。
    子不语怪力乱神乃执法者应有的立场,不宜胡乱随传闻起舞。若热热闹闹出巡,却落得空手而归,恐有辱及官府声誉之虞。而倘若此情报是个陷阱,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岂不教奉行所威严
    尽失?
    只是,再怎么可疑的情报,也不应等闲视之。
    不论传言中的复生是虚是实,这自称只右卫门者基于某种理由——或许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因此只能窝身一处无法动弹。再者,也无法断言此人与掳走与力一事不无关连。倘若真是如此,这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此乃田所付诸行动的大义名分。
    官府对此密告当然不能完全无视,但要大张旗鼓进行搜捕,似乎又颇勉为其难。
    田所表示由于无人愿意与其共事,因此也无人制止。不过官府似乎也判断,此事仅需交给自愿前去的傻子处理便可。毕竟付诸行动乃基于田所个人的判断,官府仅须佯装勉强答应,如此一来纵使扑了个空,也可推称一切纯属田所个人之责任,若真是个陷阱,中计的也仅有田所一人,折损这么一名小角色,对奉行所而言可说是无关痛痒。
    总而言之。
    田所带着两名小厮及一名百姓从仆,火速赶往根津。
    一行人抵达稻荷堂时已是黄昏时分。只见平素理应无人的稻荷堂内灯火通明,而且——堂内还有人影晃动。
    田所悄悄逼近,透过格子窗窥探屋内情况。
    当时对方好像正在打坐,整个人动也不动——田所事后回想道。他当时似乎认为情况怎么看都不寻常。
    确认此人毫无动静后,田所便决定迳行闯入。他吩咐两名小厮随侍左右,从仆则负责拉开拉门。之所以无法自己拉开,是由于田所他右手拿着蘸满糨糊的陀罗尼咒之故。
    万一……
    此人并非祗右卫门——仅朝其额头贴符而非挥刀斩杀,至少还有转园余地。
    万一……
    祗右卫门并非妖魔,符咒法力对其无效——只要把符贴上,接下来也就好收拾了。由于视线遭符咒遮蔽,对方若试图抵抗也是无从。届时仅需从两侧以棍棒制服,若抵抗过于激烈亦可将其斩杀。
    又万一……
    祗右卫门果真是个不死之身的妖怪——
    田所相信若是如此,符咒将能奏效。虽然对坊间的流言蜚语半信半疑,但他对百介所言可是深信不疑。
    从仆缓缓将指头身向拉门。
    田所亮出了将咒。
    “祗右卫门,束手就擒罢——”
    一行人随着这嘶哑的吼声一拥而上。
    门应声被拉开,田所真兵卫便迅速亮出符咒进入堂内。
    里头的男人似乎慌了阵脚,但依旧是动也不动。不过田所表示与其说是不动,看来倒像是动弹不得。
    将符咒朝他额头上贴的瞬间。
    男人呜呜地发出一阵呻吟。
    即使如此——他也没试图挣扎逃命,甚至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浑身不住痉挛,
    果真是个妖孽——
    田所如此告诉百介。
    否则哪可能被紧贴上一张符咒,整个人就动弹不得?田所以绳子将其就地捆绑,带回了番所(注49)。
    当然——符咒一直都没拿下。
    据说这男人一路上不仅毫无抵抗,就连吭也没吭一声,只有浑身微微痉挛,虽然脸孔遭符咒遮挡,但发型、身形及身高均与一个月前遭狱门之刑的祗右卫门几乎相同。只是———
    这回他的颈子上缠了一块布。
    取下这块布,便看到颈子上有圈红色伤痕。小厮们见状,个个吓得浑身打颤。错不了,这一定是活了过来的祗右卫门没错——这下大家纷纷如此相信。番所内一片骚然,后来许多同心都从奉行所赶了过来。
    每个人都是惊慌失措,唯有田所依然保持沉着。
    接着由吟味方展开了审问,但这男人问什么都不回答,最后大家只得将他剥个精光。
    目的是确认此人“身上是否也有那无可抹灭的特征”。
    此特征是——一个脑袋上顶着一具骷髅的狐狸刺青。
    不仅图纹罕见,而且这刺青并非刺在背上,而是刺在肚子上。
    果然有这么个刺青。
    这么一来,奉行所内随即改变了原先的见解。
    这原为北町头号小角色的同心,转瞬间成了勇猛果敢的大捕快。
    官府也立刻动员大批捕快与从仆,在根津一带展开详细搜索。不过即使搜得钜细靡遗,到头来还是没找着笸森欣藏。不过倒是发现笹森的所有物品——印笼(注50)、十手、羽织挎等——悉数被埋藏在男人遭田所逮捕的六道稻荷堂后方的竹林中。
    这件事让整个江户为之骚然。
    遭狱门之刑亦能死而复生之妖怪祗右卫门四度伏法,大胆拘捕妖孽之头号捕快——同心田所真兵卫英勇立功——瓦版(注引)上也如此渲染道。
    这下奉行所也骑虎难下了。
    接下来,官府便听从田所的指示,将稻荷坂祗右卫门的首级连同符咒一并斩下,并就地将其焚毁。


    '六'

    百介忙了好一阵子。
    由于奉行所表明立场上无法肯定怪力乱神,因此在记录上,受刑者只是个身分不明的男子,罪状为挟持、杀害与力。另一方面,官府虽然无法大肆表扬田所和百介的功勋,但仍在私底下犒赏了两人,百介也因此获得了微薄的报酬。或许颁发这笔奖金的用意,是拐个弯要求他别四处妖言惑众。
    这下原本对撰写考物的作家颇为冷淡的出版者,也纷纷上门要求百介为文叙述逮捕祗右卫门的经纬。不过碍于奉行所的警告,百介只得悉数回绝,仅在自己的记事簿上记录下这桩妖怪狐者异的奇闻。
    虽然田所真兵卫因本案成了坊间的大英雄,但生活并未就此改善,也依然讨不到老婆,在奉行所内的立场似乎也未见好转。
    毕竟他这种个性,原本就没什么指望。
    反正田所对现况似乎也没有任何不满。
    这小角色同心告诉百介,自己的唯一遗憾就是没能把与力安然救回来。
    大哥军八郎为百介助盟友田所立下大功欢喜不已,为此举办了一场酒宴庆祝。
    不过对实情略知一二的军八郎表示,希望也能邀请御行又市到场。
    军八郎在今夏那桩案子与又市结缘,不难想像本案极可能也和这个御行法师有关。
    只是,到处都找不着又市的踪迹。
    山冈百介就在这阵不亚于其他人的忙碌中,度过了今年的岁暮。
    只是……
    在一片喧哗声中,百介心中也并非毫无疑点。有个人总教他无法忘怀。
    就是阿银。
    自从在仕置场一别,百介至今都没见着阿银,
    不知真正报了仇以后,这山猫回如今是何等心境?百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是为报仇血恨感到畅快?
    或是她心中的悲伤终究无法抹灭?
    还是正如事触治平所担心的——?
    接着,旧的一年走了。
    随之而来的是热热闹闹的新年。
    平日滴酒不沾的百介,也醉醺醺地享受了一阵畅饮屠苏酒的年节气氛。他参拜产土神,走访各处拜年,观赏狮子舞(注52)、七福神舞、碎子(注53)、或掌柜夫妇的独生女弹琴奏乐,迷迷糊糊地过了这个年。
    到了大年初七那天。
    百介又躲回久违了的小屋。
    他实在太想念那些书卷了。
    当他在书桌上坐定,嗅起一丝带尘埃味的书香时。
    钤。
    传来一声钤响。
    “御行——奉为。”
    “是又市先生——”
    百介慌忙站起身子,先是踌躇了半晌,接着才打开面向屋后的窗户。又市是不可能打前头进来的。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一身白色装束的御行又市。
    身旁站着一身鲜艳打扮的山猫回阿银。
    “阿银小姐也来了?”
    只见阿银低头鞠了个躬。
    “在此向先生拜个晚年。其实,小的和阿银本日造访,乃是特地前来向先生致歉的——”
    “可否耽误先生片刻——”御行问道。
    “快别如此见外,小弟打从岁暮便一直在找先生呢!”
    “噢。”
    又市单膝只手跪地,头也没抬地回答:
    “一如先生所见,小的一身打扮如此阴阳怪气,实为不洁之下贱人等——因此无颜于年节期间前来叨扰。”
    “快别这么说。”
    “此乃实情是也——”又市抬起头来说道,
    这反应着实教百介吓了一跳。
    他想起了治平说过的一番话。
    说来也没错,百介和眼前的两人之间,的确有着一道清晰可见的鸿沟。这并非身分或阶层的差异,而该说是觉悟上,也就是处世态度的不同。此等觉悟,是百介这种人极度匮乏的。
    “本回的案子承蒙先生大力相助。”
    说完,又市再度低下了头。
    “请、请别这么说,快把头抬起来罢。先生何须向小弟道谢?一切都是又市先生的功劳,小弟什么忙都——”
    这下百介看向阿银。
    细长的脸蛋、樱桃般的小嘴、以及一对眼角鲜红的大眼睛。
    这位长相标致的女傀儡师,只是彬彬有礼地向他鞠了个躬。
    “没这回事——”直到听到又市的嗓音,百介才得以回过神来。
    “本回所设的局,少了先生绝对无法成事。”
    “设、设局?”
    “是的。北町的田所大爷是个恰当的人材,加上和先生的大哥军八郎大爷又同门之出,实为一大幸事,托先生的福,本回方有幸请到田所大爷出马。”
    “请、请田所大爷出马——又市先生!这……”
    怎么可能?
    正是如此——又市回答道。
    “本案中之一切,不过是小的这小股潜所设的局、演的戏。”
    “什、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
    “稻荷坂祗右卫门,早在十五年前便已亡故。”
    “十五年前?”
    ——这怎么可能?那么……
    “请问实、实情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