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丝地狱





往神圣的天堂。 
  忽然间,蓦然而至的一阵晕眩让他停止了动作。 
  晕眩来得那么突然,仿佛有块黑暗劈头盖脸地落下,砸在他的身上。黑暗里,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将手中的菜刀高高举起,接连不断地落在一个倒地不醒的男人身上。血花飞溅,血色是黑暗里最鲜亮的颜色,它很快蔓延开来,让整个黑暗都变得鲜红起来。女人的眼睛变得赤红,散乱的长发有丝丝缕缕因为血液凝结而粘在脸颊上。她的面目狰狞,那些曾经的美丽已经扭曲变形。 
  血液飞溅到了他的身上,那女子手中的刀闪着锋茫,直直向他的面上直落下来。刀风让他的全身骤起一片痉挛,死亡的气息瞬间把他完全笼罩。 
  这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小楼内那具倒在柳倩房中的腐尸。那不是他,但那腐烂变形的面孔却依稀有些他的影子。还有他胸口的刀伤,难道这些都是巧合,还是阿丝镇上有人知晓了他和柳倩的秘密? 
  黄涛的身体变得僵硬,身下的女人已经不能唤起他任何的欲望。 
  欲望的力量纵算再强大,又怎能与死亡的阴影对抗。 
  柳倩清晰地感觉到了黄涛瞬间的变化,她带些怨嗔与不解凝望着他:“你怎么了,难道现在这一刻不是你所期待的吗?” 
  黄涛觉出背脊一片冰凉,但手心脚心里却满是汗水。他闭上眼睛,晕眩中的幻影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一个女人赤裸的身子横陈在他的面前。毫无疑问,这是个美丽的女人,从她身上,你可以发现与美丽共存的优雅与性感。相信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受她诱惑,并且,甘心情愿为她就此沉沦。而当你一旦拥有了她,那段记忆便会成为折磨你的利刃,每时每刻都在你心上刻下痛彻心骨的伤痕。黄涛也曾经是这样的男人,他可以为她而放弃一切。 
  曾经的事必然已成为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的东西会有很多。 
  那么现在黄涛想要什么呢?女人已经横陈在他的面前,她的肌肤像以前一样光滑白皙,那种柔软的质地可以让手的轻抚生出颤栗。这就是他曾经无限渴望过的身体,现在,它终于完全属于他了,再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止他们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可为什么,他单独面对她时,始终会有种挥之不散的恐惧呢? 
  第一次拥有她,是在南方一座小城里,他与她在宾馆里足有三天闭门不出。积蓄许久的激情需要绽放,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蛮荒时代精力无限的巨人,他要在女人这片洁净的土地上,释放体内所有的力量。开始的温柔很快就一扫而空,他渐渐变得粗暴而疯狂。他像个残忍的屠夫,不把女人揉碎就难以平复心中腾升的火焰。那一晚,在十一楼的窗口,他让女人双臂撑在窗台上,他关掉屋里的灯,打开窗户,让外面的星光与万家灯火落入视野,然后,他从后面缓缓地进入她。冷风吹进来,让两具赤裸的身体都感觉到了丝丝凉意,那些璀璨的星光与灯火好像离窗口很远,远得仿佛相隔一整个世纪。就在那时,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恐慌。 
  身体还在厮缠绞柔,远方驰来的风让他有了飞翔的快感。张开双臂,挟着女人,飞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只有鸟儿才会飞翔,他不是鸟,因而他的飞翔根本就是无翼之翔,他感到了一种随时坠落的恐惧。 
  他的身体还在有节奏地缓缓动作,但却已能让女人感到它的僵硬。 
  女人回过头来,将唇抵在他的耳朵下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永远停留在我身体里,你想带着我一块儿飞翔。” 
  他支支唔唔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女人说:“难道你不愿意吗?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我知道你早就开始喜欢我,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起。你的眼神始终在传递着你的愿望,只有真正的男人在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时,才会从眼神里透露出那种占有的欲望。其实你早就在我心里了,但我不能让你一下子得到我,那样,你会不珍惜的。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不满足什么,他也无法向女人诉说这一刻心中的恐慌。他还停留在女人身体内,女人的身体曾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回,梦里的一切如今都成为现实,还有什么比梦想成真更让人开心的呢? 
  他不是不满足,而是恐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恐慌的源头。 
  女人继续说:“你放心好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从今天这一刻起,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后来,回到床上,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来。小瓶只有小指甲般大,壁薄如蝉翼,瓶颈纤细。她将它举在手中,眼睛里透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定与自信来。 
  “你知道这瓶里装的是什么吗?我不告诉你,你永远不会知道。” 
  他疑惑地盯着那瓷瓶,心中的恐慌又无端地开始蔓延。 
  “这里面装的是蓖麻毒素,它是一种极具毒性的天然蛋白质,一克就可杀死数万人,他的毒性是有机磷神经毒剂的385倍,是氰化物的6000倍,它在世界上被列为最危险的生物恐怖病原,一些国家用它来做化学武器,恐怖分子用它来威胁政府制造恐慌。世界上虽然还有比它更毒的物质,但它的提炼却是最简单的,一般人员稍加培训便能从蓖麻中提取出这种毒素。” 
  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女人还没有穿上衣服,赤裸的身子在昏黄的光线下柔美到了极处,还有她手上的小瓷瓶,精致得像一件艺术品。谁能想到这样的女人手中拿着的却是致命的毒药?而且,她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诉说一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他知道蓖麻毒素。 
  1978年伦敦发生的著名“马可夫毒伞案”中,叛逃到英国的保加利亚作家马可夫,就是被保加利亚特工用前苏联特制装有蓖麻毒素的雨伞毒杀的。而且,至今美国、欧洲和大部分的发达国家仍然拥有使用一定数量蓖麻毒素的权利,如美国化学战争服务中心就把蓖麻毒素列为一种致命武器。自“9•11”事件之后,美英等西方国家对恐怖分子运用蓖麻毒素袭击越来越担心,因为它的毒性大,并且可以以气态,即气溶胶的方式出现。2001年,美国在本•拉登的阿尔凯达组织丢弃的一幢大楼里发现了许多安瓿、注射器和药丸等实验器材,断定这是该组织制造蓖麻毒素的实验室。同年,俄罗斯特种部队在车臣多次抓获和击毙携带有关蓖麻毒素制备和使用手册的恐怖分子,并确认他们已拥有研制蓖麻毒素的实验室。2003年1月,英国警方在一住宅中查获了蓖麻毒素及生产原料和设备,发现恐怖分子计划在伦敦使用蓖麻毒素进行袭击。 
  这样危险的东西,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得到,她是从哪里找到的呢? 
  “我说过,蓖麻毒素虽然剧毒,提炼工艺却非常简单。但再简单我也不可能自己去提炼它,我只是在网上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网站,它可以为人提供至少三十种致命的毒药。我在详细查看了各种毒药的介绍后选择了蓖麻毒素。”女人继续用那种平淡娓婉的语气说,“现在,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吧。” 
  他怔怔地盯着女人,目光似乎要透过肌肤抵达她的内心深处。 
  一个月之后,他在办公室里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我今天买了些好茶回家,是云雾雨前茶,要二百多块钱一两。虽然贵些,但那真的是好茶,你只要闻闻茶叶,那种清香就能沁入到你的五脏六腑。我本来还想再买贵些的,但像我们这种家境的人家,如果出现太贵的茶会引起麻烦的。”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用非常愉快的语气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再没有人可以成为我们的障碍。” 
  他放下电话时感到了一阵晕眩,这种晕眩与后来在阿丝镇弹官堂里感觉到的一模一样。眩晕背后一定隐藏着死亡,上一回死去的是女人的丈夫,这一回,死去的人会是谁?    
 第二部分:城镇         
  第12章 面孔                       
  阿丝镇的历史必定不会很长,因为街面上沥青路面的黑色还没有完全褪尽,两边不管是平房还是楼房的墙面还很鲜亮,路边与镇中心广场的花坛里那些黄土还很柔软。城镇的建筑风格并没有刻意模仿什么,它朴实无华,完全是一般小城镇那种没有个性千篇一律的风格,而且,它的建筑多是一些狭长的平房,两层小楼都只有不多的几幢,远远望去,小楼凸出的平顶在整齐划一的黑瓦斜坡的檐顶上特别抢眼,像一座座抗战时期日本鬼子的炮楼。 
  秦歌与冬儿一路走过去,倒真的有种错觉。如果不是早已知道这里诸多诡异之处,他们一定会把这里当成中国最普通的一个边远小镇。 
  除了建筑,小镇上的人也跟外面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穿着最寻常的衣服,在街上见了面微笑着打招呼。年老者悠闲地在阳光下面慢走,偶见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嘻嘻笑着一路远去。路边商店里的营业员彬彬有礼,酒吧的服务生穿着笔挺的制服,客人进门后便躬身问好,显见受过专门的培训。 
  午后的街道上人不是太多,秦歌与冬儿走了半天,似乎谁也没有对他们表露出好奇的神色,只有那些悠闲的老人会远远地看上他们一眼,随即便转过头去,好像秦歌与冬儿已经在这城镇里生活了好多年。 
  秦歌与冬儿走进了一家商店,商店面积不大,但货品却不少,而且是那种超市自选的模式。俩人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不仅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而且,连一些外面时髦流行的东西都有很多。货架上的雪碧已经是蓝瓶薄荷型的,脉动尖叫等新出的饮料也赫然有售。甚至,就连数码相机MP3这样的电子产品都有得卖,而且价格便宜。秦歌与冬儿不由得啧啧称奇,但面上却不显露出来。 
  买饮料时,冬儿递上一张十元的人民币,售货员小伙子微笑着摇头:“这是阳间的货币,在我们这里不能流通。” 
  冬儿怔住,身子又变得冰冷。秦歌抢着道:“我只听过不同国家的货币,但从没听说过货币还分阳间阴间。” 
  小伙子还是不愠不火地说:“你活着的时候,难道没见过人们每年清明上坟时烧的冥币吗?” 
  ——你活着的时候! 
  秦歌头皮也有些发麻,他怔怔地端详着面前这个小伙子,实在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活着的时候,那么言下之意岂非便是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秦歌还想说什么,但冬儿已经拉着他转身离开了。 
  说是离开还不如说是逃开。 
  再走在街上,还是先前看到的那些建筑和行人,但那种诡异的气息却已经紧紧把他们包裹,他们甚至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阳光暖暖地照在街道上,冬儿紧紧地挎着秦歌,好像就连阳光里都有了让她窒息的东西。 
  他们继续向前,其实并没有走出多远,但冬儿却低声说:“走累了,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秦歌看了看边上的一家酒吧,还没说话,冬儿已经低叫道:“我不去那里,我绝不再到这里的任何一间房子里去。” 
  秦歌叹口气,知道冬儿心里的恐惧。他说:“如果那个高桥存心想骗我们的话,他大可跟这里的其它人串通来制造一种假象,让我们以为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把脸紧贴在冬儿的脸上,“你感觉一下,我们都有体温,在阳光下,我们也都有影子。”他使劲捏了一下冬儿的手,让她能觉得疼,“我们还保留所有活着时候的感觉,我们怎么会是死人?这一定都是暗中策划一切的人搞的鬼。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我们只要相信自己,不受这城镇里的人和发生的事的蛊惑,那么,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 
  冬儿不住地点头,这么长时间过来,她早已经养成了万事依赖秦歌的个性,秦歌这样说,她便相信他的话。但这一次,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挥之不散的恐惧,她抬眼看了看四周,那些恐惧好像又从周围的房子里飘出来,粘附到她的身上。她最后再看看秦歌望向她时深深的忧虑,忽然想到,这一次,也许秦歌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坚定。 
  城镇的中心广场上有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边上是碎石砌成的小径,小径周围的空地上有些亭台长廊,此刻也是花草葱荣。秦歌与冬儿最后在石廊下的一张石椅上坐下。冬儿像是真的累了,一坐下便倚在了秦歌的身上。秦歌紧紧揽着她,发觉她的身子似在微微颤栗。 
  冬儿不说话,秦歌也想不起怎么安慰她,俩人就这样相拥而坐,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