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舌舞 作者:金万藏





这种东西来吓唬武陵春,也许真是林老虎逃跑时留下的。他脾气那么暴躁,肯定不甘心。
  遇到这样的事,我实在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要不要报警。警察忙着扫黄,哪有空管不痛不痒的恐吓信,只要人没死就不着急。我拿起报纸,忐忑地站起来,转了几个圈就决定去找隔壁的欧阳新问一问。刚才,我和武陵春去村尾看挖尸体,只有欧阳新在学校的宿舍里。马场村小学算不是政府大楼,生锈的铁门一直敞开着,谁都能进来,说不定欧阳新听到了什么动静。
  学校的瓦房宿舍只供给大学生住,学校里还有五个老教师,他们和家人住在村子里,不跟我们年轻人混在一起。受惊的我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动外面有动静,接着才把椅子移走,轻轻地将门打开。九月的夜里冰凉如水,我哆嗦了一下,拿着报纸想去敲欧阳新的门。欧阳新房门下透着灯光,有人在里面走动,闪晃了光影。我见状就想,好在欧阳新没睡,于是就敲了敲门。
  半饷,我都没等到欧阳新开门,本以为他可能没穿衣服,需要点时间来开门,可等了两分钟依旧没动静。渐渐地,我慌了,随即就拿起手机打欧阳新的电话,就怕他已经被林老虎砍死在屋里了。我刚拨了电话,铃声就响了,但不是在屋里,而是在屋外。我转身一看,欧阳新刚跨过学校铁门,正朝宿舍这边走来。
  “你……”我瞠目结舌,心想欧阳新不在房里,那刚才谁在里面走动?
  欧阳新见我很惊讶,脸沉道:“什么事?怎么还没睡?”
  我忙说:“你房里有人!不会是逃掉的林老虎吧,我马上报警……”
  “没人!”欧阳新脸色陡然一变,很快又淡定道,“快去睡吧。林老虎怎么会跑到这里,他肯定往山里去了,说不定现在跑到贵州了。”
  欧阳新绕过我,很快地打开门,我还没来得及往里看一眼,他就马上把门关上了。我怕林老虎真的在里面,可欧阳新进去后就把灯关上了,什么动静也听不到。我吐了口气,看到四下无人,便悻悻地走回自己的房间里。欧阳新是学校里、甚至全村最英俊的男性,没准儿哪个美女主动送上门,我操那份闲心做什么?
  这不是我夸张,很多早熟的女学生都喜欢欧阳新,往往学生调皮得厉害,他一来就能镇住了。武陵春也经常对我说,非常喜欢欧阳新,要不是他在,她早就离开鸟不拉屎的马场村了。不过,欧阳新很少和女性待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窝在房间里,不知搞点什么名堂。
  我长吁一声,把报纸晾在桌面上,心想现在再担心也没用,谁让我只是一个山村小学教师,不是达官贵人。这一晚,我没关灯,一直半醒半睡,迷糊中好像还听到赵喜悦跟我求救,惊醒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宿舍里,而天已经亮了。
  今天是开学前两天,按惯例要搞一个开学典礼。说是典礼,其实只是在学校中心的操场上摆几张桌子,老校长当众讲一两小时的话,学生们坐在矮凳子上打瞌睡。指挥学生们入座,以及摆桌子都是年轻老师的活,我起床后就急忙洗漱,早饭没吃就出门去忙碌了。
  开学典礼冗长无聊,一般学生不喜欢,但成绩好的学生最喜欢了,他们每次都会早早到来,帮忙把椅子摆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开学典礼会给上学期期考前三名的学生发奖状,虽然奖状一块钱能买好多份,但学生们很享受站在众人面前领奖的那一刻。
  我走到操场上,看见王小龙来了,便想起林老虎逃跑的事。王小龙就是村长的儿子,昨晚他和几个学生想去偷林老虎家里的柑子,撞见了挖尸的经过。与其听村长老婆添油加醋地乱说,不如提王小龙本人还原真相。学生越来越多了,我怕人多嘴杂,想了想就把王小龙叫到瓦房宿舍前,问他昨晚从头到尾都看到了什么。
  王小龙激动道:“我第一次看见死人呐!吓得我一晚上不敢睡!唐老师,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仗着老师的架子,问道:“先说你昨天看见什么了?”
  谁知道,王小龙歪着小脑袋,竟开口道:“不就是林阿叔挖柑子树,挖出死人了,赵阿姨在旁边开手电。”
  听罢,我愕然地站在原地,惊出一身汗。林阿叔就是林老虎,赵阿姨就是赵喜悦了。我以为赵喜悦失踪了,林老虎也对外说她回娘家了,原来昨晚她人还在林家!我怕王小龙吓坏了,记错了,又问了一遍。可王小龙声称绝对不会认错,因为其他几个孩子也看到了。由于大家都以为赵喜悦回娘家了,警察和大人们询问孩子时,谁都没问过赵喜悦的事,全以为只有林老虎一个人在家。我也以为赵喜悦失踪了,或者遇害了,可没料到她昨晚还和林老虎在一起。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林老虎对外撒谎,骗大家赵喜悦已经走了?昨晚村长赶去控制住林老虎时,赵喜悦已经不在林家了,她是不是先逃了?
  我想得头疼了,一时没说话,王小龙就趁机跑掉了。这时,武陵春开门走出来,见我在揉额头,便说:“你还不快把房间整理一下,张校长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我疑惑道。
  “有个新的女老师要来,房间不够住了,要跟你挤一间房。”武陵春对我说。
  瓦房宿舍有四间,第四间没人住,尘封很久了,装了许多杂物。我的房间里有两张床,如果还有老师要来,自然会分到我那间房里。我谢天谢地,心想有个同伴一起住就好了,免得这段时间总是惊惊怕怕。我房里没什么东西,不需要整理,只不过要把血字报纸先收起来。
  昨晚,我睡觉时想了很久,决定先不去报警,因为报警也不会有人理的,有困难找警察,这句话在偏僻山村里就跟童话一样假。再说了,一般农村里有矛盾,都是自己解决,从不给国家添麻烦。我也不能保证,那是林老虎留下的,大惊小怪只会在村里混不下去。
  等武陵春走了,我就想回房把报纸拿出来,先跟校长提一下。校长姓张,老婆早年得病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张校长为人不错,很照顾新来的老师,因为肯留下来的年轻老师特别少。想着,我就开门走进房里,可却吓了一跳。因为有个人正从窗户里伸手进来,抓走了放在桌子上的血字报纸。
  窗户不在前门这边,而是在瓦房的后面。为了透光,老师们都把书桌放在窗户边,只要伸手进来就能把东西偷走。宿舍里除了我的手机,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等白天到了,就把窗户打开通风,没想过有人会偷那张血字报纸。我一急,马上跑出房间,想到后面去逮住小偷。
  宿舍后面有一块空地,空地的旁边通向学校铁门。我还没跑到后面,就看见一群家长走进学校,挡住了我的去路。等我绕到宿舍瓦房后面,人已经不见了。我望着走到操场上的那群家长,心想偷报纸的人一定是成年人,小孩子够不到窗户那样的高度。可谁会偷一张带血的报纸,那等于是一封恐吓信,偷什么不好,偏要偷那种东西?
  那些家长是来看开学典礼的,几乎都是村里的妇女,男人们都去干活赚钱了。我看着那些女人,有村长老婆、刘大妈、黄大妈、连莫老板新娶的老婆林书香都来了。我搞不懂刚才谁到瓦房后面偷报纸了,想去问嘛,又插不上嘴。重要的是,小偷怎么知道有人给我塞了一封恐吓信,因为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望着那群家长的背影,想了一下,忽然就开朗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写恐吓信的人也知道血字报纸在我这里,一定是那个人后悔了,怕我报警,所以又把报纸偷回去了。
  “果然不是林老虎留的!幸亏没报警,否则我就糗大了。”我苦笑地想,同时琢磨,“究竟谁给我写了那些血字,我没得罪过谁呀,只因为赵喜悦的事和林老虎有过几次争执。”
  我看人越来越多,开学典礼马上要开始了,于是就走到瓦房后想把窗户合上。其实,我可以在房间里把窗户合上,但我总觉得从外面合上更安全,反正人都已经走到房子后了。而且,我看到墙下掉了一张纸屑,可能是小偷抓出报纸时,被窗户刮下了一小部分。
  我把纸屑拾起来一看,果真是从报纸上刮下来的,还有一部分血迹留在上面。纸张只有这么点了,就算警察肯理我,他们也拿这小小的纸屑没办法。我叹了口气,准备走回操场,安排学生和家长入座,这时候却发现了血字报纸上的一个蹊跷之处。
  
  
第三章 舌头
  
  那纸屑只有手掌的四分之一大,一面有几行密密的字,另一面有张女人的黑白照片。我凝望片刻,觉得那女人很面熟,再细看了一会儿就认出那是赵喜悦的照片。照片旁边的报纸内容几乎全被刮掉了,赵喜悦被登报的原因已经无从得知,只是在她照片上有“通缉”两个铅字,但那是上面一则的报道内容,还有一条粗粗的黑线隔开了。
  报纸的同类内容通常集中在一版里,不会东一点,西一点。我首先想到,赵喜悦是不是也被通缉了,可她是被拐卖的对象,也许通缉文下面的那栏是寻人启事。这些通缉和寻人启示有时会混在一起,归类为政府公文。这个解释虽然说得通,但我总觉得用这张报纸写血字恐吓,是不是太巧合了一点,尤其是在报纸又被偷回去的情况下。
  我把纸屑翻了一面,这面是一则社会简要新闻,原文是“2005年3月18日融水县农业局以融农业发'2005'04号文件‘关于做好2005年春季农区灭鼠工作的通知’。”在这之后,剩余的内容就看不到了。
  马场村就在融水县境内,2005年是三年前,也就是说这是三年前的报纸。一般,大型报纸不会登小县城的内容,只有县报才会刊登。我心想,别说县报了,就是《人民日报》在农村里也会被当作废纸卖掉。时隔三年,村民很难找到三年前的旧县报,写血字的人是不是故意挑这张报纸给我看的?他从哪里找到的,又那为什么偷回去了?那个人想让我看报纸上的什么内容?
  我想得出神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听到武陵春在瓦房宿舍前催我去帮忙,我才清醒过来。上午的开学典礼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我根本没认真听张校长在说什么,只坐在学生后面,偶尔听到学生们窃窃地讨论昨晚挖出死尸的事。学生家长也坐在最后面,他们看到自家的孩子上去领奖状了,还会站起来鼓掌。
  看着那群家长,我狐疑地想,刚才偷报纸的人一定混进那群家长里了,因为我跑过去时正好有一群家长从校门迈进来。那个人一定是某个家长,否则混进去的话,只会显得不合调。我实在琢磨不透,头越来越疼,当听到大家都站起来要散掉了,这才笑自己想太多了,阿加莎不是人人能当的。
  开学典礼散去后,学生回到教室里,等着老师们放作业本。那些作业本都是学校买的,每人7本数学本,3本语文本 。学生们都很喜欢领新作业,在他们的眼里,这就是属于他们的财富,即使不爱学习的学生也这么想。我上三、四年级的语文课,这两个年纪最难管,学生老是打架,没少让我头疼。
  一个年级大约有20个学生,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和城市里的小学无法相比。纵使如此,我搬作业本到二楼教室时,也是够呛。作业本发得很快,一下子就快发完了,当我发到王小龙那几个学生时,发现作业本不够了,只好又折回去拿。
  作业本放在一楼的第一间库房里,说是库房,其实只有一间卧室那么大。马场村很穷,除了莫老板家里建了小洋楼,只有小学有座二层的教学楼,其他人的房子不是平房就是泥屋。我听张校长说,原本学校不在这里开办,而是露天办学。这栋两层高的教学楼以前是卫生所,后来发生过瘟疫,死了许多病人,楼房就被废弃了20多年,这也是为什么马场村的房子都离小学比较远的原因。随着教育事业渐渐被重视,在政府的支持下,5年前马场村才把卫生所的楼改成了教室,结束了露天办学的模式。
  我回到库房时,把门打开了,把少掉的作业本捧在手上,刚要走出去却想起了一件事。县报不会有人买,通常都是送到各个单位里,马场村小学也有县报。因为没人看,所以张校长一直把县报整齐地叠放在库房的角落里。只要我把2005年3月18日前后几天的那几份报纸找到,不就可以知道赵喜悦为什么会被登报的原因了?
  我激动地把库房关上,急忙去把作业发完,想要快点回来翻出三年前的报纸。可是,我把学生们打发了,张校长却找到我,叫我领着一个新来的女教师去我房间里安顿。那女的长得粉嫩水灵,一看就和农村小学不搭边,说不定当晚就哭着“国家骗我”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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