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苏公探案全集
易石前行不远,转往一侧山坡爬去,那山坡甚陡,长满树木杂草,隐约见得有人上下痕迹,那易石倒是轻车熟路,不消多时,便爬上二十余丈高远处。徐君猷、苏公揪着杂草、树干,艰难而上,数次滑倒,上两步退一步。幸得马踏月、苏仁帮扶,好不容易爬上陡坡,直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其上坡势稍微平缓,众人在杂草中前行,过得一片树林,坡势斜下,竟是一个山凹。易石指点道:“便是此处。”苏公环视四下,见得一侧似有条道,问道:“此道通往何处?”易石思忖道:“乃是半随园后园。”
苏仁快步前行,忽弯腰拾起一物,道:“我拾得一根甘草。”马踏月急忙奔将过去,环视四下,意欲找寻甘草。待到拨开一处深草丛,不由惊呼起来:“大人快来,一具尸首!”众人闻听,皆惊诧不已,急忙过来。但见那深草丛中一具尸首,面部朝下,旁边兀自有三四根甘草。马踏月拔出腰刀,拨倒四下深草。苏公近得前来,拿过一根甘草,拨弄那尸首头颅。那死人乃是一名男子,约莫四十上下,面目狰狞,满身污血痕迹。徐君猷站立一旁,环视四下,只觉此处阴森可怕,不由起得一身鸡皮疙瘩。
苏公吩咐众人退下,在尸首四周细细察勘,未见可疑物什。苏公近得尸首旁,拿起尸首右手,察看其手指、手掌,而后又察看其左手。徐君猷立在苏公身侧,探头张望,问道:“这厮临死之时可曾抓得甚物什?”苏公摇头,掰开尸首左手手指,道:“其左手拇指有一印迹,想必曾戴有一只偌大指环。”徐君猷道:“且四下找寻看看,或可寻得。”苏公摇头道:“此印迹甚深,不会轻易脱落,想必是死后被人取走了。”徐君猷点头,思忖道:“看此人衣裳,乃是上好绸料,做工亦甚精致,分明是个有钱之人。”苏公点头道:“此人体态肥臃,肤色白净,必是膏粱文绣人家。死亡不过三日。”
苏公与马踏月翻转尸首,细细勘验。尸身有多处伤痕,腹部身中数刀,其余各处凡如面部、后背、大腿等亦有淤伤,乃是被人击打所致。苏公又细细查看尸首袖内、囊中,无有一物。徐君猷唤易石、易业近前,询问他二人可曾识得死者。易石、易业战战兢兢,辨认多时,摇摇头,只道从未见过此人。徐君猷思忖道:“凶手杀人抛尸在此,为何要抛些甘草在此?”苏公淡然一笑,道:“此人乃是死在甘草堆中,只因这些甘草沾得污血,故而一并弃了。”易石惊恐,哆嗦道:“大人道那甘草上沾得死人血?”苏公点头,道:“适才你取甘草与我看,那斑斑黑迹,分明便是污血。苏某心中疑惑,故而请你引我前来。”那易石闻听,胆战心惊,后悔拾得甘草回去。
马踏月思忖道:“如此言来,命案便是在这半随园内。”苏公点点头,道:“此山乃是半随园家业,地势险要,无有人迹,又杂草丛生,甚是隐蔽,抛尸于此,何人知晓?但过得一年半载,便是枯骨一副矣。”徐君猷愤愤道:“此等凶徒,若不绳之以法,任其逍遥自在,苍天亦无颜面也。”马踏月前往探路,不多时转回来,禀报道:“此道确通半随园,那园兀自有一扇小门。”苏公沿道细细察看,直到半随园墙下,果见得一扇窄门,又察看那门上,兀自留着一个血手印,那血手印甚是清晰,却似少了拇指。
徐君猷意欲闯入半随园内,将主家唤来,细细盘问,或可查出些端倪来。苏公思忖道:“若贸然入园查案,恐打草惊蛇。今凶手自以为隐秘,不知我等已发现尸首。我等亦可假装不知,而后悄然查探。”徐君猷思忖道:“当如何查探?”苏公道:“大人可遣徐溜速回府衙,调捕头颜未引十名差人并仵作前来,暗中勘验尸首,并影其容貌,查明死者身源。我等亦可前往半随园查探虚实。”徐君猷然之。众人遂藏匿尸首,依原路返回。徐君猷嘱咐易石、易业,万不可与他人言语此事,便是家人亦不可。二易唯喏。
徐君猷等人别了易业等人,行至木未峰口。徐溜领命奔黄州城去了。徐君猷询问下一步如何行事。苏公思忖道:“白飞雪既是药材商贾,定然与柳万尚相识,我等可往万善堂询问,或可知晓些情形。”徐君猷然之。
那厢苏仁忽惊呼一声,道:“老爷,我想起来了。”苏公诧异,问他想起甚么。苏仁道:“前日,吴掌柜设宴云湖阁酒楼,老爷大人等在三楼,我等在二楼,待我吃罢,闲时闻得一雅间内言语,一人道,这批药材便有劳柳先生了。又一人道,白掌柜只管放心便是。那人又笑道:甚好,饭后白某便回鄂州去了。那人又道,万尚便不相送了。那人笑道,我等兄弟,常来常往,何必相送。我听得明白,心中兀自嘀咕:原来是两个药材商贾,其中一人分明就是那柳万尚柳郎中。如今想来,那白某定然是此白飞雪!”
苏公、徐君猷、马踏月闻听,惊诧不已。如此推想,柳万尚非但与白飞雪相识,二人干系非同寻常。徐君猷思忖道:“不知他二人有无勾当?若询问柳郎中,颇为不妥。”苏公点头,道:“那易石易业曾言,两三天前半随园后埠头兀自停着一只货船,乃是前日傍晚时分方才离去。与苏仁所言颇为吻合!可以推想,柳郎中与半随园白飞雪干系甚密。”马踏月思忖道:“他二人除却药材往来,莫不是暗中另有勾当?”苏公道:“如此推想,亦不无可能。”
马踏月叹道:“我等来木未镇不过三日,竟连遇两桩命案!”徐君猷淡然一笑,道:“亏得有苏大人同来。”马踏月颇有同感,道:“若无苏大人神断,恐虞宇虞大人并这无名尸首冤魂不散矣。”苏公笑道:“此案尚未勘破,马将军此言岂非令苏某惶恐?”那厢徐君猷浑身一震,忽惊喜道:“原来如此。”苏公望其神色,料想其思索出甚么了。徐君猷急道:“徐某疑惑,似曾闻听过白飞雪其名,今猛然想起,原来是虞大人与我言及。”马踏月追问道:“虞大人与大人言过此人?”
徐君猷连连点头,道:“正是。虞大人此来黄州,乃是为黄鄂两州渔民纠葛一事。那夜,我二人闲谈时,虞大人言及一事,只道是鄂州城有一郎中,唤作白飞雪。”马踏月忍不住插言问道:“白飞雪是郎中?”徐君猷点头道:“这白郎中医道平平,但为人狡诈,暗中结交些权要并泼皮无赖。”马踏月诧异道:“他一郎中,结交权要,乃情理之中。可为何结交泼皮无赖?”苏公笑道:“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料想这白郎中亦是个泼皮无赖。”徐君猷道:“闻虞大人言,这白飞雪因医道不精,曾误诊死数人,招惹众怒。初始,白飞雪往往以银两开道,安抚死者家眷。其后,便利用权要与泼皮无赖,非但无有赔偿,竟反殴打死者家眷。”马踏月闻听,愤怒道:“世间怎有这等庸医?端的可杀!”苏公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便是医家郎中,亦皆钻入那铜钱眼中,哪里顾及病人死活?哪里还有甚么医德医道可言!”
徐君猷叹道:“死者家眷怎生肯服,便上告州府,可惜那府衙官吏与白飞雪沆瀣一气,反将死者家眷乱棒打出,正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幸得今年朱寿昌朱大人上任,勘审旧案,秉公办理,惩治奸恶,欲拿白飞雪问罪。不想那白飞雪闻得风声,见势不妙,遂逃之夭夭,去向不明。不想竟隐匿在此!”马踏月喜道:“既如此,我等可以缉拿白飞雪归案为名入半随园搜寻!”苏公思忖道:“徐溜此去,来回需两个时辰。我等可以访友为名,前往半随园试探一番。”徐君猷点头。
四人遂往半随园正门而去,不消多时,至半随园正门前,但见两侧松柏,麻石铺道,门前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朱红色大门紧闭,悬有“半随园”匾额一块。未近大门,先闻得门后恶犬猛吠声。苏仁上得前去,扣那门环。良久,见得那门开得一条缝,露着半张脸,乃是个壮年汉子,目光凶恶,瓮声道:“你等何人?”苏仁急忙施礼,道:“我家老爷来此游玩访友,借问大哥:吴掌柜可是在居此?”那汉子冷冷道:“哪里有甚吴掌柜?你寻错了。”言罢,便要合门。
苏仁急忙出手相阻,道:“明明便是半随园,怎的会错?烦劳大哥通禀一声。”那汉子哪肯理会,用力合门,怎想得苏仁力大,那门纹丝不动。那汉子顿时恼怒,反开启大门,出得门槛,怒指苏仁,恶道:“哪里来的撮鸟,恁的可恼!莫不是寻死不成?”
苏仁假装惊恐,退下石阶,笑道:“大哥息怒,我等寻的是黄州城绸缎商贾吴幽人吴掌柜,不知大哥可曾听说过?”那汉子闻听,止住怒火,瓮声道:“你等走错道儿了,那吴幽人庄园在镇口那方。”苏仁假意问是哪方。那汉子没好气指点一番,遂退身进去,合上园门。
四人转身离去,相视而笑。行路中,徐君猷道:“这厮好生凶恶。”苏公淡然一笑,道:“此番问讯,颇有收益。”徐君猷奇道:“有何收益?并不曾问得甚么。”苏公笑道:“徐大人可曾细看那厮?”徐君猷一愣,思忖道:“那厮身着锦衣,气势甚凶,想必是园中管事。”苏公笑道:“大人可曾察看其手?”徐君猷又一愣,摇头道:“不曾留意。”苏公又问马踏月、苏仁。苏仁道:“那厮左手大拇指戴着一枚宽大指环,似是玉质。”苏公点头,道:“那指环乃是上等美玉所制,雕琢精致,十分罕见,非是寻常管事所有。”徐君猷惊喜道:“如此言来,此人便是那杀人凶手。杀人之后,剥离下那尸首指环,占为己有。”苏公点点头,道:“或是如此。”
四人前行,至镇口大道,徐君猷问苏公何往。苏公思忖道:“且等徐管家引人前来。”徐君猷点头,道:“如此还需些时辰,不如往湖边游玩一番。”苏公附和。四人遂觅径往菱角湖而去,翻过一处土坡,却见得那土坡原本是菜圃,满坡青菜,长势喜人。立于坡顶,便见得下方茫茫湖水。徐君猷触景生情,感叹道:“若是哪日,徐某亦临湖建筑,种菜山坡,何其妙哉!”苏公哈哈笑道:“但真有此日,恐徐大人日夜为衣食愁矣。”
那山坡下有一处茅舍,约莫三间,茅舍前有一土坪,坪之四周栽种菊花,那粲粲秋菊,繁英似锦,分外醒目。苏公远远望见,不由心动,遂下坡往那茅舍而去。徐君猷等见得,亦追随而去。近得土坪菊花前,苏公细看那菊花,暗自感叹:黄花晚节,菊花有信。徐君猷望得那朵朵菊花,甚是欢喜,叹道:“不想乡野之下竟有这等好看菊花,恁的喜人!”苏公细看那菊茎叶花瓣,笑道:“此菊唤做千叶,其香悠然长远,虽非极品,却也是上等佳品,少有人种养。”徐君猷惊诧道:“不想苏兄竟通菊道?”
苏公一愣,笑道:“何谓菊道?不过是识得些许而已。”马踏月奇道:“不知这菊花有几多?”苏公捋须笑道:“苏某往来州府甚多,前后共见得菊品约莫四十余种,其中不乏绝世极品,普天之下,亦不过几株而已。”徐君猷惊诧不已,似有所思,道:“但有空闲之日,徐某请教苏兄,若著得一本《菊谱》来,流传后世,亦是幸事。”苏公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苏某定然奉陪。”
徐、苏二人言语多时,可惜未能如愿,终成憾事。后彭城人刘蒙著得一本《菊谱》,共记载菊花三十五种,此千叶一品未见记载。刘蒙叙遗道:“余闻有麝香菊者,黄花,千叶,以香得名。……尝访于好事,求于园圃,既未之见。”(见宋?;刘蒙《刘氏菊谱》)
苏公看罢菊花,不由思忖起种花之人,望那茅舍,但见木门半开,未见有人。那土坪之外置着两只大竹簸箕,其内晾晒着一些枝叶,不知是何物。苏公好奇,遂近得前去,不由一愣。正诧异间,自那茅舍内出来一男子,约莫三十左右,望见四人,不免惊诧,询问道:“你等何人?”苏公急忙回过身去,徐君猷笑道:“我等乃是过路之人,望见这般菊花,不由心动,前来观赏。”那男子笑道:“原来如此。诸位若是喜好,便摘取些去。”徐君猷连连摆手,笑道:“断然不可。”苏公上前问道:“敢问小哥,此花是何人栽种?”那男子忙道:“乃是家父。家父素好菊花。”苏公道:“此菊可是千叶?”那男子闻听,惊诧道:“这位员外竟识得千叶菊?”
正言语间,忽闻得茅舍内一阵咳嗽声,那男子闻听得,急转身入得屋内,多时不见出来。苏公好奇,近得门旁,探头张望,却见得屋内甚是简陋,家什破旧,内室床上躺着一个老翁,那男子立在床头,一手端着碗,一手用勺与那老翁喂着甚么。徐君猷望见,轻身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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