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苏公探案全集
严公子笑道:“苏大人果真是当今第一名士。此茶乃是杭州西湖之龙井,此水乃是莫干山顶之山泉,烹茶者乃是杭州茶道第一好手。”苏公惊道:“杭州茶道第一好手?不知其人现在何处?东坡愿求一见。”严公子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苏公望那两妙龄女子,道:“莫非是此碧鬟红袖?”严公子道:“雨佳、梦佳,快快见过苏大人。”雨佳、梦佳施礼道福。严公子道:“他姊妹二人本是杭州有名茶商之女,受其父熏陶,喜好烹茗,加之天生悟性,二八年纪,竟成茶道高手。杭州城中,斗茶无出左者。不想天降大祸,其父被奸人所害,万贯家财一夜间尽属他人。二姊妹虽保全性命,却险些落入火坑。恰逢严某在杭州城,闻得此事,将二人搭救出来。”苏公赞叹,道:“不想其中竟有此番曲折!飞天侠果真侠义之士也!”
苏仁闻听,大惊失色,眼前之人竟是湖杭闻名遐迩的盗贼飞天侠严微!明珠一案中,击鼓上公堂状告吕琐便是此人!老爷方才与梦花阁女子言语,“飞去来兮”、“天外有天”,取句首二字,便是“飞天”!老爷怎的知晓此些?老爷与“飞天侠”有何干系?那日百里送张睢张大人,老爷与其道“此人”,甚为神秘,莫非“此人”便是“飞天侠”?如此说来,那暗中协助老爷之人亦是“飞天侠”。
苏仁正思想间,严微笑道:“严某与大人相交已有时日,只恨无机言语。今日得时,严某斗胆,愿求大人墨宝一幅。”雨佳、梦佳亦言:“久闻大人诗词书画,堪称四绝,其诗才思横溢,触处生春。不如就景作一首诗来。”严微称赞,便令雨佳取纸,梦佳研墨。待宣纸铺开,徽墨研就,苏公提笔饱蘸浓墨,道:“严公子所居既名‘此君轩’,且作一首《此君轩》。”只见其书道:“云幢烟节七洲人,犀甲檀枪百万军。翳荟丛生何足数,此君真是此君君。” 但见诗卷淋漓痛快,笔饱墨酣,严微赞叹不已,雨佳、梦佳争相观赏,严微道:“可送往书香斋装裱。”
雨佳、梦佳捧卷回内室,苏公、严微坐定,严微道:“双龙山安平观之情形,十成已打听七八成矣。”苏公笑道:“此事有劳严公子。东坡先行谢过。”苏仁立在苏公身后,闻听此言,方才醒悟,原来双龙山上黑衣侠士竟是严微之人。如此说来,那暗中传送消息之人亦是严微手下。
严微自囊中摸出一把铜钱来,放置案桌之上,道:“大人请看。”苏公看那二三十枚铜钱,甚为平常,不以为奇。严微笑道:“大人须仔细辨认,方知异常。”苏公将那铜钱一一摆列,有“嘉佑元宝”、“嘉佑通宝”、“治平元宝”、“治平通宝”、“熙宁元宝”、“熙宁重宝”、“熙宁通宝”,其中又有隶、篆不同泉品。苏公辨认一番,脸色渐变。苏仁好奇,亦来辨别,却觉无异常之处。
苏公喃喃道:“真相大白矣。”严微道:“大人可知幕后者何人?”苏公道:“可是官宦许悫?”严微道:“大人真聪明人也。”苏公道:“那许悫虽为官宦,表面乐善施道,实则阴险狡诈,暗中与奸人匪贼相交,四下收买金铜,送至刘氏店铺,铸造佛尊,又令其手下装作和尚,采买佛尊,自埠头上船,运送双龙山,自隐秘水道而入,将佛尊搬至安平观后山,再将那佛尊熔化,铸造假币。那刘北瑶之店铺,名为店铺,实非店铺,乃幌子也。其佛尊出价甚高,无有所值。因其并非真心买卖也。”严微点头,道:“正是如此。”苏仁闻听,大惊道:“这些皆是假钱?怎的与真钱一般无二?”严微道:“正是其以假乱真,寻常人等怎生辨认的出?自然当作真钱使了。无有人发现,故其勾当亦无人怀疑。”
苏公道:“双龙山上所谓死亡咒语,实则是许悫、清直道士等人之诡计也。”严微然之,道:“许悫、清直为人凶恶,假民间传说,散布蛟精复出、危害生灵之死亡咒语,又暗中杀害龙溪江上渔民,妄言其被孽龙所害,令临近村庄百姓惊恐不已,惶惶然不敢在双龙山及龙溪江上打猎捕鱼。如此,则有利于其船只出入,以免乡人疑心。”苏仁惊诧不已,民间传谣甚是荒诞,一传十,十传百,只道龙溪江中果真有蛟精噬人,不想竟是一桩阴谋。
苏公道:“此些贼人无法无天,胆大妄为至极。私铸假币,极刑也。”严微笑道:“古人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私铸钱币,若成,则可大富大贵,几世无忧,即便是掉了脑袋亦不惜一博。严某窃以为,千百年后,还有此等亡命之人。真可谓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图方兄之暴利,抛身家而不惜。”苏公道:“依严公子以为,我等该如何破之?”二人商议对策,约莫一个时辰,苏公、苏仁方才离了梦花阁。
苏公别了严微,与苏仁在市井转悠,无有回府衙之意。二人自城东到了城西,在一宅前止步,那宅门上有“单府”匾额。苏仁上前扣门,不多时,有家仆开门,苏仁施礼道:“敢问单将军可在府上?”那家仆道:“你是何人?寻我家主人何干?”苏仁道:“我等有紧要之事求见将军,烦劳通禀。”那家仆满面狐疑,上下打量,道:“我家主人不在府中,待些时候再来。”说罢,那家仆便要合上,苏仁怎能让其合住,伸手阻之。那家仆正待发怒,却见府前来得一人,约莫三十三四,大步而来,见二人相持,道:“何事如此?”那家仆见得此人,放手道:“老爷回得正巧,这厮道是有要事来寻老爷。”
苏仁见此人双目有神,器宇不凡,忙道:“兄台可是单将军?”那人道:“正是单破虏。”原来此人便是湖州兵马都监单破虏,苏州人氏。苏公闻张睢言及此人,其武艺高强,且为人刚正,乃难得之将才。苏公远远见着单破虏,急上前来,道:“单将军可好?本府此来有要事相求。”单破虏一见苏公,急忙施礼,而后引苏公、苏仁入得书房,宾主落座,自有丫鬟端上香茗。苏公见那案桌上半壁碧玉,残缺破损且质地欠佳。
单破虏顺手将残玉纳入袖中,道:“大人白龙鱼服前来,不知有甚紧要之事?”苏公便将来由道出,单破虏闻听,怒道:“此祸国殃民之贼寇也。只须公祖一言,不才便将那双龙山荡平。”苏公道:“此事非同小可,行事当隐秘谨慎,本府思量再三,惟将军可托此重任。”单破虏道:“公祖放心,只待天黑,便点起人马,悄然前往双龙山,不待明晨日出,便可拿下众贼。”苏公道:“那双龙山地势险要,贼人守卫森严,不可小视之。”言罢,自怀中取出一纸卷,展开,原来是双龙山图,大小路径、暗哨、险易处、贼寇窝点,一一标点。单破虏看罢,惊奇道:“此图怎生弄得?”苏公笑道:“将军为何惊讶?”单破虏道:“兵家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敌手怎生如此大意,失却地图?莫非是假示地形,引我等上当?”苏公道:“将军尽可放心,此图非盗得手,乃暗察绘出。”单破虏道:“有此图在手,定可杀他个措手不及。”苏公道:“兵家言:兵贵神速。有劳将军了。”单破虏唯喏。苏公起身告辞,出单府而去。单破虏不敢怠慢,速回军中,挑选得力兵士。
苏公不回府衙,宛转到得城南,约近申牌时分,止足一民宅前,自去扣门。苏仁心中诧异,不知苏公何意。须臾,那门开得一扇,一妇人探头来看,道:“你是何人?”苏公道:“赵爷可曾回来?”妇人疑惑,道:“寻他何干?”正言语间,闻得妇人身后有人道:“何人寻我?”苏公闻声,便知是赵虎,忙挤身进院。赵虎一见苏公,惊道:“大人,怎生至此?”苏仁跟随进院,赵虎令妇人合上宅门,自引苏公入室。妇人闻知是知府大人光临,惶恐不已,急去安排酒肉。
苏公环顾四壁,整洁而俭朴,一眼便知是忠厚之家。赵虎道:“大人此来莫非有紧要之事?”苏公笑道:“恰逢路过而已。”赵虎道:“几日来,桩桩蹊跷之事,匪夷所思。不知大人如何以为?”苏公笑道:“此中迷团,吾已悉解之。”赵虎惊诧,急忙询问。苏公便将前后一一道出,赵虎听罢,怒道:“贼人好大狗胆,兀自敢伪造铜钱!”而后询问对策。苏公道:“此正是本府寻你之原因。今日项友之事,你亦在场。府中是否另有许悫眼线?无从知晓。此案非同寻常,机密为首。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府衙中众多缉捕使臣、都头、公差,可信者,惟赵爷、李爷也。”赵虎闻听,受宠若惊,道:“承蒙大人信赖。”苏公道:“依赵爷之见,他人谁人可用?”
赵虎道:“诸多公差衙役,正直爽快者,雷千;厚道稳重者,吴江。此二人重义气、轻钱财,与属下甚有交情,当是可信之人。”苏公吩咐赵虎速将雷千、吴江唤来。赵虎出去,约莫一顿饭时刻,赵虎引雷千、吴江来到。二人不知何故,见着苏公,深感意外,待苏公将内情道明,二人惊讶不已。苏公道:“方今之情形,甚为急迫。今夜之事,惟我五人知晓,若李爷回来,可告知于他。至此,不可使第七人知晓。所用之人,亦须斟酌,方可用之。”三人唯喏。而后,五人商议其中细节,直至晚膳后,苏公四人方才离去。
闲话少言,待到当晚亥子时分,苏公、苏仁悄然出得府院,到得约定之处,早有赵虎引七八名公差等候,不多时,雷千、吴江各引七八人到来。苏公见人已到齐,道:“本府闻得眼线消息,江洋大盗‘飞天侠’今日落脚于其相好家。湖州城中诸多盗窃案,皆系‘飞天侠’所为,城中人闻其名,无不切齿。前任张大人曾竭力缉拿此贼多次,皆无功而返。今日成败,在此一举,望诸位尽心竭力,不可懈惰,不可私下言语,违令者重责。”
赵虎、雷千头前引路,二十余人悄无声息到得一街口,苏公令赵虎引十余人行前街,雷千、吴江引十余人往后巷,苏公、苏仁随赵虎等人到得刘北瑶店铺前,赵虎令众人四散开来,隐身暗处。
后巷雷千、吴江翻越墙头,入得院中,拨开门闩,众人悄然摸入店铺中。不想那刘北瑶日间饮水过多,夜间起床便溺,刚出得房门,猛然瞥见院中有数条黑影,只当是贼,便高声喊叫“捉贼”。雷千飞身扑去,那刘北瑶不曾料到此变,被雷千一拳,正着其面,忽觉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店中伙计闻得喊叫声,正迷糊纳闷间,众公差早已冲入房来,众伙计皆束手就擒。前堂有伙计二人,闻得后院声响,顿觉不妙,急急开得前门,欲自前街逃亡,却不想赵虎引人早已设伏在此,被逮个正着。
苏公令吴江引人押守众伙计,又令雷千引人守着前街后巷。赵虎引人入房四下搜索,不多时,有公差来报,在西厢房中发现数尊佛像。苏公到得西厢房,只见房中摆着五六尊释迦牟尼佛像,其高约七八尺,乃纯铜所铸,只是佛尊教粗糙,尚处雏形。苏公令人估量其重,几名公差上前搬负掂量,称其约莫二三百斤。
苏公令人将一名惊恐胆怯伙计提来,喝问其佛尊去向及用途。那伙计早唬得全身哆嗦,未加多问,便如实招认出来。赵虎令其在供状上画押,而后将其押走。苏公又令人将刘北瑶拘来。那刘北瑶满面怒色,见得苏公,道:“吾乃知法良民,此番大人领人夜闯小人住宅,不知小人所犯何罪?”苏公冷笑道:“刘掌柜,大难临头,还如此镇静自若,真可谓泰山崩而面不改色。本府实在钦佩不已。只是不知来日法场之上,刘掌柜还能如此否?”刘北瑶冷笑道:“不知大人此话怎的说起?自古至今,凡事道个理字,万事讲个说法。大人道小人有罪,可有甚么凭证?”苏公笑道:“刘掌柜果真聪明人也,竟然知晓一个理字。却不知私铸钱币,是何理?”刘北瑶闻听,大惊失色,道:“甚么私铸钱币?大人何出此言?”苏公笑道:“刘掌柜,那武子规、店中伙计可比你知趣许多。”刘北瑶冷笑不止,不再言语。苏公令人将其押下,又令人将店中佛尊搬至府衙。
回到府衙,苏公连夜审理,众伙计个个心惊胆怯,闻得祸事,只求自保,哪还敢隐瞒,早将刘北瑶之勾当悉数招出。苏公令其一一画押后,带将下去。而后将刘北瑶带上大堂,刘北瑶高呼“冤枉”,赵虎呵斥道:“大胆刘北瑶,公堂之上,怎任你咆哮。”说罢,挥棒欲打。苏公阻之,道:“刘北瑶,可知罪否?”刘北瑶道:“小人无罪。”任凭苏公如何言语,其只言此四字,宛然如死猪不怕开水烫。赵虎、雷千等甚是气恼,只待苏公一签,便打他个五十大板,管叫他皮开肉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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