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苏公探案全集





  羊仪怙又气又恨,恨只恨当年未能斩草除根,留下后患。心中惊恐,连忙召来羊幸言商议。羊幸言思忖道:“小人有三策。”羊仪怙问道:“哪三策?”羊幸言道:“一者,逃之夭夭。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爷先逃出羊家堡,寻得一安身隐秘之处,暂且躲过此劫,而后图之。”羊仪怙疑道:“那苏轼怎肯轻易放过?”羊幸言道:“兵法云: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老爷若隐匿三五月,休道那些刁民,即便是苏轼,亦心力疲惫。而后小人可遣人暗中将那羊仪赜杀死,又将众家分离。若有不从者,杀之!蛇无头不行。到那时,无人上告,那苏轼又怎能奈何老爷?”
  羊仪怙思索道:“此策甚好。只是若一逃遁,岂非留下口实,只道我羊仪怙心虚,此不打自招也!若那苏轼影得面目身形,四州下得海捕公文,缉拿于我。往后又怎能出头?”
  羊幸言道:“此事若要万全,莫若重金贿赂苏轼,楚弓楚得。”羊仪怙道:“我意亦如此。”羊幸言道:“湖州官吏,老爷多有交往,可请诸官吏为老爷言语开脱。”羊仪怙道:“如此甚好。只是恐那苏轼不通世故,如之奈何?”
  羊幸言冷笑道:“若那苏轼果真如此不近人情,小人亦有一策。我等一不做,二不休,暗中遣人将他刺杀。”羊仪怙思索片刻,叹道:“当前之势,亦无有他策。待修竹回来,可与他好好商议。切不可有半点闪失。”羊幸言唯喏。
  不多时,有丫鬟来报,只道门外来了公差。正是李龙、雷千,二人奉苏公之命前来传唤羊仪怙。羊仪怙见得二人,好生客气,又令羊幸言自账房取来纹银二百两送与李、雷二人。雷千冷笑不止。李龙却不推托,纳入怀中。雷千惊诧,欲言又止。羊仪怙又取出一礼单,道:“区区薄礼,烦劳二位差爷转呈苏大人。”李龙满面笑容,接手一看,竟是银锭三千两,上等绸缎两百匹。李龙笑道:“羊爷放心,此事便交与李某了。”羊仪怙甚为高兴。
  羊幸言小心搀扶羊仪怙下得床来,出得院来,早有轿夫在前恭候。李龙、雷千引羊仪怙直往庄中谷坪。苏公在谷坪设案审理羊仪怙之事早已传开,四邻庄众蜂拥而至,早把那谷坪挤得水泄不通,足有千余人。苏公已连夜自城中调集四五十名公差,以防不测。羊仪怙闻得人声鼎沸,偷偷掀开帘角来看,唬得心惊肉跳。
  到得台前,羊幸言自轿中扶出羊仪怙,满坪高呼,声如震雷。有人怒道:“杀死瘟疫虎!”亦有人哭道:“还我儿来!”左右公差高声吆喝,众人方才噤声。苏公将那惊堂木一拍,令人将羊仪怙带上来。苏公历数众状,共三十一状,告其霸占、抢占、奸淫民女、明夺强买他人财物、强占林田土塘、毁人屋舍、刨人祖坟、强行驱赶庄民、关押囚禁庄民、私设公堂,打死打伤庄民,如此等等。待苏公念罢,顿闻哭声四起,正是众多无辜受害者。
  苏公喝道:“大胆羊仪怙,你可知罪否?”羊仪怙侧目瞥视李龙,李龙心领神会,上得前去,与苏公耳语,而后自怀中摸出礼单,呈与苏公。羊仪怙看在眼中,喜在心头,正窃喜间,苏公将那惊堂木一拍,怒道:“好个羊仪怙,你当本府是甚人?居然用重金贿赂本府,欲将本府沦作贪官污吏,败坏本府一世名声?此又一罪状也。”羊仪怙大惊,急道:“大人,小人实是冤枉呀!”苏公冷笑道:“你称霸一方,为所欲为,即便是那吃奶的婴孩亦惧你三分。如此横行霸道,何来冤枉?”羊仪怙道:“小人经商多年,积得些家财,亦做得不少善事……”众庄民闻得此言,齐声怒骂,声如潮起。此刻天色阴沉,乌云密布,猛然一道闪电,只闻得一声惊雷。唬得羊仪怙浑身乱颤,惊恐万分,竟不能言。
  苏公冷笑道:“羊仪怙,你之所作所为,民已怒,天亦怨。还有何话可言?”遂令其画押,左右公差取过一面大枷来,与之枷上。羊仪怙冷笑不止,目视羊幸言。羊幸言点头会意。
  苏公拟判其死罪,叠成公文,待回城后具表申奏。众庄民闻之,无不欢喜,更甚者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亦有受害者家眷焚烧纸钱,嚎啕痛哭,以慰亡灵。数十人拥上前来,跪倒在地,千恩万谢,其情其景,难以言表。
  苏公终怜羊仪怙年迈伤重,令人将他扶上马车,先行押解回城。雷千、贺万等公差引马车上路,未出羊家堡,却见前方来得一干人众,当先一辆马车,其上一男两女,那男子衣冠华丽,那女子妖媚放荡。那男子左搂右抱,甚是畅意。那妖媚女子不时将美酒倾入其口中。
  待那马车近得前来,众庄民方才看清,来者非是他人,正是羊仪怙之子羊修竹。羊修竹见父亲被公差押监,不禁愕然。待其醒悟,急忙推开那妖媚女子,跳下马车。却不想那马尚未立足,羊修竹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众人哈哈大笑。羊仪怙看得清楚,顿觉心闷气堵,眼前一黑,晕死过去。第四卷《丝绸阴谋》第四章 强而强之
  且说赵虎每日在市井间查探,不曾查得乌笃卓下落,却是那小贼小盗捉了五六个。这日,不觉间来得兴隆庄前,只见掌柜荀花间正满面春风招徕生意,赵虎好奇,入得店来。荀花间认得赵虎,急忙招呼道:“赵爷且坐。”又令伙计端来热茶。赵虎笑道:“今日荀掌柜眉开眼笑,似有甚好事?”荀花间笑道:“赵爷怎反来问我?”赵虎诧异,道:“我怎生知晓?”荀花间道:“赵爷在府衙做公,怎的不知?”赵虎道:“我有几日不曾回府衙,实不知何事。”荀花间道:“原来如此。赵爷不知,那羊仪怙已被苏大人收监下狱,拟判死罪。”赵虎惊道:“羊仪怙?莫非便是开泰绸庄老东家?”荀花间道:“正是。这羊仪怙为人阴险奸诈,不守诚信,经商多年,不知欺诈了多少主儿,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深知其为人,故不敢与他有丝毫来往。其在羊家堡,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做下种种恶行。苏大人言:他之所做所为,已人怒天怨。今被收监下狱,湖州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赵虎叹道:”如此说来,湖州丝绸三大庄主儿,今只余下一人了。”
  正言语间,兴隆庄伙计章小寸回得店来,见着荀花间、赵虎,道:“昨日小人回家,无意间见得一人,竟似是那乌笃卓。”荀花间、赵虎闻听,不觉一愣。赵虎大喜,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章小寸家在城北外三里地之杏林庄,那庄道旁有一小客栈,唤作杏林客栈,那客栈店家乃是章小寸本家叔叔。章小寸曾借得他一贯钱,今日一早去还他,无意间见得客栈中一客官,似曾见过,细细回想,方想起此人正是那日来兴隆庄与荀掌柜商讨生意的乌笃卓。只是这厮衣着平常,出手拮据,并非绸商。章小寸寻个无人之机,询问本家叔叔,方知那厮唤作刘四郎,乃是杭州人,前来湖州投奔姨丈,只是久不曾来往,竟不知其住处,只得寻个住处落脚,细细寻访。
  荀花间疑惑道:“定是你眼花错认作他人。这天底下貌似者何其之多?”赵虎道:“那乌笃卓久不露面,必定掩其身份。此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赵虎执意要去探个究竟,荀花间亦不多言。
  赵虎离了兴隆庄,出了北城门,行不多时,便来到杏林庄。那杏林客栈便在道旁,入得店内,店家笑脸来迎,赵虎只道自长兴来,前往杭州,欲在此歇息一日。而后,摸出些散碎银两,要了两斤酒与下口肉食。店家令浑家速去备酒上菜,赵虎留意四下,并无他人,便与店家言语,说东道西。言语间,便言及了刘四郎,赵虎叹道:“如此寻人,岂非是大海捞针一般。店家听他言语,果是杭州人?”店家道:“怎会听错,我浑家便是杭州人。”赵虎心中疑惑,思忖:那乌笃卓乃是苏州口音,此刘四郎非所寻之人。巴前算后,又恐错过,只得耐心等候,探个究竟。
  约莫黄昏时刻,那刘四郎方才回店,见着店家,分外高兴,只道今日机缘甚好,竟在道中逢着姨丈。店家亦为之欢喜。刘四郎回房收拾包袱雨伞,与店家结清房钱,谢别而去。赵虎早留心那包袱,似只是几件衣裳,并无紧要之物。赵虎怎肯死心,别了店家,悄然跟上。行得一里来地,却见前方道旁停有一辆马车。刘四郎上得前去,亦不言语,入得车蓬内,径直往湖州城而去。赵虎嘀咕道:“此马车分明是来接他,怎的远远停在此处?其中定有甚蹊跷?”
  赵虎远远跟随,行不多时,便进得湖州城。那马车依城墙根而行,左转右拐,入得一条小巷,在一宅院后门前停下。自马车下来一人,正是刘四郎,却见他快步入得宅院,掩将上门。那马车沿巷而去。赵虎环顾四下,在那宅院门旁做下暗记,而后尾随而去。那马车穿巷过街,至得一豪宅方驻足,正是开泰绸庄羊仪怙城中住宅。赵虎远远窥视,却见自马车下来一人,约莫三十,径直入得宅内,那守门家丁非但未加盘问,反甚为恭敬。赵虎暗道:“此人竟是羊府中人?如此推想,那丝绸之事莫非是羊仪怙之阴谋?这世间根本没有乌笃卓,所谓乌笃卓不过是刘四郎化名而已。羊仪怙暗施阴谋,不知是何意图?”赵虎百思不得其解,又守候半日,未见那人出来。赵虎思忖,当先回府告知苏公,商议对策。遂赶回府衙。
  待赵虎将此事细细道出,李龙亦将羊家堡之事道与他听。众人疑惑不已。苏公道:“此二者是否有干系?当先证实那刘四郎确是那乌笃卓。”遂令李龙、赵虎前往查实。二人领命而去。苏仁道:“依赵爷所言,后下马车之人似是羊府总管羊幸言。”苏公轻拈长须,道:“如若二者确有干连,又是甚意?”苏仁道:“羊仪怙令刘四郎假名乌笃卓,装扮作富商,付下定金,与各家商定生意。此举意欲何为?果欲大肆购进丝绸?”苏公道:“湖州丝绸第一业主朱山月一死,羊仪怙便欲趁此时机取而代之,霸占湖州丝绸买卖。”苏仁道:“若他果有此心,可暗中采买,可怎的反高其价?岂非与自己为难?”苏公思忖道:“此正是我久思不解之处。”苏仁道:“那羊仪怙非等闲之辈,怎肯如此轻易就范?但恐他暗中使诈。可令人暗中监视羊府动静。”苏公然之,传令下去,令雷千、贺万、吴江日夜监守。
  正言语间,门吏来报,巫相钦大人求见。苏公急忙出迎。入得客厅,宾主落座。巫相钦道:“这几日,下官细细查访丝绸一事,其中种种迹象,颇为蹊跷,令人费解。今特来求救于大人。”苏公问其详。巫相钦详尽道明湖州丝绸买卖情形,而后道:“下官以为。所谓乌笃卓高价采买丝绸一事,实是阴谋也。”苏公惊讶,道:“何人暗中指使?”巫相钦道:“下官以为,最可疑者便是于九。”苏公道:“何以见得?”巫相钦道:“下官暗中查探湖州各家店铺商号。大量采买丝绸者,惟有开泰绸庄一家。此外少数几家店号,进买少许。余下如九阳绸庄等十余家不曾有丝毫动静。下官探知,自朱山月死后,于九早已蠢蠢欲动,欲称雄湖州。而湖州府惟开泰绸庄财大势大,可与之抗衡。若能一举击垮开泰绸庄,湖州丝绸第一主便是于九也。”
  苏公道:“巫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开泰绸庄少东家羊修竹年少无为,可其父羊仪怙老奸巨猾,如此计谋,怎会如此轻易上当?况且开泰绸庄家财甚大,即便其货高进低出,亏得不少,但无大碍。而其所付各店定金亦不少千两,收效甚微,岂非偷鸡不成蚀把米?”巫相钦思忖道:“此正是下官不解之处。此施计者,不惜千金,可见其财多势大,亦可见其用心之深之狠。付出千两,欲收万金,此计谋之最终意图。纵观湖州府各丝绸庄家,惟九阳、开泰两家可与争锋。今九阳泰然自若,开泰蠢蠢欲动。此一动不如一静也。”
  苏公思忖道:“苏某曾与羊仪怙言及此事,其谈笑自若,弦外有音。依苏某看来,此中细节,羊仪怙早已尽知。动则进,进则生;静则止,止则亡。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巫相钦道:“大人以为,那羊仪怙欲孤注一掷,一搏生死?”苏公道:“羊仪怙虽年已六十,却有十二房妻妾,可见其精力过人。况且其为人狡诈,甚为精明。如此之人,又怎会如此轻易将苦心经营数十载的基业交与那无才无志、整日花街柳巷、吃喝嫖赌的儿子羊修竹?”巫相钦疑道:“当日下官闻得羊仪怙将开泰抽庄一股脑交与其子,而他却回羊家堡安享天年之事,甚为诧异,却不曾细想其中原由。”
  苏公道:“羊仪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