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苏公探案全集
今先言一地,名曰徽州,此地以产徽墨、歙砚、宣纸闻名于天下,又多出富商巨贾,有言云:“自古无徽不成商”。且言有一商贾,姓向名清和,世代经商,少年随父离了徽州,为商二十年,多往来于滁洲、瓜洲、常州、无锡、苏州、杭州、湖州间。因地之异,物稀而价贵,于其中牟取其利。这年十月下旬,向清和在湖州采买丝绸、绫绢、湖笔等货,满满载得一船,沿苕溪,入太湖,欲经洞庭山至苏州,沿运河、长江回滁洲。
那太湖之中,水域茫茫、雾霭渺渺、寒风呼呼、水浪滔滔,向清和与众随从自躲在舱中避寒,任凭那船只摇摆晃悠。向清和闭目养神,心中细细盘算路程时日。又思量:离年岁只有六七十余天,待此番回得滁洲,今年便不再出门。遥想去年元旦佳节,因风雪阻碍,与二随从滞留杭州,甚是无趣。
正思忖间,忽闻舱外艄公大声惊呼,向清和不觉一震,似有不祥之感,急忙奔出舱来,不想与艄公古七撞个满怀。向清和问道:“七叔何事惊恐?”古七惊道:“老爷,大事不妙,我等遇上水贼了。”向清和闻听,大惊失色,出得舱来,却见货船后侧有两只船,一左一右,约莫半里之遥。众船夫、随从将信将疑。言语间,那贼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将过来,众水贼手持钢刀,高声叫喊,跳上货船,逢人便杀。可怜众船夫、随从来不及逃命,皆被砍死,魂断太湖。
艄公古七早已弃舟而逃。向清和见势不妙,不加思索,纵身跳入湖水中,竭力浮游,方逃过一劫。那水贼并不追赶,只顾抢掳那货船财物。那向清和稍识水性,游出数里,早已气力不支。那太湖中风大浪高,向清和怎生受得起?环视四方,皆水雾茫茫,难辨方位,只得随水漂流。那湖水冰冷刺骨,向清和渐觉手足麻木,虽极力挣扎,终精疲力竭。此时刻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绝望至极,不禁流下泪来,只道自己将葬身鱼腹。
恍惚间,向清和见得前方有一大物,似是舟船,心头一震,求生之欲顿起,喃喃道:“苍天救我!苍天救我!”那前方之物果是一客舟,正逆流而上。向清和见客舟已近,急忙呼喊,不知何故,任凭他竭力叫喊却叫不出声来。
那客舟上人早已瞧见,急忙入舱禀告主人。那主人乃是一老者,约莫六十开外,精神矍铄,闻得此言,出得舱来,令人速速搭救。二名船夫褪去衣袍,跳入水中,将向清和救上船来。可怜向清和手足已无丝毫知觉。众人将其抬入舱中,换去湿衣袍,又以被褥裹之,灌以烈酒。不多时,向清和方觉有些许暖意,待能言语,感激众人,痛哭流涕,又欲翻身跪拜。那老者急忙拦阻,道:“暂且安心歇息。你姓甚名何?何方人氏?何故落水?”向清和一一答之。老者闻听,怒道:“竟有这般事情?待明日回得湖州城,当禀明府尹,剿灭水寇。”
向清和随客舟重返湖州城。老者怜其遭遇,令人取百两纹银赠之,以作归家盘缠。向清和百般感激,拜谢道:“恩公待清和,有如再生父母、重造爹娘。清和今生今世,没齿难忘。待来年再来湖州,清和当登门拜谢。清和敢问恩公大名。待回滁洲,告之家人,年年供奉。”老者笑道:“清和且起。老朽不过一山野村夫也。名姓何值一提。老朽闻人言:施恩者,不求其报。又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于危难之中,此为人之本性也,并无甚么恩德,何须记念在心?若你有此般心思,待回得滁洲,不时救济贫苦人家,做些积善之事,即是报恩也。”
向清和拜谢道:“恩公教诲,清和谨记在心。”老者言罢,引众而去。向清和叹道:“真善人也。”遂问道中行人。有识者指点道:“他便是镇远将军赵车书赵老将军也。”向清和牢记在心,寻路自回滁洲去了。
且道这日,苏公在书房作诗填词,苏仁于桌案旁铺纸研磨。夫人王氏入得书房,只道子由来信矣。苏公闻听,搁下狼毫,细看弟弟来信,看罢,竟半晌不语,似有所思。夫人见其脸色有异,忙问道:“信中所言何事?”苏公叹息一声,道:“王荆公罢相矣。”苏仁闻听,不觉一喜,道:“如此言来,老爷有望回京了。”苏公叹道:“某尝闻民间百姓多恨荆公,唤他作拗相公,有人作诗言道:‘四野逃亡空白屋,千年嗔恨说青苗。’朝中大臣亦多不满新法。荆公只道新法强国利民,却不想蠹国害民,竟招致上怨下恨,以至落得这般地步。”
苏仁道:“老爷因他而遭贬谪,今怎反为他言语?王安石罢相,于老爷于众多贬谪官员于天下苍生乃千古好事也。”苏公叹道:“此言差矣。荆公之心,非我等寻常人能理喻也。其推行新法,亦非寻常人可以领悟。荆公爱才若渴,可惜所用之人,却多是些趋炎附势、阿谀奉承、惟利是图、阳奉阴违的小人。他等无一人得其要旨,所谓新法,反成欺压百姓之法宝。地方官府皆奉上而虐下,日夜搜刮钱财,荆公哪里省得?深知荆公新法要旨者,惟张睢张嘉州一人也,可惜竟遭贬谪。此荆公之大误也。”苏仁道:“推行新法,天下不容。今王安石亦知其谬,故挂冠而归。老爷为何反为他言语?”苏公摇头道:“所谓新法,非是天下不容。观今日之湖州,便知新法之益。若天下官吏皆如张睢,则荆公新法必成。可惜荆公虽得其法,不得其时!兴许千百年后,或有公论。”
正言语间,门吏来报,只道李龙、赵虎求见。苏公出了书房,来到客堂。李龙、赵虎急忙上前施礼。苏公示意二人坐下言语,笑道:“观你二人神情眼色,似有紧要之事。”李龙禀道:“回禀大人,闻得近日城北七八十里金夹岭有一伙强人出没,传言有百余人,一味抢劫过往客商,甚为猖狂。众客商及过往百姓无不惊恐。”苏公道:“此伙强人是何来历?”李龙道:“小人闻得:此伙强人个个蒙面,行踪诡秘,神出鬼没,不知来历。暗中打探,方知那为首强人绰号二郎真君。至于其真名实姓,却无从知晓。”赵虎道:“此伙强人抢劫过往客商,滋扰地方,百姓无不惧怕。今若不除之,恐湖州不得安宁。”苏公然之,道:“昨日,隐居湖州的镇远将军赵车书老将军捎来一信,道是太湖中有一伙水贼,杀人越货,来往客舟货船多遭其害。本府正思忖此事。”
赵虎道:“强人、水贼为害非浅,今贼势方兴,当速除之。若任其滋生蔓延,他日必成大患。”苏公捋须道:“赵爷所言极是。若贼势壮大,剿之愈难。南来北往之客商,何人敢来我湖州?若无商贾贸易,湖州之绫绢、绸缎、湖笔、湖茶等等如何卖出?如此,湖州百姓何以为生?清剿强人水贼,实乃湖州生死之大计也。”李龙、赵虎深信之。
苏公遂差李龙、赵虎去请湖州指挥使总管本州兵马统制卢锦水、兵马都监单破虏、湖州团练尉迟罗衣,急来府衙商议紧要重事。卢锦水、单破虏、尉迟罗衣得到请唤,即刻赶赴府衙,见着苏公,各施礼罢,苏公将那金夹岭、太湖贼患一一道明。卢锦水道:“大人爱民如子,湖州百姓幸甚。不才愿听从大人调遣,清剿草寇,为民除害。”单破虏道:“卑职当奋力杀贼。”尉迟罗衣道:“今日之湖州,百姓安居乐业。若任那贼寇肆意猖狂,则我湖州百姓遭殃。保百姓平安,乃是我等根本之责。属下等食朝廷俸禄,今用兵之时,当竭力杀贼。若贼不除,卑职誓不回兵。”
苏公点头,道:“两伙贼人出没无常,甚为狡诈,且熟知地形,清剿非容易事也。不知诸位有何高见?”卢锦水道:“兵法云: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我等欲剿贼寇,必先知贼首名姓容貌、贼众多少、贼寇日行夜宿之处、贼地险易等等。卑职以为,待遣细作探明贼情而后动之。”单破虏道:“兵法亦云: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若走漏风声,恐贼受惊而匿,我等劳而无功。依卑职之见,须挑选可靠之军汉,乔装改扮,隐秘行进,而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尉迟罗衣道:“单都监所言不无道理。只是那金夹岭连绵数十里、太湖渺渺数百里,区区百余草寇,哪里寻他?此事当细细商议。”
苏公道:“诸位所言皆有其理。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你等可挑选精壮军汉,乔装作客商模样,引贼来犯,而后击之。本府以为,兵贵神速,即日便起兵剿贼。”卢锦水道:“大人妙计!今有金夹岭、太湖两处贼寇,我等亦分兵两路,不才引一路入太湖,单都监、尉迟团练引一路往金夹岭。如此分兵突进,同时出击,大人以为如何?”苏公道:“如此甚好。”卢锦水、单破虏、尉迟罗衣起身告辞,回军中挑选军丁,备办出军之事不题。
且说湖州城中有一姜畲巷弄,巷弄中有一齐记豆腐坊,主人齐小乙与浑家鲁氏,每日起早摸黑,辛勤劳作。这一日,天尚未亮,夫妇二人早早起来,齐小乙自去巷口挑水,鲁氏架薪生火。不多时,齐小乙挑得水回,鲁氏取勺舀水,借光瞧那井水,似觉异样,近得细看,不禁唬了一大跳,急忙唤齐小乙来看。齐小乙探头一看,不觉大惊,原来那水竟呈红色。夫妇二人惊恐不已,急忙唤醒邻舍街坊。众人闻听,怎肯相信。齐小乙引众人来得巷井旁,汲水上来,借光细看,果是红色。众人惊诧不已,疑有鬼怪,不敢上前。待到天色大亮,早聚集百余人,有胆大者探头察看井中,唬得半死,那井中赫然一具尸首。
正逢湖州府衙捕头雷千、贺万二人路过,闻得命案,急忙来看,井中果然有一死尸。雷千令一街坊速去衙门报官,又寻来绳索,缚在腰身,垂下井去。贺万在井台口道:“可缚住尸首,扯将上来。”雷千下得井去,将那尸首翻转身来,方才看清,那死者乃是一汉子,面目可憎。贺万令人将尸首拉将上来,而后将雷千扯上井来。众人上前来看,有识者惊道:“他不是夜猫儿米蜀吗?”贺万闻得,询问米蜀是何许人。一街坊道:“乃是城外米家庄一闲汉,白日喝酒睡觉,夜间便四处偷盗。”贺万诧异,暗道:“既是小贼,怎的无端命丧井中?”
众人议论纷纷,街坊引苏公、李龙、赵虎等急急赶来。贺万上前,说明前后。苏公令仵作勘验尸首,又问街坊:“何人发现尸首?”众人只道齐小乙早起汲水发现血水。苏公将齐小乙唤上前来,询问详情。齐小乙将前后细细道出。苏公问道:“汲水时,可觉有何异常?可曾闻得血腥之气?”齐小乙摇头道:“小人不曾在意。”苏公道:“井台可有异常迹象?”齐小乙道:“初来汲水,天尚未亮,故此小人不曾见得。复来时,天已亮,亦不曾见得有甚异样。”苏公料想问不出紧要线索,令其退下。仵作验罢尸首,来禀苏公:死者头颅有致命伤痕,似是钝物所击,此外别无他处。
苏公心领神会,唤来齐小乙等几位街坊,问道:“你等昨日可来井旁汲水?”众人皆点头。苏公引众人至墙脚,道:“你等细细回想,昨日此处可有石块否?”众人方才醒悟,惊道:“此处确有三四块青石,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苏公道:“昨日可曾在此?”众人思索多时,皆摇头道:“小人等不曾留意。”苏公道:“想必早在井中矣。”赵虎诧异,道:“大人何以知晓?”苏公道:“米蜀乃是昨日夜间被杀,血染水井。今观井台并四周无有可疑痕迹。本府推想,那米蜀乃被杀于井中。凶手定是先将米蜀推下井去,唯恐不死,后用石砸之。米蜀被石击中,命丧水井。本府以为,凶手取石,必定就近,故察看四周,惟有东墙脚下有移石迹象。”众人闻听,将信将疑。
苏公令人汲干水井,寻觅凶器。约莫一个时辰,那水将近井底,雷千下得井去,自水底摸索出数块石来。贺万等用筐将石吊将上来。苏公令人将石搬至东墙脚,一一对应,又唤众街坊前来辨认,确认其中四块青石。苏公道:“此便杀人凶器也。”众人惊讶。
苏公令人将尸首抬至衙前,又遣人去城外米家庄报信,唤米蜀家人前来认领尸首。余下李龙、赵虎二人,询问街坊邻里,追查夜间凶杀命案。回得衙门,苏仁道:“小人窃以为,那凶手当是米蜀熟识之人。”苏公笑道:“你有何高见?且说来一听。”苏仁道:“那米蜀怎会无端投入井中?定是那厮趁其不备,突然出手。米蜀猝不及防,便落入井中,被同伙所害。深更半夜,与米蜀相伴者,自是其熟识之人。若非熟人,其必有所防备。”苏公道:“我亦如此以为。却不知他与凶手有何仇怨?”苏仁道:“米蜀,不过一市井闲汉,与人哪有甚么仇怨?杀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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