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风雷
韩玉郎大喜,感激之情无法言喻。长揖到地,说道:“将军真信人也,活命之德,容图后报。”天赐大笑道:“今日为诺言所限,我放过你们。可是下次见面咱们仍然是生死仇敌,仍要分个你死我活。韩大侠这句‘容图后报’又是从何说起?”
韩玉郎为之一怔,脸上忽明忽暗。思忖半晌,忽然握住何绣凤的手,说道:
“绣凤,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何绣凤凄然一笑,说道:“玉郎,到现在你还不能相信我吗?我不否认当初拉拢你入教,确实用了些心机。可自从与你做了夫妻,我终于领略到真情真爱的滋味。
蹉跎半生,终于找到一个知己,我感到万分庆幸。玉郎,今生今世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韩玉郎激动地抱住何绣凤,说道:“今生今世我也绝不让你离开我。绣凤,这几年我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今天我要你听我一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何绣凤柔声道:“不,从今而后我一切都听你的。”韩玉郎喜不自胜,说道:“经过今天这一场变故,我已经看穿了,留在闻香教终非长久之计。现在刚刚起兵,大业未成,大家便各怀私心,同室相残。长此以往,终必有覆亡之日。
与其那时遭及池鱼之殃,不如现在就脱身而去。你我寻一山清水秀之处,合籍双修,归隐不出,再也不理会这些扰人的俗事。”
何绣凤倏然变色。猛地推开韩玉郎,说道:“玉郎,你不想帮我了?”韩玉郎讶然道:“绣凤,我这也是为你好呀!一则置身事外,以免来日之祸,二来酬谢李将军活命之德,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何绣凤扑入韩玉郎怀中,柔声道:“玉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实在不甘心任由那尚老鬼猖狂。我求你再帮我一次,只要斗倒尚老鬼,我一定与你归隐,为你生儿育女,做一个贤妻良母。”
韩玉郎爱怜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深情地注视着她泪痕未干的脸庞。轻声叹息,说道:“绣凤,不论你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只要能令你快乐,我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何绣凤又是欣喜,又是快慰,柔顺地依偎在韩玉郎怀中,说些绵绵情话,浑不在意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天赐心想:“这样最好,你何绣凤如果离开闻香教,咱们就看不成鹬蚌相争的好戏了。”
大叫道:“牵马来!”军士送上两匹骏马。天赐将缰绳交到韩玉郎手中,笑道:“此地不是谈情说爱之所,贤孟梁请赶快上路吧!”
韩玉郎接过缰绳,紧紧握住天赐的手,说道:“区区两匹马虽然菲薄,足见将军隆情高义。韩玉郎有生之年,决不忘将军大德。希望下次见面咱们不再是仇敌,而是朋友。”
天赐笑道:“久闻韩大侠早年豪迈洒脱,佼佼不群,侠名誉满江南。希望有朝一日韩大侠能弃邪道而就正途,归还本来面目。那时只要大侠不弃,在下一定交你这个朋友。”韩玉郎大叫道:“好!口说无凭,击掌为誓。”两人双掌相击,相对大笑。
天赐解开何绣凤的穴道,韩玉郎扶她上马,并辔而去。走出不远,何绣凤忽然带转马头,嫣然一笑,说道:“李将军,我已经猜出你是谁了,不过我会代你守密的。”天赐笑道:“何仙子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猜错。守密不守密倒也无所谓。”何绣凤笑道:“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天赐笑道:“连韩大侠也不告诉吗?他可不是‘别人’。”
何绣凤脸一红,啐了一口。催马赶上韩玉郎,很快两人的身影便融入了银白色的山峦之中。天赐目送两人远去,心想:“女人都有她温柔的一面,何绣凤也不例外。只是利欲熏心,难以自拔。唉!为什么女人的好胜心总是比男人还要强?
男人追求的是名利权势,女人追求的不过是一个心爱的男人而已。何绣凤有了这样一个体贴她疼爱她的丈夫,难道还不知足吗?”
天赐率领麾下百余残兵掩埋下同伴的尸体,包扎好身上的伤处,启程西行。
中午时分,一行人来到湖广地界最后一处关隘。过了此关,前面就是江西地界,距九江府不足百里,可以说到家了。这座关隘筑于两山之间,虽非要隘,守军也不过千余人,但地势十分险要。弯弯的山路只容两马并行,两侧均是陡峭的山峰。
关墙是青石砌成,高有数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天赐驰到关前,见关上依旧是官军旗号,知道匡贼尚未公然造反,略略放心。
朗声叫道:“本将军奉总督大人将令外出公干,请关上守将开关放行。”
关墙上一阵骚动。不多时垛口上便站满了手持弓箭的军士。一个脸有刀疤的军官伸出头,大叫道:“奉总督大人之命,此关业已封闭,没有大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通过。你是何人?
有手令吗?“
天赐暗呼不妙,叫道:“有总督大人兵符在此,请查验。”刀疤脸军官道:
“不行,大人已经传下话,兵符被贼人盗走,自今日起废弃不用。你这厮妄图用兵符诈关,一定是反贼同党。赶快下马投降,自缚请罪,本将军或可饶你一命。
否则总督大人发兵到此,将尔等刀刀斩绝,一个不留。”
天赐大怒,喝道:“匡文尧早已造反作乱,他的手令如同废纸。你这混蛋如果尚存忠义之心,赶快开关放行。本将军念你无知,不以附逆之罪论处。如若不然,本将军杀上关去,砍下你的狗头。”
刀疤脸军官大叫道:“好反贼,胆敢诬陷匡大人,给我放箭!”一声令下,关墙上乱箭齐发,射向拥挤在关下的百余官军。天赐舞刀遮挡箭雨,掩护众军后退。无奈山路狭窄,无处躲避,已经有多人中箭受伤。
退出百步开外,关上的弓箭已无力射及。天赐大叫道:“你这混蛋一定是匡贼同党,附逆之罪,祸及九族。本将军大发慈悲,一箭超度,算是让你捡个便宜。”
言罢张弓搭箭,对准刀疤脸军官射去。若论天赐弓之强箭之准,自不可与关上的众叛军同日而语。叛军的弓箭难及百步之外,天赐这张强功却可以射到三百步之遥。只见利箭飞出,快如流星,划空而过,正中那刀疤脸军官的眉心。那家伙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便翻倒在地,气绝身亡。
众叛军顿时大乱,胆大的慌忙藏于女墙之后,胆小的早已飞也似逃下城去。
天赐大叫道:“关上军兵听着,只诛首恶,不问协从。赶快打开城门,本将军不伤尔等性命。”众叛军吓破了胆,一听说不会伤害自家性命,立即有人跑下城头,打开城门。关下官军欢声雷动,策马冲进关去。虽然大多身上带伤,形貌狼狈,但在众叛军看来,无疑有神兵天将之威。千余名叛军皆伏拜于地,口称:“饶命!”
天赐道:“首恶业已伏诛,尔等不知内情,其罪可恕。匡文尧暗通教匪,已经兴兵造反。
尔等皆是朝廷将士,切不可再听从他的号令,从速弃关离去。愿归家者,本将军概不阻拦。
愿与本将军同去者,本将军一体收容。“
众军齐声称谢。一名军官道:“请教大人官号。”天赐道:“我乃九江府游击将军李国栋是也。”那军官大喜道:“原来大人就是威震敌胆的神箭飞将军。
我等久慕大人英名,愿追随大人马前为卒,死而无憾。”众军亦齐声呼道:“我等愿跟随将军,请将军收容。”
天赐与麾下士卒皆为之动容。天赐抓住那军官的手臂,扶他起来,说道:
“好兄弟,没想到叛军之中有你这样的热血男儿。”那军官道:“我等原本是总兵刘大人麾下士卒。刘大人忠心为国,多次与教匪交战,亲冒雨矢,身先士卒,屡立战功。只因一战不利,被匡贼罗织罪名害死,麾下士卒也被拆散,分派到各处。那刁守备是匡贼的心腹,我等皆敢怒而不敢言。今日被将军一箭射死,真是大快人心。大家都是忠肝义胆的好汉子,哪个愿背叛朝廷,为反贼所用。幸蒙大人收容,愿效死力,同诛匡贼,为刘大人复仇。”
检点新收的士卒,除去乘乱逃去的,尚余八九百人。天赐兴奋异常。所带的五百骑兵损折大半,正虑无颜去见严梦熊。如今收了这枝人马,也可以有个交待了。天赐命人纵火焚关,以免被叛军所用。再将刁守备的首级砍下,悬于关门之上。一行人马弃关而去。
众将士踏着盈尺的积雪,在寒风中艰难地行进。熊熊大火映红了阴沉的天宇,雪色的山峦,十几里外仍可见到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给这支驳杂的队伍增添了几分悲壮。众军士虽大多无马,只能徒步而行,但士气高昂,星夜兼程,第二日天明,距马岭关已不足十里。
天赐遣出快马,先行一步,以便严梦熊列队迎接。与这近千名新兄弟初次见面,一定要给他们留下好印象,这一点对军心士气非常重要。他自己则压住队伍,缓缓而行。马岭关近在咫尺,不必急于赶路。
走出不远,只见山道两侧到处都是恶战后的遗迹。折断的刀枪,一滩滩的鲜血,来不及掩埋的尸体,随处可见。越往前行,天赐越是心惊。难道自己离开这几天教匪曾来攻关不成?
不知严梦熊与众弟兄是否无恙。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派出的那两骑快马飞驰而回,大叫道:
“李将军,大事不好了,马岭关让教匪占了。”天赐大吃一惊,说道:“别慌张,慢慢讲,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军士喘息方定,说道:“小人驰到关前,老远就看出情形不对头。关上的旗号全换成了教匪的青龙旗,守军都是教匪服色。还有严大人也不知去向,弟兄们也一个不见。”
得知噩耗,天赐并不惊慌,反而松了一口气,心想:“看情形严大人一定率军安然退出了马岭关,只要严大人无恙就好。”马岭关的守御是他与严梦熊亲自布置的,虽不敢说有金城汤池之固,但有严梦熊坐镇,三千精兵把守,教匪纵有百万之众,也难于旦夕之间取之。
难道有什么意外之变不成?天赐暗自纳罕。
一听说马岭关失守,新归附的军士开始窃窃私议,皆有惊容。天赐深知此时一个举措不慎,必然导致军心动摇,不战自乱。他下令人马后撤,心中暗自懊恼:“首战就给这些新来的弟兄一个打败仗的印象,必然对主将失去信心,一旦遇上大战就会畏缩不前,甚至临阵逃跑。严大人啊严大人,你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马岭关丢了。”
“什么人?”前面传来一阵吆喝声,紧接着又是一阵金铁交鸣,前队与敌人动上手了。
天赐暗自心惊,拍马前冲。只见前队的官军阵形大乱,纷纷败退下来。百余骑兵紧追不舍,看服色也是官军,那领队的军官却是胡平。
天赐大叫道:“胡大哥,是自己人,别误会。”胡平看清来人是天赐,急忙收住坐马。
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喜道:“李兄弟,苍天有眼,总算让我等到你了。”
天赐问道:“胡大哥,马岭关是何时失守的?严大人现在何处?”胡平黯然道:
“是前天夜里失守的。严大人率军杀出重围,不小心身上中了两箭。尚幸有铠甲护身,伤势不重,现在与弟兄们在山中隐藏,为的是等你回来,大家共商对策。”
天赐得知严梦熊无恙,大放宽心。说道:“只要严大人尚在,众兄弟无恙,咱们就能再夺回马岭关。胡大哥,刚才你怎么同自家兄弟打起来了?”
胡平忿忿道:“咱们就是吃了自己人的亏。前天夜里有一队官军来叫关,持的是湖广总督匡文尧的兵符。咱们不疑有它,当即开关放行。谁想到狗娘养的一进关就拔刀砍杀,占据关门。教匪的大队人马早已潜伏在外,乘夜杀入。咱们猝不及防,寡不敌众,只能突围逃走,三千多弟兄伤折近半。刚才这些家伙自称是严大人部下,我却不认得他们,还当又是前夜那伙叛军,哪里还忍得住。”
天赐道:“胡大哥尚不知内情,匡老贼已经反叛朝廷,前夜诈关的那支官军一定是他的部下。我与众兄弟历尽艰险,九死一生,方从武昌逃出。路上遇到教匪偷袭,伤亡殆尽。这些新弟兄原本都是匡贼的部属,只因不愿从贼附逆,随我一同逃出,投奔严大人。”
胡平一拍脑袋,叫道:“原来如此!天杀的匡老贼,咱们都被他害苦了。教匪水师顺江而下,从水路进攻九江府,咱们还不明白他们是如何过来的,原来是匡老贼搞的鬼。九江府三面环水,这一来天险尽失,只怕难以久守了。”
天赐忧心如焚,问道:“九江府现在情况如何?”胡平道:“鬼才知道。教匪大军兵临城下,那黄仕甲是个大饭桶,吓也把他吓死了,哪里还能想出什么退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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