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风雷
吃了小贩的一顿抢白,天赐当真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又问道:“在下几年前曾来过此地,当时这所宅院中住的好象不是王剥皮吧?”
小贩脸色一变,反问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天赐道:“随便问问,好奇而已。你既然不愿说,我也不能勉强。”摸出一小锭银子,托在掌上。说道:
“咱们不妨做笔交易,我用这锭银子,换你回答几个问题,如何?”在天赐想来,此等市井贩夫见钱眼开,银子一出,自然无往而不利。不料那小贩如同未见,冷笑道:“抱歉得很,咱不想做这笔交易。银子你自己留这用吧!”推起小车,径自走了。
天赐怔在当地,许久无语。这时蹲在墙根那干瘪老头忽然睁开眼睛,说道:
“小哥这是白费唇舌,咱们兖州人有这么个忌讳,化多少银子也问不出来。”天赐有几分恍然。向老者深施一礼,说道:“请老丈指点。”那老者道:“既然是忌讳,老朽自然也不能说。小哥还是快走吧,再迟必有麻烦。”
天赐道:“实不相瞒,小可的父辈与此宅的旧主人有些渊源,听说他举家遭难,特命小可前来看看,是否有什么人留下。老丈既知内情,望不吝见告。”
老者上下打量天赐,目光中有些疑惑。迟疑半晌,说道:“既然是举家遭难,自然没什么人留下。小哥不必再浪费时间了。”天赐道:“连家中仆人也一同遇害了吗?”那老者小眼睛陡然睁大,冷笑道:“你问这个到底是何居心?实话告诉你,确有一名老仆人侥幸逃出,现在就住在兖州城里。他的住处咱兖州人全都知道,可是不会有人告诉你。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说罢又闭上眼睛,倚在墙根,如同睡去。
天赐又碰了一个钉子,摇头苦笑,黯然离去。心想:“他说有一名老仆人侥幸逃出,难道是存义叔吗?我如何才能找到他?兖州百姓感念父亲的清廉忠义,守口如瓶,却让我无所适从。”转念又一想:“这些可敬的父老乡亲自然不能用强逼迫,可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能守口如瓶。人人各怀一条心,良莠不齐。有钱能使鬼推磨,见到银子总会有人动心。”
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衣衫不整,敞胸露怀的中年汉子,鼻子斜眼,额角上贴着一块狗皮膏药。天赐认得此人。他名叫周三,是城里的一个地痞无赖,专事敲诈勒索,坑蒙拐骗,父亲在任时没少打他的板子。这小子屡教不改,看这情形,三年来仍然没什么起色。天赐心想:“要打听存义叔的下落,这小子最合适。”
一把抓住周三的手臂,笑道:“周兄,别来无恙乎?”
周三被天赐抓得手臂生痛,龇牙裂嘴。瞪眼道:“朋友,我不认得你呀!你抓着我干嘛?”天赐笑道:“周兄好生健忘,多年的老朋友,怎么说不认得。来来来!许久不见,咱哥俩好好聚聚。”不由分说,拉起周三就走。周三惊诧莫名,还当真是多年前的老朋友。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起他是何人。
走进一个僻静的小巷,天赐放开手。周三揉着手臂,说道:“朋友,恕我眼拙,怎么想不起来咱们何时见过。”天赐笑道:“咱们以前也许没见过,现在不是已经相识了吗?”
周三怒道:“混蛋,原来你在消遣老子。”抡起大拳头,当胸就是一拳。天赐不闪不避,任他打中胸口。周三只觉得拳头就象打中了一团棉花,浑不着力。
想要收回,却又被牢牢吸住,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拔不出一分半分。他憋得脸皮通红,惊恐万状。
天赐微微一笑,揪住衣领,将周三顶在墙上。说道:“周三,我诚心想与你交朋友,你的架子还真不小,这点面子也不肯给?”周三这时方知遇到了高人,惊叫道:“大侠,放手啊!有话好说。”天赐笑道:“好极了,本大侠正有话要问你。你如果能照实答复,本大侠非但不罪,还要重重赏赐。”
周三惊魂大定,赔笑道:“多谢大侠,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是小的吹牛,这兖州府方圆百八十里内发生的事,没有我周三不知道的。”
天赐心中好笑:“这混蛋还真不白给,居然也知道苏洵这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从他口中说出,全然不是味道。”说道:“我且问你,前任兖州知府李大人被锦衣卫灭门之时,有一位老仆人侥幸逃脱,他如今住在何处?”
周三脸色大变,惊道:“小的不知道,不知道。”天赐道:“你一定知道,为什么不肯说?”摸出一大锭银子,托在掌上。说道:“这是二十两足色纹银。
实话实说,这银子就是你的。胆敢欺骗本大侠,你应该知道后果。”周三紧盯着这锭银子,双目放射出贪婪的光芒。
吞了半晌口水,终于说道:“不义之财,我周三不敢贪得。”
天赐大怒,大手扣住周三的喉咙,象一把铁钳慢慢收紧。恶狠狠说道:“你一个泼皮无赖,也知道什么叫做不义之财?老老实实回答本大侠的问题,否则我捏断你的脖子。”
那周三惊骇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冷笑道:“你想斩草除根?别做梦了。
我周三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不想让全城父老指着脊梁骨,骂我是个孬种。
那位老人家的住处我知道,可你别想问出半个字。给我银子不管用,杀了我也不管用。”
天赐冷冷道:“你当然不是正人君子,所行所为,脊梁骨早就让人戳穿多时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次。何况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你不说我不说,哪个知道是你走露的消息?本大侠给你两条路走,一条是发财,一条是送命,你选择哪一个?”
周三毫不迟疑,毅然道:“你杀了我吧!我周三如果贪生怕死泄露此事,纵然无人知道,我也一样于心难安,在人前抬不起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让你一刀杀了,一了百了。”
天赐一龇牙,阴笑道:“好样的!”大手缓缓收紧,周三的脸涨成了紫红色,双目突出,神情骇人,却依然一声不出。天赐心中一软,暗想:“仗义每多屠狗辈。这周三人品低劣,不想也是条硬汉子,杀了他于心不忍,罢了!”松开手,一把推开周三,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周三不住揉动几乎被捏断的脖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兀自心有余悸,想不明白天赐为何轻易放了他。怔怔立了半晌,忽然撒腿就跑,如飞遁去。
天赐抱着一丝侥幸,在街上又寻找了几位路人打听,换来的却只有愤怒而鄙夷的目光,一无所获。看看天色将晚,只有失望地返回客栈。
刚刚转回客栈前,小巷中忽然窜出了几条黑影。那周三去而复回,领着四五个彪形大汉,拦住天赐。周三指着天赐叫道:“张爷,就是这小子。”几名大汉一拥而上,将天赐围在中央。那领头的张爷说道:“朋友留步,请教尊姓大名,到咱兖州府有何贵干?”
天赐扫视那几名大汉,又冷冷看了周三一眼,心想:“我被周三这厮欺骗了。
这几个只怕是官府的暗探。”冷笑道:“尔等又是何许人?拦住李某所为何来?”
那张爷喝道:“无知狂徒,咱们都是府衙的官差。你犯事了,跟咱们走一趟吧!”天赐怒道:“尔等胆敢假冒公差,诬陷良民,岂有此理!要捉李某可以,拿出知府大人的公文让我看看。”那张爷喝道:“混蛋!捉你一个小毛贼也要知府大人的公文?有本差官一句话就够了。弟兄们,给我拿下。”几名大汉一齐动手,揪衣领拗手臂,抖出锁链当头套下。天赐挣扎不止,几名大汉一时难以得手。
那张爷扑上去在天赐后脑重重敲了一铁尺,天赐当即昏倒在地。
那张爷颇为得意。冷冷看了周三一眼,问道:“你说这厮武功如何如何高明,怎么如此稀松?”周三也不明其故,赔笑道:“小的说他武功高明,是与小的相较而言,与张爷一比,自然差得太远了。”那张爷连连点头,颇为自得。
一名大汉道:“头儿,我看这小子一定是锦衣卫的走狗。不如一刀做了他,找个地方把尸体一埋,省得麻烦。”那张爷道:“不!李大人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两三年了,照理说锦衣卫不应该再纠缠不清。这小子却突然出现,打探内情,我看其中必有蹊跷。咱们应该抬他回去,交给将军大人发落。”
当下几名大汉抬起天赐,丢下周三,钻入僻静的巷子。由那张爷持铁尺断后,小心翼翼,只捡无人处行走,三绕两绕,停在一处静寂幽深的大宅前。扣开大门,一个军官装束的大汉走了出来。一看这几名大汉抬着一个人,军官神色微变,慌忙将众人让进院中。拴上大门,回身问道:“老张,你搞的什么鬼?这是何人?”
那张爷道:“这小子在街上到处打听李老伯的消息。我接到周三的报告,就带人把他擒来了。大人在吗?这事还要请大人亲自处置。”
那军官道:“你来的正好,大人刚刚回来。”他在前面引路,众人抬着跟随其后。穿过两进院落,停在一处亮着灯光的房前。那军官轻扣房门,说道:“大人,张连胜有事要见您。”房内有人说道:“让他进来。”那军官轻轻推开房门,众人鱼贯而入,将天赐放在地上,而后肃手退出。房中只剩下张连胜和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天赐,问道:“他是何人?你捉他来干什么?”
张连胜将事情的原委一一禀明。那大人听后脸色大变,说道:“弄醒他,问一问详情。”
话音未落,地上的天赐忽然一跃而起,大笑道:“李某已经醒了,不必劳烦两位大人。”
张连胜惊得跳了起来,拔出佩刀挡在那位大人身前。那位大人却安坐不动,天赐与他一朝面,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此人身躯魁伟,虎目浓眉,阔面长须,威风凛凛,正是当年的好朋友王致远。三年不见,他留起了一部大胡子,乍一见几乎认不出来。天赐脱口呼道:“王兄!”
王致远却不知天赐是何许人,奇道:“阁下认得我吗?”天赐抖袍袖掸去身上尘土,拉一张椅子坐下来。那张连胜横刀怒目而视,若非王致远拉住,早就扑上来动手了。天赐却视如未见,笑道:“我与王兄自幼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习武,一同喝酒打猎,如何不识?当年小弟离开兖州之时,蒙王兄相赠宝弓神箭,别情依依,犹然在焉,何今日无情之甚也?”
王致远大惊失色,离座而起,虎目寒光四射。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如何知道这些事?”天赐笑道:“当年王兄与孟兄在滋阳山下为我送行,殷殷话别。
王兄曾嘱咐小弟:‘此去江湖,千难万险,切不可轻生犯难,虚掷了大好头颅。
更不可沦身盗匪,玷污忠义家声。留此有用之身,将来自有报国之日。’这些话小弟无日或忘,王兄难道不记得了吗?”
王致远惊道:“你是李贤弟,可是为何如此容貌?”天赐道:“小弟为躲避仇家,在脸上动了点手脚。王兄请取一盆清水来,小弟恢复本貌,再与王兄详述。”
王致远吩咐下去,张连胜出门取水。天赐道:“这位张兄是王兄的心腹吗?”王致远道:“他是我手下的一名军官,我叫他小胜子。功夫不弱,人品也信得过,咱们诸事都不必瞒他。”
天赐笑道:“三年不见,王兄已经贵为将军大人,可喜可贺!”王致远哂笑道:“贤弟取笑了。承祖上余荫,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副将。没多少实权,却要受一般贪官污吏的窝囊气,缚手缚脚,何喜之有。”
天赐为之黯然,问道:“小孟近况如何?”王致远长叹一声,说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小孟前年进京应考,高中了进士,天子钦点他为翰林院庶吉士,着实春风得意了一阵子。可小孟这人虽然聪颖,却不善于巴结权贵,改不了读书人的酸腐之气。许敬臣那奸贼看中了小孟的才学人品,欲招他为婿,收为心腹。你猜小孟怎么说?他居然一口回绝:不敢高攀!”
天赐一拍大腿,叫道:“痛快!有骨气!不枉咱们多年为友。”王致远愤愤道:“痛快虽然痛快,可小孟的前程也因此毁了。那许贼把持吏部,各级官员的升迁全操在他手了里。
他对小孟怀恨在心,足足让他坐了两年的冷板凳,两年前是个庶吉士,两年后还是一个庶吉士。凭小孟的满腹学问,你说屈才不屈才,可气不可气?“两人相对唏嘘。这功夫张连胜端来一盆清水,放在桌上。天赐取出药物,化在水中,用药水洗去脸上的易容,恢复了本来面目。王致远端详良久,赞道:
“好神奇易容术!我敢断言,贤弟的武功一定也今非昔比。小胜子,这就是我常提到的李天赐李公子,快快见礼。”
张连胜又是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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