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风雷
天赐奇道:“佩服就是佩服,不服就是不服,勉强二字何解?另两个人是谁?
那半个人又是谁?”心想:“人还有半个,这倒是头回听说。”
孙老头道:“所谓勉强,是说我老人家佩服她,她也一样要佩服我老人家。
另两个人一个是贼和尚,一个是老杂毛。我老人家佩服人家,人家佩服不佩服我老人家可就难说得很了。
那半个人是个姓司马的小子,如今正在江湖上大出风头。你不久就会知道,不必我老人家饶舌。“天赐问道:”却为何只算半个?“孙老头道:”你小子真是笨得可以。半个人便是只有一半服气,另有一半不服。连这都不懂,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天赐笑道:“师父,您老想不想让醉仙的名号盖过玉罗刹和那姓司马的,让那一僧一道也由衷地佩服您老人家?”孙老头眉梢一挑,说道:“怎么不想!我老人家连做梦都忘不了。
可是你小子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天赐笑道:”只要您老以后悉心教导徒儿,徒儿必不让您老失望。将来把那四人的徒弟一一打败,让您老在江湖上唯我独尊,名号盖过那四人。“
孙老头大喜道:“妙哉!我老人家等着这一天。”忽然又怪笑道:“别人的徒弟不妨狠狠揍他一顿,老尼姑的徒弟却万万打不得。打败了她,我老人家的名号倒是响亮了,你小子却吃罪不起。”孙老头为老不尊,出言无忌,只管调侃徒儿。天赐大窘,孙老头却呵呵笑道:“你看看,害怕了是不是?”
师徒二人畅谈直至深夜,天赐便留宿在孙老头处。祸从天降,家破人亡,往日锦衣玉食的生活早已是过眼烟云,不得不随遇而安。在屋里打了个地铺,裹一条薄被,草草混过了一夜。
翌日一早,天赐起身告辞。孙老头也不挽留,只叮嘱道:“你昨日逃脱之后,锦衣卫一定行文天下捉拿你。昨日府城中就已经张贴出通缉你的告示,还有你的小媳妇也在上面。你媳妇已得老尼姑真传,在武林中算得上一流高手,没人奈何得了她。你妹妹跟着她自然也不会有事。只有你,武功未成,阅历不足,为师很不放心。此去一定要更名换姓,这身装束也要换一换。行路时切不可走官道,也不可进市镇,以防人多眼杂,被人识破身份。”天赐颔首称是,飞身上马。孙老头又嘱咐道:“见到老尼姑,别忘了向她带个好,就说一个姓孙的老酒鬼向她问候。还有,昨天我提到的那个醉果老张清泉是你的大师兄,有事可向他求助,不必客气。”
匆匆见面,又乍然分别,天赐心中也有些难舍之意,说道:“您老人家请多保重。”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目送天赐一人一骑消失在林际,孙老头神色黯然,喃喃自语道:“这娃儿实在令人不放心。罢了,我还是暗中跟去。才收的徒儿,可不能让他死了。”回顾居住了十余年的几间小茅屋,恋恋难舍。他狠狠心,跺跺脚,暗道:“几间破屋子,有什么好留恋的?一住十几年,骨头发了霉,烧刀子也喝腻了,是该挪挪地方换换口味了。”想到时隔十年再度出山,江湖上的牛鬼蛇神从此又将不得安生,不由得激起他胸中万丈豪情,仰天大笑。
天赐辞别之后,牢记孙老头的嘱咐,不走官道,也不回府城,沿着乡间小路径向西南而行,直奔济宁州。他打算顺卫河南下,如果能搭上一条便船最好,可免去鞍马颠簸之苦。驰出十余里,一带低矮的山岭横在面前,正是常去游玩的滋阳山。进山之后,道路渐绝,天赐只得顺山谷而行。好在他对这一带地势很熟悉,不怕迷失方向。
转过几个山头,前面又是一马平川,一条大官道在山前蜿蜒而过。身处旧游之地,天赐禁不住想起往日与众学友在此追鹰逐鹿,何等逍遥快乐。又想起那日在此邂逅兰若,一时惊为天人,刻骨铭心,再难割舍。而今景色依旧,却物是人非,往事悠悠,不堪回首。
忽听身后马蹄声疾,有二人大叫道:“李兄!李兄!前面可是李兄吗?”天赐回身望去,只见沿官道驰来两骑健马,马上骑者正是王致远孟文英。看清前面是天赐,王孟二人紧催坐骑,转眼便驰到近前。王致远大声道:“李老弟,真让我俩好找。”
旧游之地,乍逢故人,天赐胸中无限感慨,长叹道:“小弟已是锦衣卫缉拿的要犯,二位何必寻来。连累二位,小弟于心何安。”
王致远道:“李老弟,你还当咱们是朋友吗?”天赐郑重道:“只要王兄还看得起我李天赐,咱们永远都是朋友。可是小弟如今家破人亡,即将远走天涯,逃避追缉,今生今世只怕再难与二位相见。二位还是把小弟忘了吧!”王致远怒道:“这是什么话?你把咱们当成了什么人?可以同安乐却不能共患难的无耻小人吗?好朋友自当患难相扶,荣辱与共,万里相隔,两心相知。就算今生今世不能再见,咱们也永远忘不了你。”
天赐胸中涌上一股热流,说道:“小弟不敢。君子爱人以德。小弟不忍拖累二位。二位有家室,有功名,有大好前程。比不得我李天赐,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孟文英道:“李兄,你不必说了。咱们如果有所顾忌,就不会寻来。既然寻来,也就不怕受什么拖累。”王致远也大声道:“李老弟,你再说什么拖累不拖累,就是不把咱们当朋友。咱们整整找了你一天一夜,这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天赐闻言一惊。只见王致远孟文英满身尘土,一脸疲色,便知此言不虚。他心中更为感激,在马上深施一礼,说道:“王兄,孟贤弟,二位厚意,小弟铭感五内。好朋友贵在知心,何必流于形式。二位送不送都是一样,小弟该走还得走。
相见争如不见,徒然令人伤感。”
孟文英摇手拦住天赐的话头,说道:“送不送固然没有分别,可是心意却不能不尽。昨日咱们惊闻令尊遇害,不胜愤慨。恨无倚天剑,斩彼佞人头。不幸中之大幸,李兄逃出罗网。
咱们猜测李兄一定会在这一带藏身。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咱们找到了。
“
孟文英说的虽然平淡,天赐却知这一日一夜不吃不睡的辛苦,心中感激莫名,紧紧抱住二人的肩头,说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患难方见真情。能与二位相交为友,小弟不虚此生。”
孟文英淡淡一笑道:“咱们来找李兄,并不仅仅因为李兄是咱们的朋友,更多是出于对令尊大人的敬重。李大人遇害,兖州百姓谁不痛心,谁不切齿。可叹苍天无眼,令豺狼当道,志士蒙尘,宇内纷乱,何时能平?”
王致远道:“小孟,不要唉声叹气,不要怨天尤人。唉声叹气叹不死朝中奸佞,怨天尤人怨不来天理公道。除奸邪正天下要靠掌中利剑,胸中热血,要有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决心。
李老弟,咱们找你有几句话要讲。“天赐道:”王兄请讲。“王致远道:”
咱们要嘱咐老弟,身处逆境,凌云之志不能失,遭逢危难,英雄本色不能改。此去江湖,千难万险,切不可轻生犯险,虚掷了大好头颅,更不可沦身为盗,玷辱忠义家声。留此有用之身,将来自有报国之日。“孟文英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国尽忠,未必只在庙堂。天下之大,何处无用武之地。
希望李兄不要因一时的挫折而自暴自弃,不论身处何地,境遇顺逆,都不要忘了还有我和王兄两个朋友。还有兖州府千千万万父老乡亲时时为你的安危祈祷,盼望你有朝一日能返回故乡。“
面对赤诚的友情,殷殷的关切,天赐心血沸腾,说道:“王兄,孟贤弟,二位尽管放心。
小弟非冥顽之人,定不会令二位失望。“
王致远大声赞好。从鞍后取下一个长大沉重的包裹,交到天赐手中,说道:
“拿去,做防身之用。”天赐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有一张铜臂铁胎的硬弓,一袋漆黑发亮的雕翎箭,一口镶金嵌玉份量颇重的连鞘长剑。王致远道:“这付弓箭是愚兄家传之物,老弟以前把玩过,当时就爱不释手。现在愚兄就忍痛割爱,送给你了。这张弓不是凡品,没有一两千斤的臂力是拉不开的。袋中羽箭共十二枝,箭镞为玄铁所制,不但份量沉重,而且十分锋利,足以洞穿铁甲。老弟箭术远在愚兄之上,只有老弟才配得上它。这口长剑是愚兄佩剑,没有别的好处,只是份量重些,老弟想必十分乘手。”
天赐爽快收下。一来他确实需要,二来不好辜负王致远的一片心意。好朋友相交,贵在一个诚字。王致远诚意相赠,便是因为他无利器防身,此物可以派上大用。急友之难,不惜家传之宝。他如果装腔作势,推辞客套,岂不显得虚情假意,冷了朋友的心。
孟文英也从怀中摸出一个包裹,交给天赐。说道:“李兄,小弟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一包黄白俗物,略表寸心。李兄不是俗人,可是出门在外,总少不了这些俗物。李兄请收下,也许派得上用场。”
天赐也不客气,纳入怀中,笑道:“愚兄愧领了。二位都不是俗人,小弟只好把一个谢字放在心里。”孟文英笑道:“说是放在心里,其实却已经挂在嘴上。
听上去倒也受用。”
天赐放声大笑,在马上抱拳为礼,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二位请回吧!以后若有机缘,小弟一定再回兖州,拜谢二位盛情。”
三位好友依依话别,心中万分伤感。天赐目送孟文英王致远两骑消失在官道尽处,心中默念:“别了!王兄,孟贤弟。别了!故乡。”今日一去,浪迹天涯,生死难期,祸福难料,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也许是多年以后,那时故友星散,物在人非,留下的只有伤感。也许就此埋骨异乡,永远也回不来了。
天赐心事重重,竟松懈了警觉之心,忘记了孙老头不走大道不入市镇的叮嘱,沿着官道向济宁州疾奔。
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官道边,此时正有十数名军官在树荫下歇脚,或坐或卧,马匹都栓在官道边的树木上。一名脸色阴沉的干瘦军官居中而坐,似乎是这一群人的首领。余者围坐一旁,如同众星捧月,聆听这位干瘦军官大放厥词,不时插话拍上几句马屁。引的干瘦军官谈兴更浓,天南海北,云深雾绕。众人的马屁也拍得更响。
就听一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军官道:“曹大人,有一件事卑职始终想不明白。
咱们刘都督是王保王公公一手提拔起来的,怎么圣上杀了王保,却对咱们刘都督更加宠信。“
他口中的刘都督自然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祸国殃民的巨奸大恶刘进忠。
那为干瘦的曹大人是锦衣卫的百户,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在这一行人中却是职位最高的。
难得独自带队出来风光一次,架子端得十足,冷哼道:“这你就不懂了。圣上杀王保,咱们刘都督是出了死力的。那王保在宫中广置私人,势力庞大,你当容易对付吗?若不是咱们刘都督全力相助,只怕圣上也轻易动他不得。”
络腮胡子问道:“圣上为什么要杀王保?这家伙办事一向小心谨慎,怎么会把圣上得罪了?”曹百户道:“王保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圣上。圣上要杀谁就杀谁,何必要什么理由。这种事以后不要多问,当心祸从口出。”络腮胡子道:“咱们刘都督为什么不拉他一把?王保对咱们刘都督有提拔之情,不应该见死不救。”曹大人讥道:“不通之极!他王保不过是为拉拢刘都督替他卖命,屁个提拔之情!咱们锦衣卫威风八面,唯独见了宫里的公公,见了王保的人,咱们想硬也硬不起来。咱们心里窝火,刘都督心里就舒坦吗?这年月利字当头,交情顶个屁用。乘此机会扳倒王保,岂不是一举两得。王保这小子一倒台,他手底下那帮子人个个象过街老鼠,再也嚣张不起来。这下子咱们锦衣卫可神气了。”
络腮胡子大喜,媚辞如潮,不知脸红。曹百户不理会他,继续吹道:“咱们刘都督如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满朝公卿谁敢说半个不字。跟着刘都督,包你们不吃亏。就拿我曹谦来说,甘当这小小的百户,给我一两品的高官我也不换。
锦衣卫的百户比朝中的极品大员要风光多了。”
众人随声附合,心中却不以为然,均想:“凭你这付德性,也配做一两品的高官?鬼才相信。”一人道:“别说是百户大人,就是卑职也一样不肯换。咱们这次出京办案,一路所过州城府县,那些县官知府见到咱们曹大人,哪个不毕恭毕敬自称下官。就连山东巡抚也客客气气,让他往东不敢往西。卑职等托几位大人的洪福,仗几位大人的虎威,也出足了风头过足了瘾,好不快活!”
曹百户曹谦嘿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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