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风雷
贺震天感激涕零,叩首谢恩道:“臣蒙陛下知遇之恩,敢不以死相报。愿凭驱策,绝无二心。”至此他方敢起身,看清天赐相貌,难免惊得目瞪口呆,狐疑满腹。想起江涛方才的叮咛,他心中似有所悟,更有许多不解。
君臣携手入营,官军夹道迎送,山呼万岁,欢声如雷。天赐指着路边的一枝官军,说道:“这便是战功赫赫的前军将士。当年镇国公兵败开封,余众逃归,不足千人。经过萧将军一年苦心经营,重振昔日雄风,可称所向无敌。击败龙在田前军出力最大,伤折也最重,却依然军容威武,士气昂扬。萧将军虽一介女流,实足令我辈男儿汗颜。”
只见这枝队伍旗帜尽为火色,数千健儿各跨骏马,身着红袍,内披重甲,结成一座大阵,刀枪映日,剑戟如林,威武雄壮之誉,绝非欺人之谈。贺震天由衷道:“此皆陛下神武,众将士用命。朝廷有此锐旅,何患龙在天不灭。”
天赐道:“灭龙在天易,平天下难。中原之事,尚赖将军鼎力。朕拟以将军所部另组一营,此战逃散被擒之旧部,如愿从军也一并拨与将军麾下。员额视情况而定,体制一如左右前后四军。朕一视同仁,绝无厚薄之分。”贺震天大喜过望,却努力做出一付恭谨之态,假作推辞,不敢稍有喜色,以免被圣上误解。
再向前行,路边一色排开百余尊大炮,黑漆漆的炮身长达丈余粗几合抱,黑洞洞的炮口望之生寒临之却步。天赐道:“这些大炮是神机营从京里运来的,星夜兼程,仍没能赶上这场大战。圣人云: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天下之治乱,在于民心向背,不在甲坚兵利。大炮虽然犀利,终归有伤天和,但愿永远派不上用场才好。”
贺震天唯唯诺诺,连声称是,心底生出一丝寒意。若非他当机立断,下山归降,只怕明天就要尝到大炮的滋味了。近万弟兄难以幸免,他贺震天纵然浑身是铁也难挡雷霆之威,现在想来,仍有几分后怕。
大帐之中高排酒宴,为贺震天接风,也为众将士庆功,接风宴庆功宴合而为一。天赐与韦应麟董良佐赵弘弼等众将是主,贺震天与几名心腹将佐是客,酒席宴上不必拘礼,宾主尽欢。众将深解圣上之意,招呼贺震天十分热情,连番敬酒,互道仰慕,全无隔阂。太行双杰与贺震天同是出身黑道,早年便有过交往。如今在军中重逢,真有恍如隔世之感。连四海等人有幸与皇帝陛下共席,与诸多极品大员称兄道弟,难免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不出数日,天赐果依前言将所擒大河帮旧部尽数拨与贺震天,粮饷衣甲器械之需尽力满足,一应无缺。贺震天重整人马,得三四万众,稍复旧日风光。他即感于圣上相待之厚,又慑于官军声威之壮,从此尽心效力,不生异念。
在兖州休兵半月,官军兴师南下。此时有王致远贺震天所部加入,气势更盛。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所到之处,兵不血刃,贼众望风归降。其中不乏大河帮旧部,天赐皆编于贺震天麾下。旬日之间,大河之北一鼓荡平,失地尽复。
这一日大军渡河屯驻于萧县。贼众早已远遁,无甚紧急军情。天赐传令各路大军就地扎营,听候调用。如何荡平中原,剿灭龙在天,他尚未打定主意。
返回后帐之时,夜色已深。只见小蔷小薇姐妹正在帐守候,满面焦灼之色。
天赐笑道:“何人胆敢惹二位公主殿下不快?朕打他的屁股。”小薇却没心情说笑,四顾左右无人,低声道:“有两个怪人方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口口声声要找李天赐。我们说不认识什么李天赐,这是皇帝的寝帐,不得擅闯。他们却死赖着不肯走,说不认识什么皇帝,一定要见李大哥。我想大哥的真实身份是天大的秘密,他们却是如何得知的?事关重大,泄露不得。
我们没有通知段护卫,用言语将他们稳住,专等大哥回来,商议对策。“天赐道:“好家伙!寝帐四周戒备森严,居然拦不住他们,可见必是来无踪去无影的武林高手。也许是大哥旧日的朋友,或者是师父师娘来了,你们应付得很好。那两人相貌如何?
可是一位老人家和一位白发童颜的中年女子?“小薇道:”是一个瘦长的黄脸汉子和一个满脸胡须的小个子。“
天赐心中一奇,他何时有过这样两个古怪朋友。进到帐中,只见那黄脸汉子正大模大样坐在龙床上把玩风雷神剑,小个子在一旁低声笑语。天赐先是一怔,即而是一乐。拉过小蔷小薇,笑道:“枉费我一番苦心传授你们易容术,一点小小的鬼门道也看不破。这两位全是假货,这位的胡须是粘上去的,一扯就掉,下面必然是一张红艳艳的樱桃小口。这位的黄脸是染成的,掩得住如花娇颜却掩不住蝤蛴玉颈。破绽百出,见笑大方。”
那两位不速之客同声嗔道:“油嘴滑舌,讨厌!”那黄脸汉子道:“这两位小妹妹是你的朋友吗?怎么也不给咱们引荐。”天赐向小蔷小薇道:“听见了没有?人家可是一眼就把你们看穿了,佩服不佩服?这二位大哥时常向你们提起。
这位是大嫂陈兰若,这位是另一个大嫂东方映雪。”又向映雪道:“这两个小丫头叫华小蔷华小薇,是华神医的千金。”
小蔷小薇不等兰若映雪开腔便上前见礼。小蔷道:“恕小妹眼拙,没能认出两位姐姐,还当是大哥的身份泄露了,白白担了许多心事。”小薇拉住兰若的手,笑道:“兰姐姐,小雪姐姐,快快洗去易容,让我们看看庐山真面目。”二女神态纯出自然,无拘无束。兰若本有一肚子醋意,经她们姐姐妹妹这一叫,顿时烟消云散。
天赐道:“请二位贤妹出去把风,别让段护卫他们闯进来,不论何人求见一概回绝。”
小蔷小薇情知把风是假,有体己话要说是真。人家小夫妻见面免不了要亲亲热热,她们老着脸皮留下来岂不惹厌。小薇向天赐扮了个鬼脸,姐妹二人牵着手出帐去了。
小蔷小薇一走,兰若蜡黄的面孔立刻板了起来,说道:“咱们在汶上苦苦等了你半个月,不闻音讯,找人一打听,才知大军已经南下了。你心里还有没有咱们姐妹?说走就走,也不知打声招呼。”
天赐道:“大敌当前,战机稍纵即逝,耽搁不得。我本想知会你们一声,可是托人传讯怕泄露秘密,要亲自跑一趟又实在分身乏术。没奈何只得一走了之,拼着受二位贤妻责怪,总要把这一战打胜才是。二位贤妻若不见谅,就请打我一顿出气。”笑嘻嘻地将面孔送了上去。
映雪掩口笑道:“听你说的合情合理,我们就饶过你这一遭。兰姐姐嘴上说的凶,心里却舍不得。打在脸上,疼在心里。”兰若努力板住面孔,目光却露出了笑意。天赐察言观色,便知这场风波已经过去了,大放宽心。问道:“小慧为何没有一起来?”
兰若道:“难得你还记得小慧,她要照顾世平,不能跟来。你如今贵为天子,身居九重,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若非乔装改扮,只怕连大营都进不来。两个女人抱着孩子找皇帝,成何体统。你不怕坏了声名,咱们却怕被人笑话。”天赐惊道:“你们把小慧一个人留在外面?
大军初至,四方未定,流寇出没无常。小慧又带着孩子,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映雪笑道:”放心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慧的武功已经登堂入室,足以跻身江湖一流,谁敢找她的麻烦?她不找别人的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天赐叹道:“转眼已经四年多了,我这个做兄长的任妹妹飘零江湖,没有尽到半点为兄之责,愧对父亲临终所托。小慧能有今天的成就,皆出二位贤妻所赐。”
映雪道:“你没有尽到为兄之责,更没有尽到为夫之责。这四年中最苦的应该是兰姐姐,你为什么不说?”天赐道:“我本想说的,让二位这一吓就忘掉了。”
兰若终于忍俊不禁,笑道:“咱们可没吓你,是你自己心里有鬼,生怕咱们追问。华家那两个小丫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新册立的嫔妃?”
虽然兰若脸上笑吟吟的,语气也不甚严厉,天赐却不敢怠慢,将当年如何结识小蔷小薇,如何假扮师徒混进宫中的经过如实相告。最后道:“太后已经封她们为公主,名分攸关,万万错不得的。”
兰若道:“她们两个小小年纪便离家出走,伴你远去京师,伴你冒险入宫,置生死于度外,难道只是为了区区公主之位?我不相信。”天赐道:“当然不是为了公主之位。咱们是朋友,患难相扶,生死与共,义之所趋,不敢反顾。这正是她们的可敬之处。”兰若笑道:“岂止可敬,还可爱呢!我的傻哥哥,看你事事聪明,怎么偏偏看不透其中关节。她们喜欢上你了。这两个小丫头虽然女扮男装,仍掩不住天香国色,我见犹怜,不信你不动心。”
天赐慌忙辩解道:“不会,不会,她们年纪还小呢,我只当是小妹妹,何尝动过什么歪心思。”兰若笑道:“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已经不算小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还追随着一个大男人,终日形影不离,绝不是出于什么兄妹之情。
这一年多她们照料你饮食起居,追随你出生入死,这份感情天高地厚,看你将来如何处置?”
天赐闻言一惊,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愁。平日里与小蔷小薇嬉笑怒骂,亲密无间。小蔷小薇对他十分依恋,他只当是姑娘家天性使然,从不往儿女之情上想。
可是当年天真未凿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诚如兰若所言,面对伊人的似水柔情他能够无动于衷吗?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心中的秘密又不好向兰若表露,随口敷衍道:“没有这回事,你们不要胡乱猜测。”
这时就听帐外有人叫道:“臭小子,口是心非,惺惺作态,令人作呕。你敢欺骗好兰儿,我老人家打你老大耳刮子。”帐幔挑起,孙老头飘然而入,春风满面,笑逐颜开。此老到得及时,解救了天赐的一场大尴尬。
夫妻三人一齐上前见礼。天赐笑道:“您老慈悲,改了口头禅,徒儿免去了断腿之劫,万幸万幸!”孙老头笑道:“我老人家琢磨着打断腿你这个皇帝就不好做了,还是改打耳刮子算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四肢平躺,双目微合,长长嘘了一口气,叫道:“舒服,舒服!原来做皇帝果然是好的,单单这把椅子便与众不同,我老人家怎么没这福气。”
天赐笑道:“您老洪福齐天,不是皇帝却是太上皇。徒儿事事都须听您的吩咐,比做皇帝还自在。”孙老头道:“你小子样样都好,就是这口是心非的毛病我老人家不喜欢。做皇帝要有主见,有魄力,岂能事事听人吩咐,那不成了傀儡吗?我老人家有自知之明,打打杀杀尚能应付自如,国家大事可就一窍不通了。
你小子要是事事都听我的吩咐,势必闹得天下大乱,万里江山完蛋大吉。”
天赐笑道:“您老乃当世高人也,胜过徒儿万倍。徒儿能做您老也一样能做,区区皇帝不在话下。”孙老头道:“你小子的马屁功夫近来大有长进,我老人家虽然不相信,听着却也舒坦。从南阳一路过来,听到不少传言,将你小子吹得神乎其神,玄而又玄,什么中兴之主,千古明君,什么宽厚仁德,神武盖世,我老人家面子上大有光彩。还有一个什么诏令,让新复州县士民人等各安生业,免除钱粮徭役三年,从贼者概不追究云云,我老人家也十分赞成。”
好不容易等孙老头教训完毕,天赐小心翼翼问道:“徒儿托您老人家的那件事不知可有眉目?”孙老头道:“有我老人家亲自出马,还有什么事办不成。人已经带来了,不是请来的而是抓来的。那姓陆的小子看过书信,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满口之乎者也,什么既知今日,何必当初,什么此心已死,无复它求,听着大约是要推辞。我老人家一气之下便把这小子连同他的老婆孩子一起点了穴道,雇了一辆大车往里一塞,马不停蹄赶了回来。遇上不开眼的小贼拦路,我老人家一概废之,决不客气。”
天赐道:“让您老多多费心,徒儿感激不尽。只是您老请人的法子未免太霸道,徒儿免不了要费一番唇舌了。”孙老头道:“你小子口才好得很,我老人家大可放心。这一趟跑断了老腿,应该好好歇他几天。有酒没有?这些日子老婆子看得太紧,嘴里淡出鸟了。”
一辆大车将陆鸿儒一家三口载入中军。天赐让小蔷小薇引其妻儿入后帐款待,他自己换上便装,禀退侍从,与陆鸿儒相见。
陆鸿儒神色黯然,垂首无语。天赐一揖到地,笑道:“陆兄别来无恙。家师鲁莽,失礼之处,小弟代为赔罪。”陆鸿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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