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风雷
天赐紧紧盯住店伙,说道:“你在说谎。这位戚老爷子一定不是什么大善人。
他是城中一霸,对不对?”店伙道:“就算是吧。”天赐道:“你很怕他是不是?”
店伙道:“不止小人怕他,本城没人不怕他。他是大明山卧虎寨的人,跺跺脚全城震动。县太爷也没他威风。”
天赐奇道:“大明山卧虎寨?这又是什么所在?”店伙嗫嚅道:“是一群劫富济贫的英雄好汉。”天赐冷笑道:“只怕是一伙打家劫舍的强贼。”店伙惊道:“这是大爷说的。小人可没说。”只看这店伙的神色,便知所谓大明山卧虎寨决不是什么好路数。
天赐道:“伙计,你不用害怕,我又不是大明山的强贼。这位戚老爷子与强贼勾结,公然在城中横行,难道官府就不管吗?”
店伙见天赐和颜悦色,胆子立刻就壮了,说道:“大明山的好汉每隔三五日便来镇中洗劫一次,从来就没见官府管过。县里的官兵捕快不敢出城一步。本镇的几位有钱有势的大爷也曾出资募集乡勇,抵抗强贼。可是后来被强盗打怕了,便与强盗串通一气,为虎作伥。姓戚的是卧虎寨的人,本镇无人不知,却没人敢说他半个贼字。”
天赐心想:“这卧虎寨只怕就是所谓三帮五门十八寨之一。大河帮为拉拢我下的本钱还真不少。”既然想明白其中缘故,这银子就万万不能收了。天赐道:
“伙计,这二百两银子你代我还给戚老爷子。无功不受禄,我谢谢他的好意。”
又将金锁交给店伙说道:“这个给你,就算店饭钱。”
店伙道:“只住一夜花不了几个钱。您的东西太贵重,小人不敢收。”天赐笑道:“实不相瞒,我昨夜被偷儿光顾,身边的银子分文不剩,只有这东西还能值几两银子。你不收下,我岂不是要欠帐了。”店伙道:“李爷,您有骨气,不取不义之财。放着二百两银子不动,拿心爱的物品抵帐。小人也不能见利忘义,这金锁万万不能收。您昨天赏过小人一两银子,足够付账了。”
天赐道:“算我欠你的,以后有机会再加倍奉还。”拍拍店伙的肩头以示谢意,收起金锁,暗道:“这是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以后就算忍饥挨饿,风餐露宿,也不能再拿它换钱。”命店伙牵来马匹,离镇而去。
第六回 盗贼纵横甚密迩 形神寂寞甘辛苦
巍峨的山岭连绵起伏,茂密的林木参天蔽日。这一带地处六安州之西,广袤数千里,分布着天人山、九仙山、轩辕山、楼子山等无数座山峰,禽兽出没,难觅人迹。此时正值深秋,红叶满山,鲜艳欲滴,鸟鸣幽幽,泉水潺潺。马蹄击在山石上,声传数里,清脆悦耳,回音可闻。人处其间,宛如画中。
此时的天赐却苦不堪言。他自幼生长北方,见惯了一马平川的旷野,低矮平缓的丘陵。
乍见此险峰深壑,奇松怪石,虽觉十分新奇,却难领略到半点诗情画意。他身边没有银钱,一路露宿山野,猎食鸟兽充饥。凭借一张硬弓,一身武艺,倒也不愁添不饱肚子。可是这一带荒无人烟,无处栖身。能找到一处山洞尚好,如果找不到,就只好在野外过夜。深秋时节,夜凉如水,冷风飕飕,砭人肌骨。天赐南下时并未携带御寒的衣物。内力尚浅,无法运功御寒。每夜都冻得瑟瑟发抖,将所有的衣物都裹在身上,勉强挨过。数日下来,天赐须发蓬然,尘土满面,衣衫肮脏不堪,俨然是一个野人。
今天天赐的运气实在太差,自早至午没有打到一样猎物。正当肚里饥饿难忍,心中焦灼万分之时,马蹄落处,树丛中忽然惊起了一只山鸡,扑楞楞直上林梢,向远处飞去。天赐大喜,摘下鞍后弓箭,只见那山鸡飘飘摇摇已飞上了半山腰。
天赐并不着急,张弓搭箭,瞄的真切。这一箭射去,山鸡应箭而落。
天赐将马匹丢在路边,独自持弓箭钻入密林中寻觅射落的山鸡。拨开茂密的枝叶,走出不远,忽然眼前一亮。前面是一块林间空地,绿草如茵,阳光明媚。
林边俏立着一位牵马背剑的蓝衫女郎,正在低头检视手中一只色彩斑斓的山鸡。
山鸡上露出一段乌黑的箭杆,正是天赐射落的那只。
见天赐穿林而来,那蓝衫女郎抬起螓首,嫣然一笑,问道:“这只山鸡是壮士射下的吗?
好神奇的箭术!“只见她十八九岁的年纪,穿一身骑装,外罩披风,长身玉立,刚健婀娜。
鹅蛋形的小脸白里透红,长眉入鬓,凤目瞳瞳,娇柔中流落出男儿的英气。
举止落落大方,不见分毫寻常女子的矫揉造作。
天赐顿生亲近之心,忘记了他现在的外貌有多骇人。走上几步,露齿一笑,说道:“不敢当小姐盛赞,侥幸而已。”蓝衫女郎上下打量天赐,神色微变,急退数步,问道:“你是什么人?”语气颇为不善。
天赐暗道:“她讨厌我。我的样子很可憎吗?”低头看看身上肮脏的衣着,摸摸扎手的胡须,顿悟所以。面上尴尬,心中悻悻,驻足不前,说道:“在下是过路人,请小姐赐还猎物。”
蓝衫女郎自知失态,将山鸡抛给天赐,正待搭话。忽见树林中冲出两个俏丽的小姑娘,都是侍女装束,一着红衫一着绿衫,拦在蓝衫女郎之前,双双拔出背上长剑。绿衫侍女叫道:“小姐,当心!”红衫侍女长剑指住天赐,喝道:“站住,不许过来!”
天赐哭笑不得,暗道:“这两个小丫头以貌取人,把我当成了奸邪之徒。我真想伤你家小姐,凭你们两个也拦得住?”既然不受欢迎,何必留下来惹厌。天赐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那红衫侍女却不肯放过他,喝道:“不许走!三妹四妹,拦住他。”树林中又应声跃出两名侍女,一黄衫一白衫,横剑拦住天赐。天赐大为光火,冷笑道:
“几位姑娘意欲何为?”
那红衫侍女不加理会,向蓝衫女郎道:“小姐,此人相貌凶恶,携带利器,孤身出没山中,一定是盗匪同伙。不能放走他。”
一听盗匪两字,蓝衫女郎长眉陡立,俏脸生寒,喝道:“红缨,白羽,快将他擒下。”
白衫黄衫两个小侍女闻令而动,直逼天赐。长剑飞舞,招招不离要害。口中叫道:“放下弓箭,听候小姐发落。饶你不死。”
天赐叫道:“快住手!在下不是强盗。”两侍女如何肯信,喝道:“不许狡辩!”两枝长剑绵绵攻来,快捷狠辣。天赐有口难辩,左闪右避,步步后退,化解来势。他即不甘心束手就缚,又不能辣手反击,伤了两个小姑娘,左右为难,极为狼狈。两侍女占尽上风,只当天赐武功不济,攻势愈加猛烈,打算擒下对手,在小姐面前出出风头。
旁观的蓝衫女郎却看出了危机。天赐门户严谨,步法不乱,只守不攻,未尽全力。一旦出手反击,二婢绝非其敌。她叫道:“鸣环,凝霜,下去相助。”红衫绿衫两侍女应声而出,纵身上前夹击。四枝长剑将天赐团团围住,寒光闪闪,冷气森森,招招不离要害,攻势越来越凶猛。
天赐渐感难以支撑,心中烦躁,大喝道:“你们再不知进退,休怪在下无礼。”
红衫侍女鸣环娇叱道:“大言不惭,你试试看。”绿衫侍女凝霜叫道:“弃弓就缚,饶你不死。”
说话间手中剑并不稍停,剑花朵朵直刺天赐胸肋。
天赐怒极,不再容让,大喝一声:“小心了!”身形疾转,神出鬼没,铁弓倏出,迅捷如风。只听叮当脆响连声,四枝长剑同时飞上半空。四侍女两手空空,呆立当场,樱口微张,做声不得。天赐笑道:“承让承让!”转身便走。
蓝衫女郎又惊又怒又气又急,喝道:“恶贼!休走!看剑!”叫恶贼时长剑出鞘,叫休走时飞跃而出,待到看剑二字出口,长剑已经直刺天赐后心。这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剑势奇疾,破空之声刺耳。只此一剑,便知她的武功与那四位侍女相比有天渊之别。
遭遇强敌,天赐不敢有丝毫大意,反手挥弓,自下向上用力一撩。弓剑相撞,火花四溅。
天赐居然没占到便宜,反震之力将他撞得向前猛跨两步。蓝衫女郎身在半空,无处着力,也被震得倒翻而出。她身法轻灵,在空中一个转折,稳稳落在丈余开外,蓝衫飞舞,煞是好看。
天赐暗自心惊。那女郎手中长剑宽不足两寸,长仅三尺,与寻常长剑无异。
剑身乌黑,不见寒芒。但份量十分沉重,弓剑相交之时力有千钧。女郎能用此剑,可见腕力之强非同小可,对于一位姑娘则更为难得。
这场争端莫名其妙,对手又极为难缠,天赐心中已萌退志。拉满铁弓,搭上利箭,对准正欲纵身追来的蓝衫女郎,喝道:“站住!”女郎神色大变,驻足不前。天赐冷冷道:“在下与诸位无怨无仇,何故苦苦相逼。再不识进退,莫怪弓箭无情。”弓弦一松,声震如霹雳,箭去似流星,直奔林边的一块巨石。五女转首望去,只见那枝箭已经深深没入石中,只留下一段短短的箭尾。天赐傲然一笑,转身钻入密林,倏忽不见。
蓝衫女郎惊得目瞪口呆,盯着那块巨石,半晌无语。侍女鸣环缓步上前,轻声道:“小姐!”蓝衫女郎如梦方醒,叹道:“好霸道的箭术!以前我在书中看到汉将李广箭射卧石,白羽没入石棱。我只当是言过其实,不想今天亲眼见到了。”
走到那块山石前,用力拔出铁箭,托在掌中仔细查看,忽然惊呼道:“这是穿云箭!”
四个小侍女好奇地围拢上来,叽叽喳喳地问道:“小姐,什么叫做穿云箭?”
蓝衫女郎将铁箭递给四侍女传看,解释道:“这便是穿云箭,兵器谱上说它:玄铁为镞,精钢为骨,洞金裂石,如入腐土。堪称箭中神物,犀利无匹。”
鸣环道:“这箭好重!”蓝衫女郎道:“此箭重一斤有余,寻常强弓根本射不动它。那人既然能用此箭,手中铁弓必然是落日弓。落日弓据传是上古神物,后羿射日时所用,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落日弓的确是件宝物,没有数千斤的臂力别想动它分毫。神物择主。穿云箭落日弓是弓箭中的圣品,居然落入盗匪之手,我真替父亲担心。”
小侍女凝霜道:“小姐,公爷神勇无敌,威震塞北,海内同钦。量他一个小小的匪徒,纵然射得一手好箭,又怎能是公爷的对手。小姐不必为此担忧。”
蓝衫女郎面色沉重,叹道:“你有所不知。那人有神弓神箭在手,两军阵上取人性命易如反掌。虽有藤牌重甲,也挡不住穿云箭之利。我能不担心吗?”
四侍女面面相觑,暗自发愁。凝霜安慰道:“那人刚才说他不是贼伙,也许真的只是过路人。”蓝衫女郎脸色稍霁,说道:“但愿如此。这枝穿云箭我要带回给父亲看看,让他老人家早做提防。”
鸣环道:“那人就算不是贼伙,看他的相貌装束,也决不是什么好路数。”
红缨道:“不错,否则为什么要逃走。”四侍女七嘴八舌也讲不出个所以然。凝霜见小姐神情忐忑,忙岔开话题,说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再耽搁只怕今天赶不到大营。公爷可要担心了。”
主仆五人上马离去,穿出树林,沿着山路南行。这一带山势奇险,道路崎岖,走到险处只能牵马步行,累坏了五位姑娘。蓝衫女郎道:“早知如此,宁可多绕些路,也要从大路走。”侍女中年龄最小的白羽笑道:“都怪鸣环姐性急,出了这个馊主意。”众女齐声攻讦,鸣环顿成众矢之的。
翻过了几道山梁,山势渐趋平缓,道路稍阔。众女放马飞驰,好不痛快。蓝衫女郎一马当先,四侍女随后紧追。驰出不远,忽见山路上横放着两根巨木,正好挡住了众女的去路。
巨木断处犹新,枝叶茂密,显然是刚刚砍倒的。蓝衫女郎慌忙带住坐骑,身后四女猝不及防,几乎撞在一起。
山路边的密林中传出几声尖锐的呼哨,随即跃出数十名身着劲装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汉,将五女团团围住。当先那人挡在路中央,是一个凶猛的中年汉子,虬髯若戟,相貌狰狞。大冷的天却坦胸露怀,现出小山般的胸脯。手中提着一条粗大的铁杵,只怕有数十斤重。
蓝衫女郎脸色大变,喝道:“尔等何人?快快让路。”那狰狞大汉笑道:
“萧大小姐,在下有要事相商,在此恭候多时了。大小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蓝衫女郎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我的姓氏?”狰狞大汉道:“贤父女大名鼎鼎,无人不知。在下人称神力拔山,令尊想必向小姐提起过。”
蓝衫女郎俏脸生寒,喝道:“原来是天人山的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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